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中到家只用四十分钟左右,但今天的路程格外漫长。车轮每碾过一寸路面,都像是碾在余羲和紧绷的神经上。
轿车终于驶入车库。车刚停稳,余羲和便猛地弓身,推开车门向外冲去。
“跑啊!”余骏华甩上车门的巨响在密闭空间里炸开,回声震得人耳膜发麻,“跑了就别认我这个爹!”
余羲和踉跄着刹住脚步,回身吼道:“您要真舍得,十年前就该让我们死在李为家!”话一出口,他就知道太重了。
“什么!?”余骏华猛地抬手,最后还是咬咬牙放心,狠狠抵住自己心口,仿佛被那话刺穿了肺腑,“好啊!好啊!”他指着大门口,嗓音嘶哑,“你现在就走!我就当我没你这个儿子!就当十年前……你真死在那儿了!”
“爸……我……”余羲和看着余骏华瞬间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手,后悔涌上喉头。
“走啊!”余骏华的手指几乎戳到他鼻尖。
“我错了。”
“上去!”
手刚触到红木桌沿,皮带便破空而至。一声脆响,火辣的疼痛瞬间炸开。他咬碎一声闷哼,将痛楚吞回喉间。
余骏华显然气疯了,下手精准又狠厉,每一下都刻意地重叠在前次的肿痕上。
“打架……逃课……开房……”伴随着每一下抽打,余骏华咬牙切齿地数落着他的“罪状”。
“我没睡!”余羲和猛地抬头反驳,额角的冷汗滴落。
“那你逃课去干嘛了?!”余骏华厉声质问,皮带悬在半空。
余羲和回过脸,舌尖死死顶着上颚,把口腔里的血腥味咽回去,沉默像一堵墙,横亘在父子之间。
“行,不说是吧?”余骏华喘着粗气摸出手机,“我现在就调录像!”
“别查!”少年猛然转身抓住父亲手腕。
那句“让它——成为我们的秘密。”如同魔咒在脑中疯狂盘旋。他索性心一横,破罐破摔,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是我……强迫她的……”为了守住那个秘密,他亲手给自己泼上了最脏的污水。
余骏华错愕地盯着儿子,仿佛不认识他一般。短暂的震惊过后,是滔天的怒火,皮带带着残影狠狠抽下,力道比之前更重了几分。
不知道挨了多少下,意识都有些模糊了。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桌面上,“咚”的一声闷响。他听见余骏华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冷笑从头顶传来:“现在知道疼了?那晚强迫人家的胆子呢?”
“您最好今天就打死我。”他喉结剧烈滚动着,咽下几乎冲破喉咙的痛呼,反而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否则……明天我还会去找崔雅,毕竟……”他故意把话说得暧昧不清,激怒余骏华的同时,心里却冰凉悲壮:沈星颖,你看,我守住了。我们的秘密,我守住了。
皮带狠狠抽在侧腰,疼痛让他眼前发黑。可这铺天盖地的痛,成了最完美的烟幕弹。他成了她秘密最坚硬的盔甲,哪怕代价是遍体鳞伤,也值了。
*
商场三号门前,余斯羽焦急地来回踱步,腕表指针已走过三十七分钟。她再次拨号,听筒里只有长长的忙音。
“羡羡?”荣初瑶的声音隔着电话传来,“妈妈在这边二楼的男装店里,给你爸爸买身衣服。对了,爸爸和哥哥呢,你们到哪里了呀?”
“他们不见了!”少女哽咽着说,“爸爸说去停车……可都半小时了……电话也打不通……”
荣初瑶几乎是冲下扶梯,高跟鞋差点卡进缝隙。左手提着西装袋,右手的包还敞着口,狼狈又心焦。
出租车后视镜映出她苍白的脸。司机因又一个红灯发出烦躁的咒骂,荣初瑶看着手机屏幕上满屏的未接通记录,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刚进家门,玄关处断裂的皮带让她脚步一顿。
顺着木地板上的狼藉,她推开虚掩的房门。余骏华正给儿子红肿的腰涂药,棉签落处肌肉猛地绷紧。
“你非要把他打成这样?”荣初瑶扑到床边,指尖刚触到儿子苍白的脸便蜷缩回来。她死死咬住下唇,试图压抑喉间的呜咽,可滚烫的泪珠还是接连砸落在余羲和凌乱汗湿的额发间。
余骏华的手僵在半空,最终只是将药箱轻轻推开,无言以对。
“啪!”荣初瑶抓起那件崭新的西装往丈夫身上摔。
余骏华接住衣服,沉默地放在地上,试图拥抱颤抖的妻子:“瑶瑶……我知道你心疼。你怪我,我认。可……我也没办法。我打他,难道我不疼吗?”
“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就是不愿意相信你的孩子是不是?!”荣初瑶猛地推开他,声音拔高,带着哭腔质问。
“不是我不信他,”余骏华痛苦地闭了闭眼,“是他自己……都认了的。”
“他认什么了他就认?!就你这架势,这皮带!他不认行吗?!你这是要屈打成招啊!”荣初瑶指着地上断掉的皮带,气得浑身发抖。
“我没逼他!是他自己……”余骏华试图辩解。
“他自己什么?!你说啊!”荣初瑶打断他,泪水涟涟。
余羲和被这动静惊醒。他本能地想蜷缩身体,可刚挪动半寸就疼得倒抽冷气。
荣初瑶立刻俯下身,颤抖着手拨开他黏在额角的湿发:“阿和别怕……妈妈在这儿……妈妈在……”
“妈……我没事……不疼……”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床头柜上突然响起的手机提示音让他猛地想起什么,急切地挣扎着想要抬头,“沈星颖……她怎么说?我和她解释……”即使在剧痛和混乱中,他依然惦记着那个名字。
余斯羽犹犹豫豫递过手机。
那句冷漠的回复在眼前乍现,他像是被那行字烫伤,猛地别过头,猛地埋进枕头,只留下一个压抑颤抖的侧影,声音闷闷地传来:“下次……当面说……”仿佛这是支撑他不崩溃的最后念想。
余骏华站在门口,听着屋内被褥的窸窣声。荣初瑶推门而出,他轻声问:“睡下了?”
“死了。”荣初瑶冷冷丢下这句话,径直走向客房。
棉被被用力抖开。余骏华突然握住她的腕:“瑶瑶……非要这样?”
“今天开始我睡客房。”她急急抽手。
余骏华望着妻子僵直的背影,喉间苦涩:“阿和受的委屈……我都记得。但瑶瑶,溺爱不是补偿。他做的这种事……是畜生不如啊!”他伸手,想替她拢起垂落在颊边沾着泪痕的鬓发,却被她决绝地侧身避过。
“明天还要赶早班机,你回去吧。”荣初瑶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继续整理着床铺,“孩子……我让我姐来接,送去我爸那儿住段时间。”她用行动划清了界限。
*
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房间。余羲和被骨缝里的疼痛唤醒,咬牙撑起身子,扶着墙一步步挪到客厅。
余骏华端上最后一道菜,看见他,语气平淡:“起来了?你妹中午跟同学出去吃,吃饭吧。”
这话让余羲和混沌的脑子一个激灵:“现在几点了?”
“11:06。”余骏华看了眼手表。
余羲和脸色骤然一变。他顾不得换鞋,趿拉着拖鞋,忍痛夺门而出。五百米外的商场此刻仿若天涯,每步都像踩在刀刃上,冷汗沿脊背流下。
他喘息着推开包厢门。灯下是杯盘狼藉的餐桌,聚会显然已近尾声。
张蔚鸣见人,揽住他肩膀:“余哥这是从哪个战场爬回来的?”众人哄笑中,余羲和苍白着脸,目光穿过喧嚣,落在窗边那个安静身影上。
沈星颖正垂着眼眸,用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指尖,仿佛这满室的喧嚣、他的狼狈闯入,都与她毫无瓜葛。
张蔚鸣明白了他的心思,出言支开其他人:“哎呀!我们正好要去取票了!走走走!”他拽起身边人,临走前将菜单拍在沈星颖面前,“小沈同学行行好,留口热乎饭。”
人群呼啦啦散去,包厢瞬间安静得只剩下空调的嗡鸣。
余羲和撑着椅背,身子因忍痛微微颤抖,灼灼目光里浸着晨跑十公里般的狼狈。
沈星颖那句拒绝的话几乎要冲口而出。可当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少年湿漉漉贴在苍白额角的碎发,扫过他歪斜衣领下若隐若现的刺目青紫……拒绝的话语卡在了喉间。她鬼使神差地拿起笔,在菜单上勾选了一份清淡的白粥。
人群散尽后的包厢里,余羲和看起来脆弱又阴郁。他沉默了几秒,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忽然抬手,动作有些僵硬地挽起了自己左边的袖子。
“疼吗?”沈星颖的嗓音悬在空气里,目光却死死钉在桌上。余光中,狰狞的淤痕盘踞在他线条分明的手臂上。
余羲和喉结滚动,突然转动椅子面向她:“我真的——”动作牵扯伤处,疼痛席卷而来,冷汗悄悄浸透衣背。他看着她,眼神里有急切,有委屈,更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澄清:“没干过。”声音不大,却用尽了力气。
少女攥紧衣角,硬下心肠:“跟我有什么关系?谁会在意啊。”玻璃杯折射的光,像篮球场上被揉碎的夕阳。
“我在意。”他紧握扶手。那些被她刻意遗忘、被他拼命守护的画面,此刻在他心中无比鲜活。
他垂下眼眸,声音低哑,带着一丝卑微的乞求,妄图用自己的支离破碎换取她一丝半点的眷顾:“沈星颖……你……哄哄我吧。”他顿了顿,那从未有过的软弱和依赖终于冲破了所有伪装和骄傲,“……我好疼。”
沈星颖倏地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下,强迫自己狠心道:“可是我不在意。”
张蔚鸣刚好回来拿东西,看着这架势,像是谈崩了:“余哥,我扶你,怎么饭也没吃就出来了。”
余羲和甩开他的手,痛楚哽在喉间:“走开。”
电影的片头曲传来,沈星颖将脸埋进余温尚存的指尖。某种潮湿的热意漫过鼻腔。银幕上男女主在暴雨中相拥,而她终于放任泪珠砸下,如同那天午自习被他踹飞的板擦扬起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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