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个耶嘛帅哥,这么冷漠干什么。”沈星颖用胳膊肘戳了戳余羲和紧绷的手臂肌肉,看着他站在肉案前浑身僵硬的模样,憋笑憋得眼眶泛红。
余羲和终于还是妥协,扯着嘴角挤出个皮笑肉不笑的剪刀手,案板上油光发亮的猪头在手机屏幕里嚣张地占据C位。
潮湿的菜市场里暑气蒸腾,有淡淡鱼腥气。
沈星颖踮起脚尖,手机镜头仍只能框住对方线条凌厉的下颌。
“丫头要不换叔来?”剁肉大叔把斩骨刀往砧板上一剁。
沈星颖还没来得及回复,只见油花四溅中余羲和笑出了声:“张叔当年可是镇上照相馆的活招牌。”
大叔扯过围裙擦手,变戏法似的从冰柜底层摸出台老式拍立得:“来来来,往肉案边靠靠,叔给你们拍张般配的!”
沈星颖迟疑地挪到余羲和身侧。
大叔半蹲成马步,镜头里少女绷直的脖颈与少年松垮的肩线在取景框里微妙错位。闪光灯亮起的刹那,余羲和突然抬手,在她发顶飞快地比出了一对兔耳朵。
相纸显影的焦糖色晕开,余羲和两根手指仍虚虚拢在她蓬松的丸子头上,而沈星颖鼓着腮帮瞪相片的模样,被永远定格在菜市场蒸腾的热气里。
“没想到啊,这个大叔拍照技术还不错嘛。”沈星颖捏着照片啧啧称奇。
“当然了,人家之前是干这行的。”余羲和靠在摊前,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硬币。
“你怎么知道?”沈星颖好奇地追问。
余羲和故弄玄虚地低下头,凑近对上她的眼睛:“你猜。”
“行了小子,去秋莲那吧,我跟你一起去!”远处张叔洪亮的声音传来。
“行!”余羲和比了个“ok”。
沈星颖神使鬼差跟他走进“无声小食”。
张叔把装着鲜肉的竹筐撂在案板上,冲厨房比了个沾着油星的“OK”手势,虎口处一道蜈蚣状的陈年疤痕清晰可见。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沈星颖用筷子戳着凉透的拍黄瓜,“张叔到底有什么故事?”
余羲和从柜子里掏出两瓶她最爱的汽水揣在怀里,腾出手拉着她的袖子在一张空桌旁坐下。
“张叔家世代卖猪肉,偏偏出了他这么一个反骨,背着家里人学摄影,到处拜师求艺,后来学有所成,回镇上开了个摄像馆,也是在这个摄像馆里,他遇到了他老婆,生了个女儿。后来……战争爆发,他不顾老婆的反对,背井离乡,成了战地摄影师,一走就是三年。”
余羲和将冰镇可乐贴上她手腕:“二十年前考斯特机场,他躲在炸毁的装甲车底,用最后三张胶片拍了母亲托举婴儿过铁丝网的画面。”
“那还回来娶妻生子?”少女紧了紧手。
余羲和怂怂肩继续道:“他女儿遗传了他的好基因,也爱上了拍照,但他老婆不同意。他知道了以后,打算给女儿一个惊喜,买了当时最新款的拍立得打算在女儿生日那天送给她。”
“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没送出去。他老婆和女儿……在去他准备的生日派对的路上,被闯红灯的车撞了……”余羲和的声音有些艰涩,“一下子,人都没了。”
“后来他心灰意冷地回了家,干回卖猪肉的活,一卖就是二十年。”
沈星颖按住他颤抖的手背,两人交叠的掌心洇开潮湿的冷汗。
玻璃门外,张叔正沉默地擦拭着蒙尘的相机,机身编号被血渍浸染成褐色的“2003”依稀可辨。
人间百态,本就难料。
拍立得,拍下立得。而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在等待显影的短短数十秒里,一切意外都可能突如其来。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瞎编的吧。”她别过眼去,飞快地眨掉眼底的水光,声音带着点倔强。
“小时候我去他家偷东西,被他拿着扫帚撵出来喽。”
莲姨端着菜上桌,余羲和起身去后厨帮忙。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沈星颖看着一道道菜上了桌,接过余羲和递来的碗筷开始分发。
三菜一汤,一荤两素,是莲姨能拿出的最好的心意。
饭后,莲姨便让余羲和把沈星颖送回家。
两人并肩漫步在林荫小道,落英缤纷,施施然落在头顶,是春日限定。
沈星颖盯着他肩头晃动的花瓣,突然攥住挎包停下:“余羲和,你走之后过得快乐吗?”她声音轻得像在说给自己听。
有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十年前,腌着泡菜味的巷弄,她披着被单牵着他跑过那条小巷。
他离开后,是不是比和她在一起时……更快乐?
余羲和愕然停步,思绪也被猛地拉回了十年前。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答案似乎藏在不言之中。
“算了,你就当我没事找事。”沈星颖抛下这句话,转身快步走进了旁边的小巷。
余羲和疾步上前截住她的去路:“我回去找过你!但是你搬家了!”他的声音带着急切,“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些年……最快乐的日子。”
“沈星颖,我一直在找你,杨过等小龙女十六年,我总觉得……”他试图表达什么。
沈星颖突然红着眼打断:“你走以后……”她喉头哽了哽,“我过的很不好。”
话落,她的人影已消失在巷子的拐角,无踪无际。
少女回家蜷缩在床角把耳机死死摁进耳蜗,老式小区此起彼伏的犬吠穿透窗户,恍惚又见那个暴雨夜黑犬兴奋不止的狂吠,她将音量放到最大,努力不让自己回想那只大狗和绵延的孤独等待……
都说天赐良缘,可这段缘,她不知道该去怎么圆。
越靠近,越痛苦。
口袋里的拍立得照片安静地躺着。她拿出来,拂过照片上少年比着兔耳朵的得意笑脸和女孩气鼓鼓的模样,最终将它锁进了一个蒙尘的旧盒子里。
冷静下来,她打开抱走帅哥的聊天框,随便挑了张照片发过去。
「抱走帅哥:你这个角度不行啊。人家下巴有啥好看的。」
看到这串文字,她才开始仔细翻看手机里的照片。菜市场的灯光昏暗,衬得他肤色也深。他不笑的时候,下颌线条绷紧,确实显得有些冷酷。
这么多照片,她居然偏偏挑了张最“丑”的发给了方黎。
「x:我手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拍不出他的帅。」
「抱走帅哥:就拍了一张啊?」
「x:对啊,赶时间呢。」
「抱走帅哥:好吧。」
对话截止,沈星颖也信守承诺,酝酿许久才给余羲和发过去一首《数鸭子》。
*
余羲和拎着校服外套,微喘着冲进教室。他重重跌坐在座位上,下午沈星颖眼神里的无助和失望像根刺扎在心上,一阵阵地泛着疼。
张蔚鸣仰头灌水的动作顿住,塑料瓶被捏得咯吱作响:“余哥,你今天打球跟特么拼命似的……”
“李亦的联系方式。”余羲和突然开口,“你有吗?”
“李亦?理二班那个李亦?”
“应该是,区域招生进来的。”
“那应该没错了。你找她干啥?”
“有点事问问,有没有联系方式?”
“我帮你问问。”
“行。”
余羲和有些疲惫地趴在桌上阖了眼。
没过一会儿,张蔚鸣就转过身来窃窃私语:“余哥,要到了,看微信。”
红色语音条在置顶栏跳动,余羲和猛地直起腰背。他胡乱摸索蓝牙耳机,刚塞进耳朵,跑调的童声就在寂静中猝然炸开:“门前大桥下——”前排同学倒吸冷气的声音像给这魔性歌声加了混响。
余羲和瞬间清醒,拼命按屏幕想关掉声音却手滑点错,慌乱中又开始狂按音量键,最后干脆把手机整个塞进桌洞深处。
灼灼目光凝聚到了他的身上,其中有一个最犀利。
“拿出来。”高朝林狭长的眼睛眯成缝。
余羲和一咬牙,将滚烫的手机贴着裤缝递过去。
“你跟我出来。”高朝林语气很平静,但也可以听出其中潜藏着深深怒意。
两人前后脚走了出去。
整个教室炸开了锅。
“我去余哥疯了吧,我刚把人推给他,他给我整这死出,人都吓烂了。”张蔚鸣揪住前桌的校服后领怒骂。
“这女的谁呀,歌声挺**啊。”
“哈哈哈哈哈,笑死了。”
“余哥还挺会玩。”
孙璎听出来是沈星颖,怒吼了一声:“吵什么吵,你们都想去办公室吗?
陈嘉阳也附和道:“行了,做自己的事吧。”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熟悉的办公室内,高朝林拍拍桌子,震得手机屏幕倏然亮起。
余羲和盯着自己球鞋尖蹭开的胶印,后颈绷直。
“不给我解释一下?”高朝林把玩着手机,“上上次打架,上次逃课,这次带手机……你下次要干嘛?这顿处分你是非吃不可是吧?”
“我错了,主任。”
“每次都是这句!”高主任猛地起身,“你当政教处是许愿池?投个币就能心想事成?”
“我也很少掉进同一个水洼两次。”余羲和抬眼的瞬间,眉峰挑起又落下,像只收起了利爪的狡黠幼豹。
“哟,你还挺有理了。”高朝林气极反笑,指着他鼻尖的手抖了抖。
“没理,我真知道错了。我一定洗心革面,戒掉手机……至少在教室戒。”他赶紧补充。
“这种话你都说了多少遍了?是不是觉得成绩稍微好一点就能在我这儿恃宠而骄啊?”高朝林瞪着他。
余羲和垂着脑袋,咬住下唇,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他忽然仰起脸,纤长的睫毛沾着细碎水光:“我错了主任,您处分我吧。”
这小子就是吃定了他不舍得处分。
“行啊,那你打电话让你爸过来一趟签字吧。”高朝林板着脸。
“好。”余羲和慢悠悠地磨蹭到电话旁边,指尖在电话键上虚虚打转,吞吞吐吐地叫了句“主任”。
高朝林看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主任,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他可怜巴巴地回头,眼神像被雨淋湿的小狗,“这次月考我化学能考……”
高朝林垂眸避开少年那过于有杀伤力的目光,最后还是松了口:“算了!你要是下次月考化学上了九十八,我就还你手机。但绝对没有下次!要是再犯,我绝不姑息!最后一次!”
余羲和鞠了一躬:“谢谢主任。”
他上次月考化学九十七,抵了逃课的罚。这次九十八,应该……也不算太难。
他刚想溜出去,又被高朝林叫住:“不过话说回来,这女生唱歌……还挺有特色哈?是一中的吧?闲的没事干可以报个‘十佳歌手’嘛,我们一中一直贯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主任您别说了,”余羲和一脸生无可恋,“我现在都想以死谢罪。”
昨天刚回国,行李箱里还装着给沛沛的十岁生日礼物,阿黎说女儿迷上了摄影,书包里总塞着我那台老式相机,凌晨三点还听见她偷偷翻看我的战地影集,我很欣慰,也算衣钵有人传承,像我们这的人啊,庸庸碌碌一辈子,总要给世界留下点价值。
急救室门口,护士递来的相机屏幕碎裂,最后一张照片是女儿拍的白云,右下角是阿黎忙碌的残影。镜头盖始终开着,而我竟成了这世上唯一没能定格她们最后笑颜的摄影师。老天啊,你真会开玩笑,如果可以,让我死在战场,换女儿妻子活吧。
——张和平2005南城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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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Chapter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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