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羲和推开门，高朝林正在键盘上飞速打字：“哟，看到成绩了？”
“主任。这次也是失误。您题出的太难了。”余羲和倚着门框歪了歪脑袋，嘴角向下，委屈道。
高朝林摘下眼镜哈了口气，掏出手帕慢慢擦拭镜片。
其实那抹96分的红痕在满卷超纲题里足够惊艳，但他只是重重叹气：“行了啊，我们这是约好的。”
“哦。我爸在来的路上了。”余羲和垂下眼皮。
“这么快？你小子早就算好了是吧？”
余羲和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天地良心！您这次出的题是真的难！地狱难度！”
刚说完，余骏华就敲门进来，他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眼底却隐隐压着一丝怒意：“高主任，麻烦您了。这孩子不懂事，也不知道怎么把手机带进来的，我回去一定好好收拾他。”
“哎，骏华，本来也不用你跑这一趟。”高朝林站起身招呼，“主要是这事不少学生都知道，我要是不按规矩办，那就是包庇了。羲和这孩子本质不坏，这个年纪，有点反骨爱玩也正常。玩手机不是什么大罪，关键得看场合。不过话说回来，羲和这次总分进步还挺大。”
这个暌违二十年的称呼让余骏华猛地一颤，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烟盒。
学生时期的故事像被岁月压进老相册的底片，泛着毛边的记忆在阳光里翻腾。
高朝林摩挲着腕间那块褪色的老式机械表，指腹擦过表盘上细微的裂痕时微微停顿，恍惚间，又听见二十年前自行车胎被扎漏气的嗤嗤声：“想当年，我们也扎老蒋自行车车胎呢。”
“都是陈年旧事了啊。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余骏华也感慨道。
窗外的老槐树打下斑驳倒影，映在阳光洒过的地板上，它静默着挺立着，看来来往往的学子走了一批又一批。
“你当时成绩还不如羲和呢。”
“嘿！”余骏华闻言挺直了脊背，颇有些不服气，“我可是我们县第一考进的一中！我们县那年就招两个！”
“是你后来忙着追隔壁班花，心思飞了吧？”高朝林毫不留情地拆台。
说到这个，余骏华突然看向站在一旁安静如鸡的余羲和，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对！你小子给我听好了！你在其他地方耍混也就算了，高中阶段，绝对！绝对不许谈恋爱！听见没？”
余羲和脑子里莫名闪过沈星颖的脸，心口不一地含糊应了一声：“……嗯。”
“行了，我待会儿还有个会，”高朝林摆摆手，“让羲和陪你出去逛逛吧，毕竟是母校，变化挺大的。”
余骏华站起身来出门。余羲和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悄悄打量着他爸的神情。
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爸，您和高主任……以前认识啊？”余羲和试探着问。
“何止认识，”余骏华哼了一声，带着点复杂的笑意，“还是‘情敌’呢。当年我和他玩得最好，穿一条裤子都嫌肥，谁知道他后来……喜欢你妈。”
“哦~”余羲和故意拖长声调，一脸了然。
穿过笃行桥，余羲和抬眸恰巧对视上沐浴在阳光底下的沈星颖。敏学池突然腾起的水柱惊醒了恍惚，水珠溅在他挽起的袖口，敲打他的心脏。
“爸，我们过去吧，羡羡在那呢。”余羲和欲盖弥彰地指了指沈星颖旁边的余斯羽。
余骏华抚过桥栏剥落的红漆，二十年光阴在掌心飞快跑过，应声时带着些叹息。
余羲和迈步往前走，刚走出没几步，就被一个身影拦住了去路。
“好久不见啊，阿和。”
余羲和像被毒蛇盯住的猎物，后颈寒毛瞬间竖立，语气冰冷：“你来干什么？
余骏华审视的目光扫过儿子的慌张和崔雅灿烂的笑容：“同学？”
崔雅抢先一步回答，哽咽：“叔叔您好！我……我实在没办法了，有些事想跟您单独说。这种事，我也不知道该找谁了……”泪水迅速在她眼眶里聚集，泫然欲滴。
余骏华见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不由得软了几分，语气温和下来：“同学，别哭别哭。我们去桥那边说吧，你有什么委屈，跟叔叔说，叔叔替你做主。”他示意余羲和待在原地，带着崔雅走向不远处的石凳。
余羲和站在原地，看着远处崔雅沉浸地表演，哭得梨花带雨，看着余骏华听着听着背影开始微微颤抖。再往更远处看，是沈星颖和余斯羽尴尬得不知所措、进退两难的身影。
他终于忍无可忍，一脚踹开脚边的碎石冲过去，还没走到，在半途被余骏华铁钳般的手掌狠狠扣住胳膊：“羡羡！回家！”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不容置疑。
余斯羽担忧地看了一眼哥哥，又看看沈星颖，匆匆告别后，跟上了父亲的脚步。
*
炙热的阳光最终还是黯淡，风吹得更加凛冽，沈星颖套上了外套，坐在咖啡店靠窗的位置。
背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崔雅漆皮短靴叩地：“没想到你来的还挺准时。”她身后两人像被风推着落座。
“你好，我叫沈语。”伸来的手掌带着玫瑰护手霜的甜腻。沈星颖愣神间手已被对方握住。
余光里，李亦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个金属打火机，火光在她虎口处明明灭灭：“李亦，你认识的。”
当那个名字被提起时，回忆里黑犬的獠牙仿佛正抵住她脚踝。
李亦放下打火机，抬头安抚：“你别害怕。”她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十年前的事……我向你道歉。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
沈星颖呼出一口浊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崔雅不知何时推来新杯咖啡，奶泡拉花正巧遮住了杯沿的一个小豁口：“卡布奇诺，不苦。尝尝？”
沈星颖接过，道了声谢，她拨弄银勺，嗓音干涩：“你今天那些话……太不计后果。”
崔雅冷笑“才认识三个月，你就这么相信他？”
“你喜欢他？”
沈星颖猛地后仰撞上椅背：“我不喜欢他！”
沈语闻言轻笑，指尖绕着发尾打转：“余羲和确实有让女孩前仆后继的本事。”她话音陡然转冷，带着点自嘲：“毕竟……我们都当过他恋爱剧本里的‘过期女主’。”
崔雅语气恳切，带着煽动性：“星颖，你的事我们都听小亦说了。十年前的事我无法帮你，可这次……我至少要拦住他，不能让他再害你伤心！”
窗外霓虹在此时骤然亮起。
刚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夜风就卷着深秋的凉意扑上面颊。
手机通知栏里，“摆烂小分队”的群消息不断跳动，余斯羽那句“我哥明天可能不能来了”像烧红的烙铁，在视网膜上灼出重影。她猛地按灭屏幕。
风沙沙擦过耳际，恍惚间崔雅的声音又混着咖啡香漫上来。
她伸手拢紧针织开衫，试图汲取一点暖意。却在抬眸的瞬间，撞见了倚在路灯柱上的李亦：“我们聊聊吧。”
“我们可能没什么好聊的。”沈星颖脚步未停。
李亦不以为意：“其实你走之后我们家也没过的很好。”
“所以呢？”
李亦突然偏头轻笑一声，带着点玩味：“我还以为你会像故事里的主角一样一笑而过，然后宽宏地说这些都过去了。”
“你们家伤害的，”沈星颖后退半步，躲开她若有似无的触碰，声音清晰而冷硬，“从来就不止我一个人。我没资格替任何人说原谅。”
李亦点了点头，嘴角扯出一个近乎释怀的笑：“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有个性。”
“谢谢夸奖。”沈星颖语气平淡。
“你恨余羲和吗？”李亦突然问，目光紧锁着她。
沈星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恨过吧。但我更恨我自己当时的无能为力……也更恨造成那一切的你们家。”
“我姐嫁给李鸿光了。”李亦的声音毫无预兆响起。
沈星颖感觉后槽牙猛地咬紧：“什么？”
李亦没等她消化这个信息，自顾自地往前走。
沈星颖追了上去，抓住她的手臂：“你把话说清楚！”
李亦声音裹着鼻腔的嗡鸣，像浸了水的磁带：“你不是恨她吗？恨李为？这个结局……你应该很满意吧？你不是恨她吗？”
“你有病吧！”这句话脱口而出。
两人在昏黄的路灯下沉默地对峙着，只有风吹动落叶的沙沙声。许久，沈星颖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疲惫：“说实话，李亦。我曾经……是希望你们家过得越惨越好。但是——”她别开头，拉长了尾音，“我不希望是这种方式。这不是惩罚，这是……侮辱。是对人的践踏。”
李亦微微一怔，蓦地笑了起来：“坏人……就该被侮辱，被碾碎。”
“坏人也有尊严。我需要的是正义的审判。”
李亦先是低笑，继而变成近乎癫狂的大笑，泪水在眼眶里翻涌。她看着沈星颖的眼神，复杂得像是在看一件无论如何也触摸不到的稀世珍宝：“沈星颖……真想和你做朋友啊……真想去看看……你那个世界里……光是什么样子……”
出生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弱肉强食的泥潭，人命是最微不足道的筹码。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骑着白马的王子，没有会说话的动物，没有南瓜马车和水晶鞋。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和……孤零零的自己。
末班公交车碾过路面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沈星颖戴上耳机，将嘈杂的世界隔绝在外。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不痛不痒地拍在窗户上。
回家洗了个热水澡，才堪堪将心头的震惊洗去。
再次打开手机，“摆烂小分队”的群消息一下子刷到了99 。
「羡羡：下午放学的时候，那个崔雅在我爸面前说我哥逃课、打架，还……还和她做了很不好的事！她还给我爸看了什么视频！我爸气疯了！」
「隐姓埋名吴彦祖：我丢！她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羡羡：当时我和阿星就在不远处。她哭得可伤心了，说得跟真的一样。」
「隐姓埋名吴彦祖：@x小沈同学！我张蔚鸣以项上人头担保！余哥绝对绝对没有做过这种混蛋事！」
……
沈星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又不是不知道他的人品，况且他那天逃课为了什么，她心知肚明。
她打下一串“我当然知道他是无辜的，要是让我证明什么，我也可以证明”，拇指悬在删除键上良久，蜷起的手指慢慢松开，对话框里的文字如退潮般消失。
屏幕上，最终只留下她发送出去的那一行冰冷而疏离的字：
「x：他做没做过这种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勒个恶女聚会[菜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Chapter30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