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南柳峰谷底。
虽是冬日,但这里却气候宜人,郁郁葱葱的植被覆盖了溪流两边,各种植物在这里竞相生长,随风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肉乎乎的玉笙正蹲成小小一团。玄色道袍拖在沾露的草叶上,她对着空荡荡的山谷比划:"冬日欢该有七片花瓣——"手指在晨光里划出稚拙的弧线,"花蕊会泛着琉璃色!"
话音未落,几团青荧忽从她指尖掠过。那是新生的木灵,尚不能化形,只裹着层薄雾似的光晕,此刻正像受惊的萤火虫般簌簌颤动。它们绕着玉笙转了三圈,突然排成星子般的队列向幽谷飘去。
"你们真的知道呀!"玉笙赤脚踏进溪流。水底鹅卵石硌得脚心发痒,她边走边揪沿途的野花,不一会儿发髻上就歪歪斜斜插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有只胆大的木灵停在她肩头,跳跃嬉戏着。
“师父今日就要回来了,若是能摘得到冬日欢,她必定欢喜!”玉笙心想。
“你就拿这样的货色来打发我?!”一个女子厉声呵道,吓得玉笙一哆嗦,青荧更是四散没入了土地里。
“冷香衡…你冷静些,若是被别人…”另一男子劝道。
“少拿这些话来唬我,为了带你那珠子进来,我还毁掉了一个极品药鼎,若是你不信守承诺,便是捅出去又如何?!…”
原来那句话不是对她说的。玉笙神魂这才归了位,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她转身就走,手脚轻柔,尽量不发出任何动静。
小小年纪,根本听不懂什么珠子什么药鼎。那些话左耳进来,右耳便出去了,若是她能在这个时候察觉到这些蛛丝马迹,也许未来的路不会那么难走。
一道剑光咻得擦过她的耳朵,伴随着一道厉声呵斥:“谁?!”
玉笙心里一咯噔,脚下一滑,便摔了个狗啃泥,手里的花撒了一地,却正好避开了第二道剑光。
冷香衡一跃而至,剑尖直指着玉笙的圆脸,脸色铁青地问道:“何许人也?”
玉笙抬头望去,只见眼前人身穿一袭雁灰色道袍,样式繁复,腰间别着一个银制祥云样式的腰牌,眼角一颗痣,平添了几分妩媚,虽然黑着一张脸,也是个美人。
沧澜门人众多,除了拥有灵根后,正式拜师的弟子,还有普通杂役数千。因此,正式拜师的弟子皆携带云牌,跟普通杂役区分开来。而正式拜师的弟子又有内外门之分,外门皆为练气期及以下的弟子,归西昂峰统一管理,当练气弟子突破到筑基期后,可拜入内门。
外门弟子携带木制云牌,内门弟子携带银制云牌。
冷香衡腰间别着一枚亮澄澄的银质云牌,居高临下地睨着眼前的小人儿——玄色道袍洗得发白,胸前那枚浑浊玉扣倒是格外扎眼,发髻里乱七八糟的别着野花,活像只山间的灰雀。
玉笙恭敬行礼,不亢不卑地答:“福生无量,弟子是南柳阁…”
"偷听多久了?"冷香衡忽然闪身上前,剑刃"铮"地贴上玉笙脖颈。剑身传来的寒意让小姑娘打了个哆嗦,喉间细嫩的皮肤立刻浮起一片细小的疙瘩。
玉笙后退半步,碾碎几朵野雏菊:"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呵..."剑光扫过玉笙的耳畔,削断一缕鬓发,"区区杂役也敢撒谎..."
"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我是来寻冬日欢的!"玉笙高声求饶。
“冬日欢?”
冷香衡的剑穗突然凝滞在半空。那冬日欢传闻有移形换位之能,纵是筑基修士也难觅其踪。稍有不慎,反被其幻象所惑。
“你一介凡人杂役……”
话音戛然而止,她忽然想起南柳峰那个传闻。听说那南柳有一弟子襁褓起便被收入了云华道人座下,是南柳唯一未出山的内门弟子,因天生通灵,无比骄横跋扈。去年听说她撒泼打滚,求了云华道人为她给南柳引入了地龙,这才让这里四季如春...
剑尖垂下三分,冷香衡望着小姑娘慌张受惊的神态,忽然明悟——这怕是又一出"仙子戏凡尘"的把戏。
“滚吧。”
玉笙眨着杏眼,忽见那道寒芒归鞘,紧绷的肩头一松,唇角便漾开笑意,眼儿弯弯如新月。她弯下身子,从路边摘了几朵野花,不由分说塞进冷香衡掌心,嗓音清甜:“美人姐姐真好!”
冷香衡一怔。
待她回神时,那抹娇小身影已蹦跳着隐入草丛间,衣袂翻飞,宛如林间跃动的幼鹿。
她垂眸,盯着掌心那几朵野花——淡紫的、鹅黄的,沾着晨露,鲜活又廉价。
指节一收,花瓣碾碎在掌心,簌簌坠地。
——沧澜宗这样的杂役,太多了。千百个庸碌凡人,日日做着长生大梦,以为端茶倒水、阿谀奉承便能换来机缘。可灵根乃天定,岂是凡俗勤恳能求来的?
那丫头不过六七岁年纪,人生尚长,可那又如何?天道从不会因谁天真,便多施舍半分垂怜。
这样的人,死了又如何?
横竖……无人会在意。
而她,还有大好前程。
冷香衡袖中灵光骤现,一道寒芒破空而出,直取玉笙后颈——
恰在此时,远山忽起一声鹤唳。
玉笙闻声回首,那道杀机贴着她颈侧掠过,削断一缕飞扬的发丝,悄无声息地没入苍茫雾霭之中。
"师父!"
玉笙踮起脚尖,朝远处使劲挥手,嗓音清亮得像是山涧里的溪水。
冷香衡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南柳峰果然毫无规矩可言,竟敢私下收杂役为徒?
山风忽起,一道竹青色身影踏云而至。那人广袖当风,眉目如画,周身气机浩瀚如渊,一只白鹤翩然随行。玉笙欢呼一声,像只欢快的小雀儿扑进那人怀里。
冷香衡瞳孔骤缩。
云华道人!
沧澜宗元婴大能,玄英剑主!三百年前一剑荡平万妖谷,剑气所至,山河变色......
那这个黄毛丫头......
就是传闻中那个天生通灵的内门弟子?
不对!
冷香衡死死盯着玉笙——这丫头身上分明没有半点灵气波动,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除非......
她心头猛地一颤。元婴大能的障眼法,岂是她这个筑基修士能看破的?方才这丫头能接连避开她的杀招,本就蹊跷......
好个扮猪吃虎!
冷香衡背脊发凉。若这小丫头把方才的对话悉数告知云华......
"嗯,回来了。"
云华道人周身磅礴气机如潮水般收敛,生怕惊扰了眼前的小人儿。她俯身轻抚玉笙发顶,温声问道:"怎的跑到这儿来了?"目光却越过葱茏草木,精准锁定了藏身暗处的冷香衡。
冷香衡心头剧震,慌忙摘了几朵野花攥在手中,上前三步抱拳行礼:"福生无量,弟子炼丹道冷香衡,拜见云华真人。"声音恭谨得近乎颤抖。
炼丹道?南柳阁在东,炼丹道居南,素无往来......
云华道人眸光微动,视线在二人之间流转,静待解释。
"玉笙,多谢你的花。"冷香衡强撑笑意,指尖却在微微发颤。
"师父!我没闯祸!"玉笙急急扯住云华道人袖角,生怕她追问之下暴露冬日欢之事,"我就是来采野花的,正巧遇见这位师姐......"她指着冷香衡手中野花,"您看,我们采了好多呢!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冷香衡暗自舒气,抬头却撞进云华如月的目光——那澄明的眼神仿佛能照透所有阴暗心思。她慌忙低头:"弟子不知是玉笙师姐,多有冒犯......"
"我才不是师姐!"玉笙跺脚嚷道,"我明明才七岁!"
"宗门规矩,以入内门先后论序。"冷香衡艰难地维持着脸上的恭敬,声音干涩。沧澜门内,白发老叟对着垂髫童子躬身称“师兄”的场面,她并非没见过,但此刻亲历,尤其是对着这个刚刚被她视为蝼蚁、此刻却需仰视的“师姐”,屈辱感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
云华轻抚玉笙乱糟糟插满野花的发髻,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宠溺与提醒:“往后记得佩好云牌,免得阿霜寻你费劲。”旁边的白鹤阿霜适时地清啼一声。那银制云牌不仅是身份象征,更是内门弟子最重要的护身符与定位之物。
"戴着好重嘛......"玉笙撅嘴撒娇,一手逗弄白鹤,一手摇晃师父衣袖。
冷香衡将头埋得更低了,喉间泛起莫名的酸涩。她十岁入外门,苦修十载才挣得这枚银质云牌,日日珍重佩戴。而这小丫头,竟嫌累赘?
"今日多谢照拂。"云华温言道,"得闲可来南柳品茶。"
冷香衡怔忡应诺,看着云华牵起玉笙驾云而去。手中野花早已被捏得汁液横流,她猛地甩手,残红零落草丛。
十年苦修无人问,不及稚子一声娇。这世道,从来就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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