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沈星颖再次踩上胡春办公室的门槛。
女人正在拆一包速溶咖啡，冷冷扫过她，嗤笑道：“镀金还赶早集？”
“对不起春姐，昨天不该顶撞您。”
胡春突然将咖啡粉倾进垃圾桶。
“装什么上进青年？你说你，有学历有门路，再不济还有张漂亮脸蛋，稀里糊涂混完实习期拿个证明走人不好吗？何必非要较这个真？”
少女脊背绷得笔直：“门路会断，容颜会衰，但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踩出来的路，不会被侵占。”
胡春突然摘下眼镜。没了镜片阻隔，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显出几分真实。
“知道为什么我烦你们这些‘天之骄子’吗？”胡春的声音很平，没什么情绪，“你们踩着分数线昂首阔步进来的时候，早就把一些人……赖以生存的那点氧气，抽干了。”
“物竞天择。”沈星颖脱口而出，“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活法，我们奋斗这十八年不也是为了生存吗？”
“物竞天择。”沈星颖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锋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我们拼死拼活奋斗那十八年，不也是为了能更好地生存下去吗？”
“行。”胡春沉默了几秒，重新戴上眼镜，语气听不出喜怒，“待会儿有个‘城市幸福度’的外采任务，你跟着去。找五个愿意接受采访的路人。我倒是要看看，你这‘天之骄子’，比外面那些人强在哪儿。”
三个小时后，一上午的碌碌无为让沈星颖像根被晒蔫了的草，杵在滚烫的柏油路面上。热浪扭曲了空气，路边的店铺招牌都在晃动。
“收工！”远处传来吆喝。她机械地转身，踉跄两步便栽进黑暗。
昏沉中，她听到门外传来胡春断断续续的声音：
“……王部您听我解释……”
“……我让你看着她点！你非要这时候给我撂挑子是吗？”
“……我们台现在什么处境你不知道？陈志行是谁你不知道？把他的人得罪了，你拿什么去填那个亏空？！”
沈星颖静静地听着，门外那个一向刻薄强势的胡春，此刻的声音里充满了她从未听过的低敛和……卑微。
门被推开，胡春走了进来。
“醒了？”她语气平淡，“醒了就走吧。不过，你要记住，你那双水晶鞋，踩着的不是纸，而是活人的脊梁。”
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沈惹星颖鼻腔发酸。她只想快点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低着头匆匆穿过急诊大厅，却冷不丁撞进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对不……”道歉的话卡在喉咙里，对方下意识伸手虚扶了她一把。她抬起头，目光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温润的眸子里。
“学妹这慌慌忙忙的是怎么了？”
“没事，就是我中暑晕倒没让爸妈知道，怕太晚回去他们担心。”
“哦哦，最近天气热，也得小心点。”
“嗯嗯。学长来医院是生什么病了吗？”
“没有，陪我姐姐来的，她不小心摔了一下，轻微骨折，没什么大碍。”
“姐姐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轻微型骨折。”
两人之间的气氛略微有些尴尬，并肩沉默地走了一会儿，沈星颖随意找了个话题聊：“没想到学长也是南城市的。”
“嗯，好久没回了。”
不知名树叶落在两人间隔的二十公分空隙里。
他自顾自微笑：“也不知道老高最近怎么样了。”
“学长怎么不自己回去看看？”她终于开口应答。
“我这一辈子，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辜负了别人的期望。”
“考上B大还不够吗？”沈星颖脱口而出质问。
周淮摇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学长……如果……”她顿了顿，“如果现在想换条赛道……是不是太晚了？”
周淮转过身，带起微弱的气流：“学妹，你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沈星颖抬起头，湛蓝的天空广阔得令人心慌。她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我家里……经历过一些不公。所以我学新闻，是想给这个世界……一点公平。可现在……也许这就是命定的轨迹？我挣扎也没用……”
“你人生的路，连四分之一都没走完吧？”周淮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凭什么就断定这是你‘必经’的路？谁给你画的轨迹？”
“我……”沈星颖语塞。
“学妹，”周淮换了个话题，指向性却更强，“你觉得我们成中……怎么样？”
“很好啊，”沈星颖不假思索，“最好的老师，最好的同学，最好的环境……顶尖的升学率。”
“那你知道，”周淮的声音低沉下去，“在我眼里，成中是什么样的吗？”
沈星颖诚实地摇摇头。
“我眼中的成中，”他望向远方，似是回忆，“是一所……需要花很多很多钱，很多很多额外的‘代价’，才能挤进去的学校。是为了那几个金光闪闪的保送名额，无数家庭挤破头、甚至……付出血泪代价的地方。””
沈星颖怔住了。恍惚间，她想起一中那高昂的择校费，在成中那扇象征着荣耀和未来的大门打开之前，有些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似乎就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了门外。
“其实高中的时候我的抽屉里锁着三封退学申请，每学年爬上荣誉榜我就烧掉一封。”他收回目光，看向沈星颖，“这扇门，是我家人用血泪为我敲开的，所以，我比谁都明白，总得有人……去做那铺路的尘埃。让后来者，能走得不那么艰难。”
在遇到周淮之前，沈星颖的世界观里，大多数人都在精致的利己主义轨道上运行。她从未想过，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一种人——他们清醒地知道前路的艰难，却依然愿意奋不顾身，只为这世界能多求来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公平。
那一刻，沈星颖心中那点因挫折而熄灭的火星，被猛地拨亮了。也许，她也可以成为那尘埃中的一粒。
新学期开始，余羲和拿到手机的第一时间，依旧是给她点外卖、送零食、买小礼物，笨拙又执着地表达着关心。
这天，韩筱筱气呼呼地冲进寝室：“气死我了！不知道哪冒出来个绿茶主播，靠拍擦边视频火了，现在天天蹭我热度！”
赵可立刻凑过来：“谁啊谁啊？”
“我哪知道她哪根葱！上次连线PK她输了，就在直播间茶言茶语地内涵我，她那帮脑残粉心疼坏了，到处刷屏骂我！”一向情绪稳定的韩筱筱这次是真被气着了。
“别理她，做好你自己就行。”沈星颖安慰道。
“关键是这两天她一直开直播蹭我话题，还卖惨！害我掉了不少粉！”韩筱筱刚抱怨完，经纪人的电话就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生哥，这我也很无奈啊……”
“我知道公司公关在做了，但我长得也比她好看业务也比她强吧？”
沈星颖离得稍远，隐约听到电话里传来“尺度”、“吸粉”、“流量”之类的词。
“不行生哥！我跟您这么久了，您知道这是我的底线！那种事我绝对不干！”韩筱筱语气坚决。
电话被对方挂断，韩筱筱气得把手机摔在桌上：“狗日的资本家！吸血鬼！”
沈星颖走过去，担忧地拍拍她的肩：“筱筱，那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只看数据不看人！说业绩必须完成，不然就赔违约金！”韩筱筱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无力道：“互联网就是谁豁得出去谁赢，我能怎么办？”
韩筱筱的直播闹钟响了。她深吸一口气，迅速擦掉眼角的湿意，熟练地补妆，然后对着镜头扬起明媚的笑容：“宝宝们晚上好……”
沈星颖点开手机上的直播间。起初还算正常，粉丝热情打招呼。但没过几分钟，弹幕风向突变：
【陶陶别哭：欺负新人主播，大姐你真行啊！】
【沙粒：隔壁说你联合粉丝网暴新人，真的假的？[吃瓜]】
接着，恶毒的弹幕开始刷屏：
【77：请问主播，你爸妈没教过你什么叫素质吗？】
【一夏：回复楼上，主播可能户口本就一页吧？】
韩筱筱凑近屏幕，看清那些咒骂她家人的话，瞬间炸了，指着镜头破口大骂：“不是！你们骂我就算了！带家人算怎么回事？！你们自己没爹妈吗？！”
沈星颖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冲上去救场。她一把拉过韩筱筱的椅子挡在镜头前，迅速对着麦克风说：“不好意思朋友们！筱筱今天身体不太舒服，直播先到这里了，祝大家晚安！”说完果断切断了直播信号。
刚关掉直播，经纪人的咆哮电话就打了进来。韩筱筱这次没再服软，直接吼了回去：“滚就滚！”狠狠挂了电话。
她扑进沈星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我做错什么了？他们凭什么这么骂我？我每天累死累活，公司抽六成，平台抽三成，我自己就赚那么点钱养家糊口，他们还想我怎么样啊……”
“只看数据，不看原因。无论如何要完成业绩，不然就……赔违约金。”韩筱筱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互联网热度就是一阵风，谁豁得出去谁就火得快。我能有什么办法？他们就是吃准了我当初年纪小又急用钱，才签了那份坑爹合同！”
这个世界，公平从来都是相对的。沈星颖忽然想起周淮说过的话。
“筱筱，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虽然我没什么能力，但好歹能出一份力。”沈星颖紧紧抱着她，心疼地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会过去的……”
安慰了好久，韩筱筱才慢慢平静下来道歉：“对不起星颖，刚才我失态了……”
“我们是朋友，不用说这些。”沈星颖递给她纸巾。
“好了，我要去做孙子了。”她擦干泪，拿起手机拨通电话，“喂，生哥，刚刚是我偏激了，这件事是我错了，我检讨过了，您别生气。”
“筱筱，你这是客气什么呢。也是哥的错，你可千万不能走啊，你给哥透个底，人家给你几成，我们什么都好说。”
韩筱筱听出了他话里的不对劲：“哥您别这样，我刚刚是随口乱说的。”
“你三我五怎么样？”
“嗯？”
“你四我四，不能再多了，上头有规定。”
“什么意思？”
赵可举着手机屏幕的手在抖：“你和星颖……爆了。”
热搜赫然挂着：#天选小说女主代餐——韩筱筱直播间神秘女子#
韩筱筱看着词条，哭笑不得：“这届网友真是闲得……”然而，这个意外热搜却让她的直播间流量暴涨，粉丝数也回升了。
韩筱筱笑出泪花，但语气坚定：“生哥，我朋友不会再出镜。”
沈星颖皱眉对她摇了摇头：“生哥您好，四六分成是底线。”
沈星颖看着韩筱筱，对着电话清晰地说：“生哥您好，四六分成是底线。”
“那……沈小姐有没有兴趣签我们公司啊？”生哥立刻问。
沈星颖微微一笑：“生哥，我觉得我目前还是在筱筱的直播内容里出现，对大家更有好处，也更可持续。”
对面沉默了几秒，显然在权衡：“……你说得对！”
挂了电话，韩筱筱满脸愧疚：“对不起星颖，把你拖下水了……”
“说什么傻话，”沈星颖笑着拍拍她，“朋友不就是互相支撑的吗？”
赵可也走过来，难得地揽住韩筱筱的肩膀，语气真诚：“筱筱，对不起，之前对你误会了。我爸认识一个很好的外科专家，要不……把叔叔接来京北看看吧？”
“真的吗？！”她先是欣喜，随即泪流满面，“真的谢谢你们。”
她十六岁起扛着的全家福，此刻正被三双手稳稳托住。
“我们下个视频拍什么呢。”
“《坏女孩》吧。我喜欢徐良。”
“好呀。你当坏女孩。”
“这个角色不是更适合你吗？”赵可插嘴。
“胡说！”韩筱筱把抱枕砸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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