南方的冬下了一场久违的大雪。
荣初瑶将围巾仔细系在女儿领口,转身将塞满礼盒的后备箱重重压下。
“这么些补品,倒像是去探监。”余骏华拎起两箱牛奶,纸箱勒得指间发白。
荣初瑶瞥见他眉间褶皱,伸手拂去他肩头落雪:“给你姐家的,带点牛奶鸡蛋什么的给孩子补补,孩子毕竟是没罪的。”她声音轻得像雪落。
“也是。不过这些日子关系确实僵,说不定人家都不让咱们进门了。”
荣初瑶嗔怪地拍了拍余骏华的手臂:“得了吧。有他家李为在,谁敢不给你开门。”
余骏华想起那个人,只沉默地笑笑。
一路上余羲和总是忍不住偷笑,他盯着窗外大雪簌簌,心中难免期许。
沈女侠肯定和眼前银装素裹的世界一般美丽纯洁,像童话书上的天使那样!
如果能见到阿星,他们俩就可以在院子里打雪仗、堆雪人了。
幼儿园老师每次在外面下大雪的时候都会组织小朋友出去玩,她说每个人都喜欢下雪,那阿星应该也是喜欢下雪的。
他越想越兴奋,恨不得现在就能飞到沈下村。
余丰婷开门时衣襟还沾着酱汁,笑容像冻僵的面具:“哥怎么有时间来呢。倒也来得巧,爸刚念叨羲和功课好。”她目光扫过堆成小山的礼盒,抿了抿嘴。
余骏华径直跨过门槛:“老爷子咳嗽半月,倒不见你们床前尽孝。”
厅堂寂静,唯有麻将机指示灯在诡谲明灭。
楼上传来细碎响动。李亦把毛线娃娃的眼珠扯下一颗,黑纽扣在掌心泛着幽光。
“舅舅会不会把我们抓到监狱里去?”李茹抓着窗帘发抖,楼下狼犬突然狂吠,惊得她一颤。
李亦歪头轻笑,将纽扣塞进姐姐掌心:“不会的姐,别害怕。”
李茹不明所以:“你怎么就确定不会?”
“因为沈星颖已经没有家了,她不会再回来了。”李亦皎洁的眸子泛起波澜,嘴边挂上一个奇异的微笑。
李茹一阵颤栗,顿时寒毛直立。
“姐姐,我们出去和舅舅一家打招呼吧。”李亦恢复往日的单纯和懵懂,拉上了李茹的手。
余骏华目光盯着巨人一样挺立在客厅的麻将机。
“这赃物还能还回来。”
余丰婷把手上的水渍往脏兮兮的围裙上抹:“前几天大为做了单大生意,拿到了些钱。”
“什么大生意?不会拿去赌博了吧?”
李为也生怕他知道了自己借着他的名义狐假虎威的事,忙上前拉着他的手赔笑:“哎哟喂我的好哥哥啊,我哪里来的本钱去赌博啊?况且我也不是什么不知分寸的人嘛。”
余骏华刚想说什么,就被阵如雷的狗叫声打断。
荣初瑶从小在城里长大,没听到过这么凶猛的狗吠,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抱住余骏华。
余骏华安慰地拍拍妻子的肩:“没事。”
余丰婷有些懊恼,她住院几天,李为就不知道哪弄来了这么一只疯狗,嘴上说着什么辟邪。
“对不起啊嫂子,这狗见到外人就叫。”
余羲和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匆匆忙忙地冲出了屋子。
余骏华僵在玄关处,喉结上下滚动三次才挤出笑声:“这孩子就是性子急,过年都坐不住。”
余斯羽想追出去,抬头看了眼余骏华,还是低下了头。
余羲和气喘吁吁地跑到沈星颖家门口,按铃的动作粗暴又急切。
无人应答。
连按了几声,还是没人回应。
余羲和缓了口气,撕裂般的呼喊惊动枝头积雪:“沈星颖!”
“沈星颖,你在家吗?”
连喊了几声,倒是招来了隔壁大妈的责骂。
“哪来的小王八蛋,大过年的瞎嚎什么!”
“婆婆,他们不在家吗?”余羲和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那人,像一只被人丢弃的小狗。
那人显然也是知道内情的,她挑了挑眉鄙夷地说:“这房子晦气的很,谁要回来啊。”
余羲和没听懂,想问个清楚:“什么意思啊?”
那人也不想多说,恶狠狠地威胁道:“小孩子家家的,知道那么多干嘛,反正你要找的人肯定是回不来了,你要是再嚎,我叫你爸妈过来把你腿打断。”
余羲和也没畏惧,依旧不依不挠:“他们去哪了?”
终于,房子里传出阵撕心裂肺的婴儿啼哭声,大妈白他一眼,用力把窗子一关,回屋哄孩子去了。
余羲和没办法,只能呆呆地坐在沈星颖家门前的石阶上等着。
雪不知不觉下大了,纷纷扬扬地飘落在他的睫毛上,全身上下都被一阵虚无感裹挟着。积雪消融,化成了眼泪。他把自己埋在厚重的羽绒服里,低声抽泣。
门内传来熟悉的钟声,远方有人轻轻地叫他:“阿和。”
余羲和抬头,想看清楚来人,却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表哥为什么哭呀?”李亦牵着荣初瑶的手,不解地问。
余羲和看到眼前的一帮人,也是失望透顶。他突然想起那张合影背面沈星颖歪歪扭扭的字迹:“永远不想分开”。
余骏华一把把他拽起来,怒斥:“大冬天的喜欢在这淋雪?”
余羲和手中的大侠陶塑在拉扯间坠地,同地上激起的雪片一起,摔了个粉碎。
余斯羽在旁边悄悄扶住他,偷偷把一张纸巾塞进余羲和的手心里。
余骏华见他不说话,拽着他的手臂要往家里走。没走几步,对门有人下来拦住了他们。
那人上下打量他们:“哎哟喂,你就是孩子家长?摆着一副凶样,城里人就是不一样的哟。”
余骏华压住心中的怒火,让自己尽量看起来和蔼一点:“请问我家孩子怎么了吗?”
“你家孩子可有本事了啦。人家好好地吃个饭,他在楼下大喊大叫,把我孙子都吓着了。”那人阴阳怪气道。
“过年不就图个吉利,小孩子喊喊闹闹也正常,您嫌吵着您孙子,可以去郊区买栋别墅,可别委屈着您娇贵的孙子。”余骏华毫不客气地回怼。
那人吃了瘪,气得跳脚,进屋子把门重重一摔,临走前还不忘眉飞色舞地骂一句:“果然是熊家长养出熊孩子哟。”
余骏华目送那人走远,一下子脸就沉下来,拽着满身水的余羲和大步往前走。
荣初瑶穿着高跟鞋还牵着个孩子,追也追不上,倒是余斯羽小跑着追上去。
“舅妈,地好滑,能不能慢点走呀。”李亦双颊被冻得通红,奶声奶气道。
“哦……好。”荣初瑶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焦急,却还是荣初瑶猛然顿住放慢脚步。
堂屋里传来竹条破空的啸音。李为夫妇呆立原地,眼睁睁看着男人铁钳般的手掌扣住男孩单薄的肩膀推进房间。
就在余骏华想上锁的瞬间,腿上莫名一凉:“爸爸。”
余斯羽灰扑扑的棉袄沾满雪屑,左膝布料裂开狰狞的豁口,暗红色血迹在雪白肌肤上格外刺眼。
余羲和淡然的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慌乱,他用力挣脱余骏华的束缚,轻轻掰开了余斯羽紧握着的双手。
“摔哪了?怎么样?疼不疼?你跟着瞎跑什么?”他又自责又心疼,颤抖的声音混着喉间哽咽吐出。
余骏华僵立如雕塑,竹条当啷落地。
“爸爸,妈妈车里有碘伏。”余羲和抬头,眼圈红红的。
余骏华明白他的意思,急急忙忙出门想去拿碘伏,撞开房门时,正迎上妻子惊惶的目光。
“怎么了?”
“碘伏放哪了?”
“余骏华,你下手这么重?那是你亲儿子啊!”
“不是不是,是羡羡在路上摔了一跤。”
“啊?怎么羡羡摔了?你先把小亦带回家,我去拿。”
余骏华接过李亦,看着努力迈大步子的妻子嘱咐道:“你慢点走,别摔了。”
看着荣初瑶小心翼翼地把余斯羽的伤口处理完,余羲和才松下一口气来。
余斯羽盯着哥哥手腕上的青紫:“哥哥,你的手……”
余羲和将袖子往下拉了拉,安抚似的拍拍她头:“羡羡,哥哥没事,下次不要跑这么快了。”
余斯羽沉默地点点头。
闹了这些事,余骏华也没了什么留下来吃饭的心情,跟着到余健家拜个年就开车回家。
夜色渐浓,余羲和借着路灯暖光,发现妹妹手里的红包单薄得透光。
“羡羡,我们来玩猜红包好不好?”
余斯羽乖巧地点点头。
“你先把你手里的红包给哥哥,然后闭上眼睛,等我让你睁开眼睛后你来猜一猜哪个是你的。”
余斯羽把手上的红包给了余羲和,自己笑着默默闭上眼睛。
余羲和指尖飞速将厚红包里的钞票抽出一半,塞入薄红包内。
“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
余斯羽一指就指到了自己那个,她记忆力一向很好,甚至能记住红包上的每条褶皱纹路。
余羲和把红包还给她:“猜对啦,羡羡真厉害。”
目睹这一切的荣初瑶心里深深触动,在漆黑的车厢里红了眼睛。
“妈妈……”
午夜叩门声惊醒了浅眠的妇人。
余羲和赤脚站在月光里,睡衣扣子错开两颗,他低着头,不敢看荣初瑶:“我今天不是故意不跟你们说就跑出去的。我是……我是太着急了。”
荣初瑶把他搂进怀里:“没事的阿和,妈妈知道你担心你的朋友。但是你这样什么也不说就跑出去,爸爸妈妈也会担心你的。今天你在雪地里待了这么久,爸爸妈妈也怕你感冒生病了。”
余羲和眼睛湿漉漉的:“我知道了妈妈,我下次不会了。”
“好了,妈妈知道我们阿和最棒了,快点去睡觉吧。”
余羲和停在原地,用闷闷的鼻音问:“妈妈,我下次考第一还能去找沈星颖吗?”
刚刚站起身准备关门的荣初瑶微怔,回过神来温柔一笑:“当然可以啦。”
后来的余羲和知道,不论考多少次第一名,也再也见不到童年记忆里那个披着床单衣袂飘飘,行侠仗义的沈星颖了。
服了我自己,码字慢也就算了,改文也这么慢,整整一天就改出四章[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Chapter10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