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倩的指关节在办公桌上轻轻叩击，规律的声响在沈星颖的质问后骤然停止。
“严老师，校规第十三条明确规定：传播不实信息损害他人名誉、挑拨同学关系造成恶劣影响的，是否应当承担纪律责任？”少女的声音带着细微颤抖，却倔强地挺直脊背。
“是。”严倩微怔，随即低声应答。
“那为什么放任谣言发酵，伤害无辜的同学？”沈星颖拳头抵在桌沿，音量不自觉地提高。她将一个U盘推到桌面：“我们分析了照片元数据，连图层修改记录都在这里，传播者却至今逍遥法外。”身后戴黑框眼镜的男生适时点头。
金在振皱眉打断：“现在讨论的是余羲和同学的打人事件，沈同学，请不要转移话题。”
“擅自闯入，打断校务处理流程，本身也违反纪律。”冯展乾默契地翻开学生手册，手指在“寻衅滋事”四个字上敲了敲。
“可余羲和动手是因为看不惯同学被造黄谣！”张蔚鸣挤到前排，袖口沾着粉笔灰，“上次张宇被霸凌，不也是他第一个站出来？”
“是啊严副校，孩子们血气方刚，咱们做师长的总得给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能把孩子一棍子打死了呀。”高朝林也出来帮腔，“写个检讨，以观后效嘛。”
严倩的视线掠过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提示，距离上课还剩七分钟。她疲惫地抽出哮喘喷雾按了按，最终撕下那张处分单，将印着校徽的信笺推到余羲和面前：“一千五百字检讨，明天放学前交。但你要记住，拳头永远打不碎谣言。”
人群散去后，严倩忽然叫住正要溜走的沈星颖：“没谈恋爱，那你的物理怎么回事？数学都能考满分，照理说你的物理也不会那么差啊。你看看你这次都跑到三班去了。”她调出成绩系统，光标在满分的数学成绩旁闪烁。
“严老师，我想学文。”
“学文？”严倩摘下眼镜，瞪大眼睛，“你脑子清醒着的吗？出去看看招聘会，多少文科生挤破头抢月薪三千的岗位！”
“条条大路通罗马……”
“可有些人出生就在罗马！”严倩突然拍案而起，玻璃板下压着的Q大录取名单抖动着，“你数理化全年级前十！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她抽出一沓泛黄的成绩单，“03届有个和你情况一模一样的女生，现在在一家小出版社校对教辅书，三十四岁，背着月供八千的房贷！她天天跟我念叨后悔！”
沈星颖盯着缝隙里小虫的挣扎，忽地抬头，眼中是执拗的光：“老师，路是人走出来的……”
严倩声音突然放软：“上周四晚自习，你物理课偷看顾城的诗。”她抽出夹在教案里的浅绿便签纸，“确实，理科班不会教这个，但是Q大数学系，有最好的文学社团，你完全可以把它当爱好，但爱好不能支撑你以后生活。”
沈星颖接过便签时碰到老师指尖的老茧，那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眼睛”被秋阳烤得发烫。
“谢谢老师，我会考虑的。”她点点头，转身欲走，但还是在门边被唤住。
“2008届文科重点班，46个人，”严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出了1个作家，3个编剧。”她停顿片刻，“还有42个在广告公司写促销文案。我希望你认真想想，留在一班参加数奥竞赛，拿奖保送，才是你最好的路。”
沈星颖数着台阶往下走，宣传栏玻璃映出她模糊的脸。优秀校友照片里，那些西装革履的身影下标着“人工智能研究院”“生物制药首席”……没有半个与文字相关的头衔。
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无数个声音在耳语。有人说着“热爱可抵岁月漫长”，有人嗤笑“理想不能当房贷”，她有时也会怀疑自己，这条路，是不是真的那么难走，这条路，究竟是不是正确的路？人生不是游戏，没有存档重读的可能。远处传来校园广播的音乐声，将十七岁的迷惘炖进红尘烟火里。
“想什么呢？魂都要飞走了。”余羲和靠在走廊墙上。
沈星颖抬头，有些意外：“你怎么还在这？”
“等你啊。”少年屈指，轻轻弹掉她发间的一片落叶，在她下意识后退半步时轻笑出声，“晚上出去吃饭吧，我请你们。”见她要张口拒绝，又补了句：“谢芮蕊和羡羡都去。”
“好。”
越靠近冬，天黑的越快。晚饭的时候，校外的路灯已经全部点亮。暖黄灯光下，沈星颖牵着伙伴走进“无声小食”的包厢。
这家店地处偏僻，生意不算火爆。
几人进去包厢时，圆桌上已摆满吃的。
余羲和躬着腿，慵懒地倚在圆桌旁的沙发上，帽檐挡住了他点烟的手。
呛人的烟味飘来，沈星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咳嗽声让余羲和掐烟的动作显出几分罕见的慌乱。
“来了？”低哑的声线撞碎在瓷盘轻碰声里。
“嗯。”沈星颖沉默地绕过圆桌落座。
“哎哎哎，小沈同学，这个好吃。”张蔚鸣到处招呼着，“桉桉，愣着干嘛，给妹妹夹菜啊！坐你旁边要是饿着了，小心余哥削你！”
“吃你的吧。”余羲和笑骂一句，自然地拉开沈星颖旁边的凳子坐下。
屋内开着空调，他只穿了件黑色背心，贲张的肌肉线条在近距离下清晰可见。
“尝尝这个。”竹筷夹着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虾饺突然横到沈星颖眼前。
她慌乱地向后一仰，手肘猝不及防撞上身边滚烫结实的胸膛。余羲和喉间溢出一声闷笑：“怕我下毒啊？”
沈星颖没理他。他却弯腰凑近了些，熟悉的薄荷味混着少年体温扑面而来：“怎么脸这么红？空调温度打高了？”
“空调板在这呢，我调低点。”张蔚鸣放下手中正在啃的鸭脖，拿着空调板按了几下。
随着“嘀”的响声，沈星颖感觉脸上的热度不降反升，夹菜的手都抖了一下。捧起碗时，手肘又不小心蹭到他的手臂，她忙不迭收回，碗差点没抓牢。
“沈同学这是手底打滑啊。”余羲和靠在椅背上，嘴角噙着戏谑的笑意。
沈星颖瞪他。
“今天，”余羲和晃着半罐啤酒，轻轻叩了沈星颖装着旺仔牛奶的杯沿，“谢小沈同学救命之恩。”
他仰头灌酒时喉结滚动。
“怎么不感谢我们啊余哥，偏心啊余哥。”张蔚鸣做出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搭着腔。
“滚。”余羲和言简意赅。
在众人哄闹声中，沈星颖攥紧旺仔牛奶的罐子，她匆匆咽下最后一口饭，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起身离席。
推开门，夜风裹挟着料峭寒意扑面而来，沈星颖缩着脖颈将校服拉链拽到下巴尖。
小路上走着很多刚吃完饭的一中学生。昏黄的灯光下，有人勾肩搭背说着篮球赛的比分，有人红着脸将围巾悄悄绕在女孩手腕。
“怎么刚刚我们吃的那家店人这么少啊，我看这一路上的店铺都挤满了人。余羲和刻意安排的？”沈星颖挽着余斯羽的胳膊乱晃，远处奶茶店传来周杰伦模糊的旋律。
余斯羽挽着沈星颖的手，吸了吸鼻子：“嗯？哦，那家店的店主莲姨是聋哑人。刚开始生意挺好的，后来大家觉得沟通有点麻烦，浪费时间，去的人就少了。”
“那余羲和呢？他经常去？”
“他呀，”余斯羽噗嗤笑出声，"初中那会儿他天天迟到，班主任追到莲姨店里才逮到他。你猜他在干嘛？正蹲在后厨吭哧吭哧削土豆呢！案板上还摆着他刚翻译成手语的菜单！”
便利店玻璃映出少年修长的身影，余羲和不知何时出现在三米开外，卫衣兜帽存满街灯暖黄的光晕：“说我坏话可是要收费的。”
“谁稀罕。”沈星颖别过脸，却被他塞了满怀温热。
余羲和突然弯腰与她平视：“还生气？我错了……原谅我吧，阿星姐姐~”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耍赖的意味。
沈星颖呼吸一窒，半退半摔。
“小心！”汽车的鸣笛声中，余羲和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拽回路沿内侧。
“要你管！”沈星颖拍开他的手，疾走两步又顿住，“那个……手语难学吗？”
少年愣怔片刻，忽然笑出两颗虎牙。他倒退着走在斑马线上，双手在霓虹灯影里翻飞如蝶：“这是‘朋友’，这是‘秘密’。”
“教教我吧。”沈星颖音调越来越轻，“就当……你赔礼道歉了。”
余羲和突然俯身靠近，薄荷气息再次拂过她的耳尖，声音带着笑意：“叫声师父听听？”
“想得美！”沈星颖抓起落叶砸过去，可一转身，嘴角轻轻勾起。
夜色深处，奶茶店的音响正放到“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而少年比划出的“明天见”手势，早已被路灯染得煜煜生辉。
鸣鸣哥：眼里有活[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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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Chapter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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