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羲和单手撑着湿滑的围墙边缘纵身一跃，晚风卷着飞扬尘土掠过走廊。
一班的窗棂上，葛红正轻抚微隆的腹部，自从这位“灭绝师太”怀孕后，性子也变软了。
余羲和猫着腰，从后门溜进教室。葛红执笔的右手在空中顿了顿。正准备发作，目光掠过少年沾着草屑的肩头，笔尖在花名册上悬停三秒，终究只是轻轻叩了叩讲台。
余羲和刚松了半口气，后颈汗毛突然竖起。教室前门投下的阴影里，高朝林正站在门口望。
“余羲和，出来！”
教导处的白炽灯管在头顶发出恼人的“嗡嗡”声。
余羲和低着头，沉默着。
高朝林吹开氤氲的热气，杯口腾起的白雾模糊了他紧锁的眉峰：“余同学，你今天又去见义勇为啦？”
余羲和将头压的更低，尴尬地咳嗽一声。
高朝林不急不恼地抿了口保温杯里的茶：“没事，你站着好好想，我等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少年垂在裤缝边的手指蜷了又蜷，终于扛不住这无声的压力。
他哭丧着脸蹲到高朝林脚边，仰着头，眼神可怜巴巴：“主任，我错了，真的错了！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您就饶了我这次吧？”
高朝林用无形的脚踹开他的包袱：“那你说，你今天干嘛去了？”
余羲和想着他对陈霁屿的誓言轻咳，随即含糊道：“……网吧。”
“第二次了！”高朝林猛地拍桌，“你自己去打电话。”
余羲和没动，继续软磨硬泡：“主任~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保证没有下次了！您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高朝林拧紧杯盖，还是心软了：“下次月考九十五分。”他别过头去整理桌角那摞化学竞赛真题，“再被逮到……”
他话还没说完，余羲和就已经弹起来跑出门：“谢谢主任。”
“马上就化学竞赛了，好好比。”
“好嘞。”
刚踏出办公室，下课铃便打响，余羲和在走廊拐角赫然撞见张蔚鸣与一个女生比肩而行。
女生正将碎发别至耳后，张蔚鸣说话时双手在空中兴奋地比划着。
余羲和踮脚贴墙悄没声地挪近三步，突然扬声道：“老高来了！”
女生急急转身。
张蔚鸣条件反射扯住她衣袖，看清来人后长舒口气：“余哥你吓死人了！”
余羲和笑着后退半步：“光明正大走操场多好。”
张蔚鸣不好意思地轻咳，赶紧岔开话题：“周末五排来不来？”
“谁来？”余羲和明知故问。
张蔚鸣促狭，拖长声调：“小——沈——同——学！”
这个名字让余羲和心微微震动，他抬脚虚踹对方膝弯：“赶紧约会去！”
此时此刻，月光微凉，心情大好，偶尔有几个打闹着的穿过走廊，与他擦肩而过，走廊的尽头，是她的班级。
他吹了会儿风就到教室捞起书包回寝室，简单洗漱后，他还是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
“睡了吗？”余羲和用肩夹着话筒，左手在桌面划着圆圈。
“睡了怎么接你电话。”沈星颖声音裹着轻微鼻音。
“我记得……”话到半途又咽回，他迂回道：“那个……晚上的事你别多想。”
电话那头传来衣料摩擦声，仿佛有人突然坐直身体：“余羲和，你答应我……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让它——”沈星颖蓦地一顿，“成为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
余羲和呼吸一滞，“我们的秘密”这五个字，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好，我答应你。”
听筒传来忙音，骤然的黑暗吞噬整个房间，他心里的火也跟着熄灭。
沈星颖几乎一夜无眠，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刚阖上眼不到两小时，就被刺耳的闹铃声惊得猛然睁眼。
这个小小的插曲，仿佛在无声地宣告：儿时亲密无间的伙伴，终究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如同两条平行线，或许……永不相交。
艾叶看着脸颓废的沈星颖：“你这样子还真挺像生了场大病的。”
“那挺好的，”沈星颖哑着嗓子回应，“还省得被怀疑装病。”
她胡乱抓起梳子，齿尖卡在打结的发尾，拽得头皮生疼，最终泄气地将长发胡乱团成一个乱糟糟的丸子头。
餐桌上，沈星颖用勺子搅着凉透的白粥，机械地往嘴里塞了两口，味同嚼蜡。
到学校，座位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柔软的坐垫。
沈星颖拍拍戴着耳机听英语的余斯羽：“羡羡，这坐垫哪来的？”
“上次咱们三个拼单一起买的呀，快递刚到。”
习惯了硬板凳，这绵软的触感反而让她如坐针毡。早自习结束铃刚响，她就仓皇地把坐垫塞进了抽屉深处。
谢芮蕊扫了眼抽屉里皱巴巴的坐垫，涂着透明指甲油的食指戳了戳沈星颖的肩膀：“喂，这可是咱们熬夜抢的限定款！你别是嫌它丑吧？”
“没什么，”沈星颖慢慢道，声音有些飘忽，“就是坐着……太软了，像陷在棉花堆里，不习惯。”
“噢，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我生气什么？”沈星颖不解地看向她。
“没……没什么。”谢芮蕊欲言又止，迅速转移了话题，“看你黑眼圈这么重，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被昨天的事吓坏了吧？”
“不是，”沈星颖摇摇头，“就是……想到一些以前的事，有点难过。”
“不会是余哥他……”谢芮蕊试探着问。
“不是！”沈星颖突兀地打断她，语气有些生硬，“我没事。”
谢芮蕊讪讪闭了嘴，眼神中有几分失落。
临近下课，教室后方的窃笑如涟漪荡开。一张折成箭簇状的纸条正正落在沈星颖摊开的《数竞宝典》扉页上。
她疑惑地展开纸条。
「星颖，余羲和是不是喜欢你？」
耳膜突然嗡鸣，窗缝漏进的风卷起她鬓角碎发，露出烧红的耳尖。笔从指间掉落，在草稿纸上拖出断续的锯齿线，仿佛心电图紊乱的波纹。这几个字砸开果核，露出**的果仁，刺激全身感官。
「我不知道。我们现在的主线是学习。」
笔尖在“学习”二字上停顿太久，洇开一团墨点。她慌乱地拿起修正带涂抹，补写上去的微笑符号歪歪斜斜，咧着嘴，显得无比怪异。
纸条很快被传回。
「那你就是不喜欢他咯？」
「如果你不喜欢他，我想追他。」
「我分析过了，一班那几个男生：张蔚鸣最有钱，但他喜欢宋子慧人尽皆知；其次是周以楠，可惜转校了；你表弟陈嘉阳，太难相处；喻尔桉太木讷；孟川楝又太穷。综合来看，余羲和是最好‘攻略’的！」
沈星颖看着纸条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握着笔，久久无法落下，整个人恍了神。纸条上“攻略”二字，像针一样刺眼。
就这样走了一个上午的神。
中午，谢芮蕊单脚蹬着邻桌横杠，食指叩响她课桌：“想啥呢，饭卡都要捏断了。”
正巧，余羲和也斜挎着校服外套，迈着长腿踏进后门，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沈星颖身上：“吃饭去。”
“好。”沈星颖应声。
教室顷刻空荡，唯有那张被遗忘的纸条从笔袋缝隙探出边角，字迹在风中轻轻战栗。
难得的周末，沈星颖整个人陷在懒人沙发里，双腿蜷曲着抵住下巴，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划动。
突然方黎的消息弹窗震得她手腕一抖，游戏界面瞬间切回聊天框。
「抱走帅哥：星颖！你什么时候打游戏还点陪玩了？[坏笑]」
「x：？？？」
对面立刻甩来张截图，余羲和的游戏ID赫然躺在陪玩平台榜单前三。
沈星颖习惯性咬住下唇，拇指悬在输入框上方停顿三秒才敲出回复：「这是我同学。」耳尖却悄悄漫上薄红。
「抱走帅哥：哇！有没有照片！我朋友点过他，说声音超帅的！好奇死了！[星星眼]」
沈星颖翻找相册，除了几张风景照，空空如也。
「x：没，我不喜欢拍照。」
「抱走帅哥：让他给你发一张呗！求求了！我真的超级好奇他长什么样！[可怜][可怜]」
方黎的乞求表情包开始了连环轰炸。
「x：好吧，我试试。」
沈星颖从沙发里弹起来，拖鞋“啪嗒”掉在地板上。她赤脚踩着冰凉的地砖来回踱步，对话框里的文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烦躁地把自己摔回沙发里。
这……怎么开口啊？！
「Galaxy：怎么了？」余羲和的消息突然跳了出来。
手机猝然砸在鼻梁，她疼得倒抽冷气，手指慌乱地在空中抓了两下才接住滑落的手机。捂着发红的鼻尖，她瞥见聊天框里对方持续跳动的“正在输入中”提示，突然意识到余羲和可能正斜倚在桌旁，得意地低笑。
「x：你是不是……在做那个XX游戏的陪玩？」她硬着头皮问。
「Galaxy：我也可以不做。」
「x：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我一个初中特别好的朋友……她看到你在榜单上，特别好奇，想……想看看你照片。」沈星颖感觉脸颊发烫。
「Galaxy：你看我像是会自拍的人吗？[抠鼻]」
「x：那……让张蔚鸣给你拍一张？」
「Galaxy：他？算了吧。他那拍照技术，上次把我拍得像霍格沃茨的家养小精灵。[再见]」
「Galaxy：想要照片？你自己来拍呗。」
「x：行！明天你到莲姨店里了跟我说，我去拍。」
「Galaxy：行啊。反正就你那海拔，蹲着也拍不完整。[挑眉]」余羲和有一米八三左右，足足比她高了二十多厘米。
二十厘米身高差算什么？她可是能用三脚架在樱花树下拍清蜜蜂复眼细节的人！沈星颖的好胜心被激起来了。
「Galaxy：等等，」
「Galaxy：这样算我亏了。」
沈星颖停在发送键上：“？”
「Galaxy：你不应该和我‘以一换一’吗？」
「Galaxy：我想听你唱歌。」
「x：！！！我五音不全！唱歌要命！」
「Galaxy：无所谓。我不怕。」
「x：那……那你只能自己听！绝对不能放给别人听！[抓狂]」
「Galaxy：成交。明天，‘一换一’。」
当“一换一”的条件敲定，沈星颖猛地攥紧怀里的抱枕，几乎能想象出屏幕那端少年挑眉坏笑的模样。
她突然把发烫的手机反扣在胸口。窗外大风呼啸，却压不住耳膜里砰砰的心跳声。
余光扫到镜子里自己凌乱的丸子头和皱巴巴的睡衣，她抓起梳子的动作顿了顿，又欲盖弥彰地甩回原位，仿佛这样就能掩饰内心的兵荒马乱。
次日，手机在枕边震得发烫，沈星颖半晌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她摸索着按下接听键。
“起床了，我在菜市场。”男人低哑嗓音裹着嘈杂的背景音撞进耳膜。
沈星颖翻身用被子蒙住头，闷声呛道，带着浓浓的睡意：“你谁啊？”
“我是你今天的偷拍对象。”对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
她猛地掀开被子，眯着眼看清屏幕上闪烁的“余羲和”三个字，迟疑了半秒，突然对着听筒拖长声调，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行——为了方黎，我这就起——”
这个点的菜市场人算不上太多，沈星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肉摊前讲价的余羲和。他正单手撑在案板上讨价还价：“叔，都来这么多次了，咱们也是老熟人，就便宜点嘛。”
卖肉大叔刀背“咚”地剁进砧板：“哎哟，真不能便宜啦，这肉不是你身上割的，你不知道有多贵。”
“从我身上割的你也不敢卖呀，叔。”余羲和扬眉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
大叔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刀尖挑着排骨甩进塑料袋：“你们年轻人伶牙俐齿的，我说不过你。拿走拿走，赔本买卖！”
转身的刹那，余羲和撞上沈星颖戏谑的目光，忽然低头用食指蹭了蹭鼻尖，塑料袋窸窣声掩过瞬间紊乱的呼吸。
“没想到余同学杀价时，”沈星颖歪着头挑眉打量他手中战利品，“舌头比卖油翁的铜钱孔还溜。”
余羲和晃了晃塑料袋，蔫坏地笑着：“给莲姨的，便宜点好，能省则省。”
阿和：被钓成翘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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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Chapter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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