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着湿气,刀子般刮过脖颈,沈星颖本能地将下巴更深地埋进米色高领毛衣里。
远方的山脉接连着,如同翻滚的绿色海浪,厚重的云层笼罩其间,偶然漏出几缕霞光斜斜铺在奶茶店玻璃窗上,晕开朦胧的橙黄。
奶茶店就开在学校门口不远处,由于一中从来不限制学生外出觅食,校门口便自发形成了一条不长不短的小吃街。
隔着氤氲水雾的玻璃,沈星颖一眼就看到了周以楠。他支着长腿,懒散地斜靠在卡座里,低头看着手机,握着手机的指节被冻得微微发红。
“这条街常有老师巡查……”沈星颖刚落座,目光扫过他亮着的屏幕,话一出口才觉不妥,下意识咬住了下唇。
周以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低低闷笑声,顺势把手机揣回兜里。
“看看想喝什么?焦糖布蕾还是芋泥**?”他尾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
沈星颖随便指了杯热可可。她盯着杯中旋转的奶油漩涡,声音干涩:“下午的事……谢谢你。”
“谢我什么?”周以楠调整坐姿,“该我谢你才对,差点帮了倒忙,还把你卷进来。放宽心,他那纯粹是嫉妒,被捧惯了的‘天才’,最受不了别人轻轻松松就戳破他的泡泡。”
“嗯嗯。我也没在意。”沈星颖点点头,吸管搅动着温热的可可。
吸管搅动奶茶的声音填满沉默的罅隙,直到周以楠突然起身扫码付款。她想起身去拦,却还是慢了一步:“我们AA。”
少年扬了扬付款成功的界面:“行啦,下次有机会让你把人情还回来。”
晚自习的冷风从半开的窗户灌进来,沈星颖缩了缩脖子,望着玻璃窗上凝结的水雾,忽然意识到才发现秋天是真的开始走远,而期中考试,真的兵临城下了。
一中期中考的考场按上次月考总分排定,从一班到十班,依次顺延。
沈星颖指尖划过名单,数到第七行时猛然顿住。余羲和的名字像枚钉子,将她牢牢钉住。她深吸一口气:下个月就分科去文科班了,这点难堪……算了。
秋冬之交的雨,总是带着几分缠绵的粘腻。也许是为了映衬期中考沉闷的气氛,一早上细雨不断。它不比夏雨的滂沱,也不及春雨的细腻,它来的不合时宜,又好像来的正巧。
沈星颖在作文纸上落下最后一笔,刚松口气,小腹却骤然传来一阵熟悉的、下坠般的绞痛。她盯着时钟缓慢爬行的指针,冷汗顺着脊背滑进校服,将秋衣黏在后背上。
还有十分钟,十分钟后就能冲去洗手间,可身体里那股汹涌的热流,正无情地宣告着:来不及了。
监考老师收走试卷的瞬间,沈星颖几乎是扑向书包。湿巾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战,她强作镇定,迅速抽出几张,趁着教室短暂的混乱,低头快速清理着椅面。心脏擂鼓般狂跳。
忽然,一片阴影带着清冽的薄荷气息笼罩下来。
她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凝固,耳边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你在干什么?”余羲和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沈星颖怯怯地抬起头,目光相撞的刹那,羞耻心瞬间涨开在身体的每个器官,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捂着脸蹲着,肩膀抽动:“对不起,对不起。”
余羲和看她这模样,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什么,心头猛地一紧。他立刻侧身挡住周围可能投来的视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笨拙:“我……对不起。你带了吗?这我可以来。”
沈星颖抖动地更厉害了,全身都在左右摇晃。
“那你等我下。”他飞速地跑出去又回来,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飞快地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用黑色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块,不由分说地塞进沈星颖手里。
“你快去吧,弄……弄完去寝室换条裤子。刚刚在三班碰到你朋友了,我跟她说了你有事。”
沈星颖带着哭腔说了句“谢谢”,跑向厕所。
余羲和正准备收拾椅子,却发现那方浸透难堪的木质椅面,早被她擦得泛着水光。
“余羲和!”远处传来催促的喊声。
少年最后望了眼空荡的考场。雨还在下,他走过沈星颖的座位时,轻轻放下未拆封的暖宝宝。
*
“你刚刚问我借那个干什么?”余斯羽狐疑地盯着自家哥哥泛红的耳尖。
余羲和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妹妹的肩膀:“余羡羡,你还记不记得沈星颖,就是我们小学在李为家和我们玩的那个沈星颖。”
余斯羽愣了愣:“阿星姐姐?当然记得啊!怎么了?”她随即想起什么,噗嗤一笑,“等等,你初中那会儿不是也说遇到个转学生像她,结果人家叫沈语!白激动一场!”
“这次是真的沈星颖。”少年猛地拍响走廊栏杆,“如假包换。”
余斯羽看着他难得一见的郑重模样,无奈地笑了:“行,如假包换。”
沈星颖在寝室换好衣服,身心俱疲,毫无胃口,直接回了教室。教室里有人但不多。她默默搬起自己的椅子和余羲和置换,做完这一切,一股迟来的委屈涌上心头,趴在位置上低低抽泣。
“馄饨要凉了。”余羲和不知何时坐在邻座,塑料碗沿凝结的水珠正坠向十年前的黄昏,那时蜷缩抽泣的男孩,也是这样被塞进一颗大白兔奶糖。
沈星颖看着他,用力咬住下唇,努力想把泪水憋回去。
少女蒙着水雾的双眼刺痛了他的心脏,他右手悬在半空,指尖离她发梢仅剩蝉翼般的距离骤然停滞:“对……对不起……”
“余羲和!你干什么!”孙璎风风火火冲进教室,看到的正是这极具“误会”的一幕:少年僵硬的指尖,好友泛红的眼尾,还有那碗氤氲着热气的馄饨。
她立马冲过去,老母鸡护崽似的将沈星颖拽起来藏在身后,“我知道你打架很厉害,家里也很有钱有关系,但是你要是欺负我朋友,我就算拼了命也要……”
“七七……”沈星颖带着浓重鼻音的轻唤打断了孙璎的“宣战”。
孙璎回握住沈星颖:“星颖,你别怕。”
“七七,我没事,真的。”沈星颖吸了吸鼻子,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你先回去,我等会儿去找你,跟你解释,好不好?”
孙璎狐疑地看了看沈星颖,又狠狠剜了余羲和一眼,才不情不愿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沈星颖坐下来,小口小口地吃着那碗温热的馄饨。吃完,她抿着嘴唇把塑料袋打上死结:“你在这等我下。我有问题问你。”
余羲和接过袋子扔掉,顺便把刚来的陈嘉阳赶到前面位置:“问吧。”
“十年前,你为什么不告而别?”走廊里的喧闹声仿佛瞬间被屏蔽,只剩挂钟滴滴答答的声响敲着神经。
余羲和低着头沉默了很久,直到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攀谈声淹没落笔声,他终于抬起头,目光没有闪躲,尽量平静地叙述着那段灰暗的过往。
“那年,老余和我妈工作太忙,实在顾不上我们,就把我和羡羡送到了远房姑姑余丰婷家,答应每个月给他们五千块生活费。那天,本来是我爸妈来接我们回家的日子,我满心想着终于能去找你道别了……”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但是余丰婷怕李为打我们的事被发现,就抢先一步跟我爸妈撒谎,说我们那几天总跟街上一群‘不三不四’的小混混来往……那时候家里也乱,我爸妈信了,当天就把我们带走了。”
“够了!”沈星颖猛地抬高声音打断他,酸涩猝然漫过喉间,她几乎是慌乱地收拢五指。她望着眼前人低垂的眉目,忽地回忆起那个模糊的、隐忍的男孩。
“那就——重新认识下吧。”余羲和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向她摊开手掌。掌心横亘着几道浅淡却清晰的旧伤疤,他看着她,眼神里有歉意,有期待,还有紧张。
沈星颖的指尖微微颤抖着,刚要触碰到他掌心温热的皮肤。
“砰!”后门被猛地撞开。
冯展乾一脸阴阳怪气地倚在门框上,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排人听见:“哟,我说沈大学霸数学考第一的秘诀是什么,原来是在这儿‘虚心请教’男同学啊?”他的话在安静的课间被无限放大,有些“沙沙”的落笔声被叫停。
“什么?”沈星颖蹙眉,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在针对自己。
“比不过就造谣,你当人人都是阴沟里的老鼠?”周以楠替她打抱不平,“而且,谁跟你说女生就不能有好的数学成绩了?”
“呵,我可没指名道姓,心虚什么?”冯展乾嗤笑。
“周以楠,沈星颖,严主任找。”门口的一句呼喊打断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办公室里气氛凝重。严倩将手机重重拍在办公桌上,屏幕亮着,赫然是两张抓拍的照片:一张是周以楠半倚在奶茶店凳子上玩手机,下一张却是沈星颖微红着脸说话的侧影,暖黄灯光将两人的轮廓勾勒成暧昧。
“周以楠!”严倩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以前多好的孩子?现在呢?迟到!玩手机!还早恋!我说你怎么一上高中成绩就往下掉!心思都用到这上面去了吧!”她猛地转向沈星颖,语气严厉,“还有你,沈星颖!有这闲工夫谈情说爱,不如多花点心思在你的物理上!那62分还不够你清醒吗?”
周以楠眉头紧锁,语气还算平静:“严老师,照片是错位抓拍。奶茶店里有监控,我们只是正常买饮料,前后不到十分钟。您需要的话……”
“我需要的是你们端正态度!”严倩的保温杯“咚”地一声砸在桌面上,“上学期三班那个转学生,就是被拍到牵手照片后狡辩说在练双人舞。现在你们倒好,连监控录像都提前备着了?”
她拿起手机,语气不容置疑:“这张照片,我会发给你爸,你亲自向他去解释吧。”
预备铃刺破凝固的空气,沈星颖目光掠过办公室墙上“一本率98.7%”的烫金标语,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来,她脱口而出:“严老师,我们真的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如果一定要证明,我可以转班……”
“转班?”严倩像是听到了什么幼稚的笑话,气极反笑,“转班就能阻止你们私下联系了?银河都拦不住牛郎织女相会!沈星颖,我看你平时挺乖巧懂事的,怎么也学会这种逃避责任的把戏了?这次念在你是初犯,我不通知你家长。但你给我听好了,把心思给我收回来!踏踏实实放在学习上!一班是一中的招牌,不是给你浑水摸鱼的地方!别辜负了你自己的天赋!”
突兀响起的上课铃截断话头,严倩烦躁地挥挥手:“行了!都给我回去上课!周以楠,上次你爸跟你谈的话,我看你是半点没听进去!你好自为之!”
这句话并没有人沈星颖如释重负,而是更加沉重。
回教室的路格外漫长。沈星颖低着头,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周以楠忽然停步转身,她猝不及防撞进他温热的眸光里:“早该想到有人会无聊到拍这种东西,还故意截这种角度……”
沈星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最终只是垂下眼帘,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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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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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Chapter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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