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宗门,已有近五百年历史,主修正炁道法,既阴阳五行,八卦六十四卜,门徒数千,掌门为鸿一真人,已至洞虚。
鸿一真人着一袭颜色陈旧的道袍,白发散乱的披在脑后。他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纸包,将里面所剩无几的茶叶,全部倒入了茶壶,连渣都没有放过。
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之后,他缓缓捧起了茶盏。袅袅茶香如烟似雾,在静室中氤氲开来。鸿一真人微闭双目,正准备好好品鉴这难得的"冬日欢歌",嘴角已不自觉扬起满足的弧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木门被猛地撞开,惊得茶盏中的涟漪都乱了方寸。
"掌门仙尊!"玉笙像阵风似的卷进静室,发髻歪斜,裙角还沾着几片草叶。她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束蒲公英,眼睛亮得像是捧了整个银河的星光。
鸿一真人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迅速合上茶盖,抬起头看向玉笙,长眉微挑:"哦?这是......"
"看,下雪啦!"玉笙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深吸一口气鼓起腮帮子,使出吃奶的劲儿一吹——"呼!"
蒲公英的种子瞬间漫天飞舞,飘飘荡荡地落满了整个静室,有几颗甚至粘在了鸿一真人的胡子上。
"……"鸿一真人沉默了一瞬,努力维持着仙风道骨的表情,但嘴角还是忍不住抽了抽。他不动声色地抖了抖袖子,把落在茶盖上的蒲公英种子拂开,勉强笑道:"妙哉妙哉……"
玉笙得意地叉腰:"怎么样?这可是我在山脚下发现的'仙家至宝'!"
鸿一真人叹了口气,心想:"这孩子,修行不积极,找乐子倒是天赋异禀。"但他还是笑眯眯地点头,低头嘬下了第一口茶,叹道:"礼尚往来,老道也让你看个好东西。"
袖袍挥动间,整面墙壁如水波荡漾。青石板路凭空浮现,两侧楼阁次第展开,叫卖声、笙乐声由远及近。玉笙瞪大眼睛,看着幻象中的皇城在眼前铺展——朱墙金瓦,舞袖翻飞,人间繁华尽收眼底。
玉笙瞪大了眼睛:"哇!这是哪儿?"
"先好好看看。"鸿一真人又喝了一口茶,幻象中的画面顿时变得更加清晰,连空气中飘荡的熏香都仿佛能闻到。
幻象中,笙乐忽然转急。皇城高台上的舞女们如潮水般向两侧退去,露出中央一个戴着朱雀木雕面具的身影。那人一袭玄色广袖长袍,衣袂翻飞间隐约可见金线绣成的流云纹。手持一柄看似寻常的木剑,却在空中划出令人目眩的轨迹。
玉笙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那人的舞姿看似随意,却暗合天道,每一个转身都带起衣袍猎猎作响,木剑所指之处,竟有点点星芒闪烁。最奇妙的是,虽然戴着面具,却能从肢体语言中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玉笙看得入迷,不自觉地跟着笙乐晃了晃脑袋。
笙乐渐止,那舞者突然踉跄一步,倒进一位盛装女子的怀里,掀开面具,醉醺醺地说道:"王月,这般好酒……可得留着……等我回来,再……再喝……"
玉笙猛地瞪大眼睛:"不仅身形熟悉,声音也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见过?"她努力想看清那人的脸,可飘舞的长袖总是恰到好处地遮挡视线。倒是那位叫王月的女子看得真切——头戴金钗,眉间花钿,肤若凝脂,嘴角含笑举着酒壶的样子,活脱脱一个画中仙子。
"那神君可要速去速回才是,"王月的声音清脆如铃,"莫要在瑶池仙林里迷了路。"
神君?玉笙心头一跳。只见那醉醺醺的神君胡乱答应着,伸手在空中乱抓,似乎还想再喝。
这时,一个身着金织祥云黄袍的男子从龙榻上走下,几步夺过酒壶:"神君,酒喝多了误事。"他身姿挺拔如松,声音沉稳有力,"东海有沧澜宗门,西京有策天府,虽说还可守些时日,但还望神君早去早回,请得九天法宝归来,还璃光一个彻底的太平..."
"怎么如此啰里八唆..."神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跄着走到高台边缘,一脚跨上栏杆,"罢了罢了..."
就在这危险动作引得玉笙惊呼出声时,神君忽然回头,直直看向她的方向:"鸿一,泽轩,璃光交给你们了。等等我...我三天...三年就回来。"
玉笙惊得眉毛都要飞出发际线,心中诧异:"他们能看到我们?"她转头看向鸿一真人,却见老人神色复杂地盯着幻象。
还没等她发问,画面突然拉高,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恭送神君!"
"哦,原来是朝着幻境中人说的。"玉笙长舒一口气,把悬在半空的眉毛按回原位,"吓死我了,还以为..."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只见那神君掏出一把金灿灿的长剑,摇摇晃晃地站了上去,接着"嗖"的一声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际。王月目送神君远去,阳光下的侧脸美得惊心动魄,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忧色。
幻象渐渐模糊,雾气中,人间的帝王将王月揽入怀中。画面最终消散于无形,静室又恢复了原样。
玉笙呆立原地,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刚刚这些人是谁?这是哪里?我在沧澜怎么没见过这样的地方?"她像连珠炮似的发问,眼睛亮得吓人。
鸿一真人默然,捧起茶杯又喝了一口,两人眼前景象便忽然如水波般再次荡漾开来。一个素雅的庭院在氤氲茶雾中徐徐展开,落英缤纷的树下,王月正独自抚琴。她的指尖在琴弦上轻拢慢捻,奏出的曲调如清泉叮咚,又似春风拂柳。
琴声忽而欢快,忽而忧思,玉笙听得入了神。幻境中的王月不时抬头望向天际,琴音便跟着乱了节奏。而在琴架旁的凭几上静静躺着一柄金如意、一壶未启封的佳酿,还有一张空荡荡的长椅,像是在等待某个永远不会归来的人。,
庭院里的景色随着琴声流转,树叶由翠绿转为金黄,又化作满地红霜。王月的青丝渐渐染上银白,几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嬉笑着扑进她怀里。待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幻境也如晨雾般褪去,禅室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那是陵光神君和璃光的开朝帝后..."鸿一真人的叹息在静室中回荡,"五百年前的西京皇城,是这天地间最繁华的所在。"
玉笙忽然觉得心头沉甸甸的:"神君...最后回来了吗?"
鸿一真人摇摇头,茶汤映出他沧桑的眉眼:"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许是天界事务繁忙,耽搁了。"他忽然意味深长地看着玉笙,"待你修成仙身,不妨替老道去九重天上寻一寻。"
"掌门爷爷这么厉害,怎么不自己去?"玉笙歪着头问道。
"啪"的一声,鸿一真人的指背轻轻敲在她额头上:"没规矩。仙界岂是随意可往之地?需渡天劫,成仙体..."老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摇着蒲扇躺倒在榻上,"老道苦修千载,终究...缘浅啊..."
"那玉笙肯定更去不成啦!"她吐了吐舌头,利落地为老人续上热茶,"我就在沧澜陪您喝茶赏花,多快活!"
鸿一真人闻言大笑,笑声震得案上茶盏叮当作响:"有人品茶赏花,有人仗剑除魔。玉笙啊,你既有仙缘,又是我沧澜弟子..."他忽然正色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天命...难违啊!"
玉笙正小口喝着茶,被这突如其来的严肃弄得一头雾水,正想追问,眼前忽然浮现出一片熟悉的山谷。一个素衣女子从薄雾中走来,温柔地唤道:"玉笙,回来用饭了。"
"师父!"玉笙惊喜地跳起来,胸前的玉扣"当"地撞在下巴上。她吃痛地"哎哟"一声,幻象应声而碎。
鸿一真人笑得胡子直颤:"你师父云游访友,哪会这么快回来?"
"那您干嘛用幻术捉弄我嘛!"玉笙揉着下巴嘟囔道。
老人神秘地指了指她手中的茶盏:"非是老道作怪,是这'冬日欢'的妙用啊。"茶汤中,似乎还有未散尽的流光在轻轻荡漾。
“冬日欢?”玉笙盯着茶盏中浮沉的碧色花瓣,忽然"咦"了一声。那翡翠般的纹路,分明与师父房中那幅泛黄的《冬日欢歌图》如出一辙。"这花儿..."她指尖轻点茶面,"我在山里从未见过。"
"这冬日欢是神君当年留在沧澜的一缕灵气所化,"鸿一真人轻抚长须,眼中泛起追忆之色,"无根无种,花开时花芯如琉璃般剔透,见光即散,只余花瓣入茶。只需一片,便能照见心中至念。你方才所见,便是拜冬日欢所赐。"
"心中至念?"玉笙眼睛一亮,突然将肉乎乎的小手伸到老人面前,"那给我两片!"
"胡闹!"鸿一真人皱眉,"黄毛丫头能有什么至念?"
"师父生辰快到了!"玉笙不依不饶地踮起脚,道袍一角扫过青砖地面,"那幅画被她日日擦拭,定是极喜欢的..."话音未落,忽觉四周空气一滞。
"生辰?"老人眯起眼睛,"修仙之人何须在意这些凡俗礼节?"
"可师父年年都给我煮长寿面呢!"玉笙掰着手指细数,"去年还特意..."忽然瞥见老人袖口磨损的云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仙尊...是不是很久没人给您..."
"咳咳!"鸿一真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着案上空瘪的锦囊道:"那冬日欢啊,早被你那几个师兄偷光了!"
"那我自个儿去采!"玉笙眼睛滴溜溜一转,"在哪个山头?"
"此物..."鸿一真人捋须的手突然一顿,眼中精光一闪,"你把《养气引身诀》背来听听,若能全文背诵一字不差,老道便告诉你。"
引气养身决是沧澜入门的基本功法,可引导拥有灵根的凡人调整自身状态,以接引天地灵气入体。
"我...我..."玉笙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小鸡,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声如蚊呐:"背...背不出来..."
"什么?"鸿一真人手中茶盏"当"地落在案上,"你四岁便入了内门,如今还背不出《养气引身诀》?你平日都在做些什么?"
"我...我..."玉笙的脸"腾"地红到了耳根,活像只煮熟的虾子。
“你天生便可感知灵力,只待灵根一开,便可自如运用灵力,若勤加修炼,其后一年便可入筑基,十年可入金丹,百年可修出元婴!说不定...说不定...”老人的表情越来越向往。
"打住打住!"玉笙捂着耳朵:“长生有什么好?活那么久还得天天早起练功!”
老人叹了口气:“玉笙...天命难违啊!”
“我才不管什么天命不天命,快告诉我那冬日欢在哪个山头!”
“静心凝神,意守丹田...”老人家悠悠念来,顿了顿“下一句是?”
话音未落,玉笙已经像只受惊的兔子,捂着耳朵"嗖"地窜出了静室,只留下一串慌乱的脚步声在回廊间回荡。
鸿一真人望着晃动的门帘,无奈摇头。他伸手想再斟一杯茶,却发现茶壶早已见底。老人望着空荡荡的茶杯,忽然轻笑出声:"这小妮子...倒有几分旧人当年的跳脱劲儿..."
窗外,一株蒲公英的种子正随风飘过,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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