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车顶灯下,沈佩不断调整后视镜角度,金属镜面映出他泛着青茬的后脑勺。
“老婆,”他摩挲着镜框边缘,“我这大灯泡似的脑袋……阿星该不会吓哭吧?要不明天去百货公司看看假发?”
艾叶瞟见他的举动,不由得扑哧笑出声:“得了吧,你那女儿,心大得很。你戴假发估计才会把她吓死。”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骤然亮起,艾叶盯着银行短信深吸一口气。
车载香氛的柑橘味突然变得刺鼻:“厂里那批货出事了,加上缓刑期间工地干不了……”她掰着指关节一个个数着,“赔偿金、违约金、工人安置费,差不多要填八十万的窟窿。”
沈佩不自觉咽口水,后视镜里的倒影跟着模糊:“老家两栋房子能抵多少?”
“问过表哥了,厂房和别墅打包贱卖最多一百万。”艾叶将手机倒扣在膝头,手绞着裙摆,“我想给工人们每人多发一万遣散费,她们跟着咱们这些年……”尾音突然哽在夜风里。
“应该的,”沈佩猛地打满方向盘,轮胎碾过减速带的震颤盖过了他喉间的酸涩,“都是我的错。”
沉默片刻,艾叶从包里摸出购房合同:“表哥家楼下有套学区房,首付四十万。阿星已经上小学了,一眨眼就要上初中……”合同边角被捏得发皱,“就是钱分完,咱们可真就一穷二白了。”
沈佩捏了捏妻子微凉的手心:“买。让阿星和北北阳阳当同学挺好,三个皮猴凑堆也安全。”
路灯下,扎着丸子头的小姑娘炮弹似的冲过来。
沈佩蹲身接住女儿,鼻尖蹭到校服上残留的牛奶香。
“爸爸变成灵隐寺圣僧啦!”沈星颖咯咯笑着揪他耳朵,眼泪却哗啦啦的流。
沈佩顺手一把抱起女儿举到天上爽朗笑问:“阿星有没有想爸爸啊?”
沈星颖搂住沈佩的脖子随即蹭蹭他的肩,带着哭腔说了句:“想。”
沈佩也收敛笑容安抚地拍拍女儿的背,哽咽道:“爸爸带你回家。”
艾叶站在枯树树影里看着父女俩,直到母亲佝偻的身影从单元门探出来。
“快回吧妈,夜里凉。”她搀着老人单薄的胳膊,余光瞥见母亲用袖口飞快抹了把眼睛。
归途的夜车载着三个人的体温。
车窗的视野逐渐宽阔,偌大的牌匾下依稀闪过一道身影。艾叶只冷冷地瞥了那人一眼,慢慢把车停好。
车刚停好,沈星颖下了车蹦蹦跳跳地奔向李春梅:“阿婆,你怎么在我家啊。”
李春梅没有说话,粗布棉袄擦着门板滑落:“阿佩,我也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别怪我,阿翰在市里面当官,我要是说错了什么,影响了他的仕途,那他这一辈子都不想见我了啊。”
她悲痛欲绝,身子在早春的凝语中抖动着:“我知道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但我求求你,求求你原谅我一颗慈母之心啊。”
艾叶甩上车门的力道震落树梢残露。
“慈母之心?”她从牙缝里挤出冷笑,“您要是真想为李翰好,就应该实话实说!您既然敢收对面的好处,就要承担得起它的代价。”
李春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在地上默默垂泪。
这场面给沈星颖幼小的心灵极大的冲击,她突然抓住艾叶的衣摆,错愕不解地喊了声:“妈妈……”沈佩望着女儿冻红的鼻尖,紧皱的眉头忽然化了:“算了吧,就这样吧。”
李大娘惊愕地抬头:“你就这样原谅我了?”
“嗯,但是您是阿翰的母亲,我希望您有时候也能为他想想。”沈佩丢下这一句话,拉着艾叶母女俩走上回家的路。
“这时候怎么不说我圣母心了。”沈佩碰碰艾叶的肩调笑道。
“嘁,快点回家洗澡换衣服吧,表哥还等着我们呢。”艾叶半推半搡,遮掩着不让他看到自己眼角的泪痕。
华灯初上时分的国际酒店宛若皇殿,霓虹流转的玻璃幕墙倒映着往来车影。旋转门前,行李箱滚轮与大理石地面发出细碎的摩擦声中,有拎着大包小包准备入住的旅人,也有喝得伶仃大醉西装革履的排面人。
沈星颖攥着背包系带后退半步。
“你就是阿星姐姐吗?”掌心猝不及防落进一团温软。
带着公主皇冠的小女孩仰着脸打量着自己,瓷白面颊在灯光照耀下更显灵动。
见沈星颖迟疑着点头,酒窝在她嘴角酿开:“你好呀,我叫陈北潞,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陈志行温柔地抚上陈北潞的头:“北北,别吓着姐姐了。”
他身后妆容精致的妇人正安抚着个满脸不情愿的男孩,那孩子抿唇的神态让沈星颖心头蓦地刺痛。
陈北潞吐了吐舌头,拽过男孩衣袖:“这是我的跟屁虫弟弟,他叫陈嘉阳。”
“行啦行啦,这里那么多人等下挤着了,北北阳阳,你们把姐姐带去风雅轩。”陈志行适时截住话头。
“好啊好啊,姐姐你跟我来。”
沈星颖跟在她后面有些落寞又不自然地想:这才是女侠该有的聪明伶俐。
一行人目送着几个孩子跑远,杨菱含着笑走上前:“不好意思啊妹妹妹夫,北北从小就爱闹。人家都说儿子皮,我们家跟反了似的。”
陈志行也笑了笑,揽着杨菱的肩往前带路。
几人推开包厢雕花木门,爆米花似的“啵啵”声接连响起。
陈北潞举着银筷,正带着沈星颖戳破餐具包装膜上的气泡,每戳破一个就发出小兽般的欢呼。
艾叶刚要开口斥责,却被杨菱轻按手背:“多亏两位小帮手呢,现在该让餐具见见正主啦。”她眸子里敛满春意。
陈北潞用力点了点头,拉着沈星颖在最靠里的位置坐下。
在上菜的间隙,小孩子叽叽喳喳聊个不停,大人们也没闲着。
“哥,你们那套房什么时候装修完。”
陈志行沉思了一会儿,把目光投向了杨菱。
杨菱会意:“估计三月初就能。去年十一月末开始的,差不多三个月吧。”
艾叶点了点头,小声地跟沈佩商量了些什么。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住进去?”
“我们商量着下学期就办转学,尽量在暑假住进去吧。”
“问过孩子了吗?”
“嗯?”
杨菱莞尔一笑:“这个年纪的孩子也有自己的想法,还是要问问孩子的意见。”
陈志行又向自己媳妇使了个眼色。
杨菱点点头,走到沈星颖座位前蹲下:“你好呀阿星,我是舅妈。”
沈星颖有些害羞,低低地叫了声:“舅妈好。”
“阿星和北北玩的开心吗?”
沈星颖看了眼陈北潞,点了点头。
“阿星在学校里有没有什么好朋友呀?”
沈星颖咬了咬嘴唇,摇了摇头。
“那阿星愿不愿意和北北一起上学呀?”
陈北潞在旁边迫不及待地举手插了一嘴:“我愿意。”
沈星颖又看了眼她:“我也愿意。”
“可是阿星要等到明年才能转到这个学校,你愿意等她一年吗?”
女孩垂眸地板,喉咙里苦涩。
她说不清是想逃离那个充满回忆的地方,还是真的期待和这个酒窝里盛满蜜糖的小姑娘做同学,片刻后,她低低应答:“好。”
杨菱温柔地摸了摸沈星颖的头:“阿星真棒。”
“北北,快谢谢姐姐。”
陈北潞扑进怀里,沈星颖被公主皇冠蹭得脖颈发痒。
后来,女孩的体温透过棉质校服传来时,她忽然想起日记里的话。
是时候该开始新的夏天了。
*
“姨娘姨娘!快看哥哥的卷子!”余斯羽像只小麻雀般蹦进屋,举着试卷在头顶转圈圈,
“哥哥考了全班第一名!”
荣初敏弯腰接住两个跑得脸蛋红扑扑的娃娃:“哟,这次这么厉害啊。”
“那当然,我之前都是在隐藏实力。”
荣初敏笑着骂了声:“臭屁。”
“姨娘,有什么奖励吗?”
“你猜猜看。”
“飞机,火车,还是变形金刚?”
“猜错啦~”荣初敏变戏法似的晃着手机,“爸爸妈妈刚来电话,过年要带你们去沈下村……”
话没说完,余羲和突然像被施了定身咒,书包“啪嗒”掉在地上。白衣女侠突然从记忆里跳出来,撞得他心口扑通扑通响:“真……真的?”
“当然了,你妈妈昨天电话里说的。”
余斯羽在一旁手舞足蹈:“太好啦!终于可以再见到阿星姐姐啦!”
余羲和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月光爬上窗台,小男孩光着脚丫“咚咚”撞开妹妹的房门。
余斯羽揉着眼睛坐起来,怀里的小熊玩偶差点滚下床。“哥哥你的耳朵好红呀!”小姑娘忽然咯咯笑起来,“你是不是想给阿星姐姐带礼物?”
余羲和把发烫的脸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你们女孩子都喜欢什么啊?”
“我觉得我喜欢的阿星姐姐不一定也喜欢。北北聪明,所以我刚刚打电话问了她。”
“嗯?陈北潞怎么说。”
“北北说……说商店有新到的大侠陶瓷娃娃。”两个小脑袋立刻凑到一起,月光调皮地将他们的影子投在贴满星星的墙上。
“这个主意不错,我明天过去看看。”
“哥哥,你说北北去别的学校,我们会不会就不是好朋友了啊。”余斯羽突然抱住膝盖,把下巴搁在小熊脑袋上。
余羲和自打有记忆来就一直在转学,陈北潞和陈嘉阳是隔壁邻居家的小孩,还是幼儿园的同班同学,他知道妹妹没什么朋友,格外珍惜和陈北潞之间的友情。
“当然不会。我要是见到沈星颖,就每天给她打电话……”
“那阿星姐姐要是不接呢?”余斯羽瞪大眼睛天真地问。
“那我就一直打一直打。天天黏着她,黏她一辈子,我要跟她讲你偷吃棉花糖,跟她讲你上课走神……”
“才不要!要说我得了好多小红花!”小姑娘急得直跺脚,忽然又歪着头问:“哥哥,一辈子有多长呀?”
“就是从现在开始,”余羲和认真地把妹妹乱翘的刘海别到耳后,“每天都要一起吃糖、看动画片、做大侠,直到变成白头发的老爷爷老奶奶。”
“那我要和阿星姐姐,北北,哥哥在一起一辈子!”
我也要……和你们在一起一辈子……
改前面的时候觉得这本书就应该be,男女主就应该老死不相往来,但改到这又觉得好像谁都没错[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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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Chapter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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