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海没想到自己会与阿溟再见,也不明白为什么阿溟同样的话要说两次。
算了,都无所谓了吧。
太阳好刺眼。晓海抬起手臂遮住右边的光线,在阿溟身后慢慢的走。他花了一会时间做心理准备,才完整的、相对平静的说出来想说的话:
“安宁海死了,你知道吗?”
“知道了。”阿溟的语气还是没变化。
这一瞬晓海有些不可思议,听到家人死去不应该表现得伤心些吗?
“你不伤心吗?”他加快脚步与阿溟并排。
“死了,就是,死了。”
晓海的脸上闪过不解、茫然,于是他想,阿溟似乎比想象中的更薄情。
他感觉有点难受,难道对阿溟来说,家人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吗?可是他在安宁海的回忆里看到的那个阿溟,不像是绝情的人。
“为什么?”晓海总是、总是问,但这次的询问,不再有从前的激情或怒火,只是平淡的,不再刨根追底。
“会,再见面,的。”
晓海听了,觉得阿溟是在说些假话,怎么可能会和死人再见呢?他想起安宁海说阿溟不会撒谎,估计是骗人的吧。他知道这是假的,却又不由自主的发问:“真的吗?”
阿溟不再说话。
看,就是骗人的,阿溟甚至都不会再肯定一次。
算了,都无所谓了吧。
晓海不知道阿溟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两个无依托的人慢走在寂寥人间,不为任何事物所困。
太阳,要落山了。
应该是猜到晓海累了,阿溟停下来,坐在一棵树边。
晓海也停下,望向云彩。
自己的人生,或许就和它们一样,将要落幕了吧。他久久的凝视。
天黑了,好想回家。
“噼啪、噼啪。”
晓海听见身后有什么在响,他转过身来,看到燃烧的火堆上架着鱼。
“你什么时候……”晓海之前也没听见什么声音,怎么突然就出现火堆和鱼了?
“等一会,可以吃。”阿溟还是在原来的地方。
“谢、谢谢。”晓海心事重重。
他盯着火,发现那火有点不正常,它特别均匀的包裹着肉,像是人为操控的。就这样安静了一阵,阿溟开口:“吃。”
晓海正想着该怎么在火里拿出鱼,肉就自己飞到眼前了。他刚想接住,阿溟提醒他:“烫。”
晓海看只有一条鱼,问阿溟:“你不吃吗?”
“吃东西,补充不了,能量。”
晓海有些不太理解,什么叫吃东西补充不了能量?难道阿溟不是人吗?
“为……”晓海又忍不住想问出来,但他还没说完,阿溟就用事实告诉他答案了。
阿溟把他脸上的布掀开一部分,露出透明的左眼。这透明没有穿透大脑,也就是为什么晓海在他背后也没发现。
晓海不知道该用什么表达心中的震惊与担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阿溟就会因此消失。他愣了许久,才说:“那还有其他地方吗?就没有什么办法……”
阿溟又把上衣脱掉,于是晓海看见他完全消失的胸口。
该是生长着心脏的地方,是空洞。
晓海失声了。
“没有,办法。”阿溟看起来并不在意——或许他对任何事都不在意。
“有办法的、有办法的。”晓海只得麻木的安慰自己。他是不在乎阿溟,但也不希望他死,就像安宁海。
安宁海已经死了,阿溟,你也要走吗?
如果你走了,就真的没有人知道那个家的存在了。真的,没有了。
“你也会死吗?”
“所有人,都会。”阿溟把衣服穿起来。
晓海以为是阿溟没听懂自己问的,站起来紧接着说:“不,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你会在我活着的时候死去吗?”
阿溟看着他,不说话。
晓海忽然觉得自己过激了,明明都说无所谓的。
无所谓的。
他缓缓坐下,好像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为什么大家都不能好好的?”晓海无心再吃东西,即使食物已经到了嘴前。
没有回应。或许阿溟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吧。
夜色渐深,晓海怀着茫然闭上眼。
早晨,他在颠簸中醒来,发现自己被阿溟背着。
“阿溟,你要找什么意义?”晓海问他。
“我的,意义。”
晓海不太明白,这会是一段多漫长的旅途?
“听起来好难啊,你为什么要去找?”
“控制,不住,想去。”
可能阿溟也是很迷茫的活着吧,他或许不明白自己的归属,从开始就在流浪,直到遇见了家人。晓海这么想。
“那你是从哪儿来的呢?”他忍不住继续问。
“中央。”
“那是哪里?”晓海疑惑道。
“你会,知道的。要自己,走吗?”
“啊不好意思,我下来吧。”晓海这才想起自己还在阿溟背上,都不知道阿溟背了自己多久。
他跳下来,又问:“如果你走遍世界还是什么都没找到呢?”
“我已经,走遍过了。”
晓海想劝阿溟不要找了。或许阿溟他自己都不知道要找的究竟是什么,是事、人,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不去找意义,阿溟又能做什么呢?他似乎也被联合会盯上了,和自己一样在逃亡中。
晓海:“那你想过去和平会吗?”
“那里,找不到。”
让世界变好不是他的意义,那还有什么是意义呢?晓海他想了想自己的意义,发现曾经的意义现在也无意义了。
从大家死后,就没有了。
那阿溟的意义,是不是也是因为他人的死亡而丢失,在余生漫无目的的寻找呢?晓海不禁这样想。
但他不想触及别人的痛苦了,阿溟一直是这副毫无感情的模样,应该失去了很多,或者……从未拥有吧。
“阿溟,你感到过开心吗?”
“那是,什么。”
他竟然都不知道什么是开心吗?晓海突然发现,自己从未认识过阿溟,也与这个家人没见过多少次。
“就是,就是一种会让你想笑的感觉。”晓海期待着回答。
过了一会,阿溟说:“不知道。”
没有快乐的人生怎么能叫人生?晓海走到阿溟面前,抬手把他的嘴角扯高,有点像鬼脸。
“就像这样。”晓海说。
“这样,难受。”
“如果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是不会难受的。”晓海松开手,说出自己的想法。
阿溟还是理解不了那样的感觉,但他不需要,也习惯了。他往前走,不知疲倦。
“是不是没有人教过你,所以你不会?”晓海问。
阿溟停下,过了一会才说:“大概,吧。”
“那、那我试试教你,好吗?”晓海想让阿溟至少在活着的时候高兴一次,因为他这样,真的不知道哪天就会消失掉,连尸体都不会有。
“随意。”阿溟看了看他,继续走。
晓海刚刚头脑一热就这么说,其实他还真不知道怎么逗别人开心,于是尝试去解释快乐:“就是,怎么说呢,这是一种很放松的感觉。高兴的时候,你不会在乎很多东西。”
但他真的不知道这样的阿溟还有什么能高兴了。
“在云博士家的时候,你不高兴吗?”晓海跟上他的步伐。
“那里很,安静。”
晓海想了一会,又道:“在妈妈那里呢?”
“放松。”
“那应该就是了,可是……”晓海忽然就无话可说了,他无意间问到了这里,这下又提到不好的事了。
也罢,他们的人生就没几件好事。
“如果有个人会一直陪你走,你会是什么感觉?”
“啰嗦的,感觉。”
晓海尴尬起来,但他想,虽然阿溟语气还是那样,但这样的阿溟好歹有些别的情绪了。可……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有更多的感情就是件好事吗?晓海想起自己的经历,从来都是被各种各样的感情左右。
那些感情又构成了他。
“阿溟,你想快乐吗?”就问问,阿溟愿不愿意吧。
“变得,像你,一样吗?”
晓海愣住了。经过阿溟这么一说,他才发现自己就是在那一年太快乐了,才想用尽一切去追回那样的过往。
不,不一样,他是为了……
就是为了曾经、为了快乐。后来,为了朋友、家人。
耗尽所有力气。
“对不起、对不起……”晓海哭起来。因为他就算耗尽一切也什么都做不到,像一个滑稽的小丑,还在这里想教别人怎么快乐、怎么再和他一样经历痛苦。
“你,没有错。”阿溟说。“那样的,生活,本来,就是你的。”
“阿溟,如果我也死了,你送我和大家回家,好吗?”晓海说出了最后的愿望。
阿溟不能保证,但他还是说:“好。”
“谢谢你。”晓海哭得蹲下来,阿溟就在旁边看着,等他起身。
晓海不想哭,哭只会更伤心,更难过,可他就是忍不住。这是年少的迷惘,是反复死亡后放弃了遇见曙光。他发誓这会是他最后一次哭泣,在沧海桑田的世界里,在遥遥相望的故乡彼方。
一路上或许还会遇见更多的人,但故去的所有终究是无法比拟的曾经,因为过去,是比任何距离都要漫长的遥远。
那些记忆已经变成桃花源记般的梦境,在现在与将来的无数个似夜的白天、似昼的夜晚带他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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