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池母捏着儿子校服领口轻扯，目光扫过他微微皱着的眉，忽然笑出声，“我们小羽从小到大就没这点事儿发过愁，这会儿倒别扭上了?”
次日。
教室后排传来窸窸窣窣地议论。林小满戳了戳同桌胳膊，铅笔尖在草稿本上画圈：“第三拨了吧?隔壁班数学课代表刚走，现在又来俩。”话音未落，走廊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三四个扎马尾的女生抱作业本路过，眼睛不住地往教室里瞟，却在池羽抬眼时猛地低头，校服下摆扫过门框时带起一阵风。
池羽翻着英语书，阳光斜切过他冷白的侧脸，指尖却在书页间绞出褶皱。想起昨晚刷到的校园墙热帖，顶楼评论赫然是施明远粉丝团盖的高楼：“施学长篮球赛扣篮时，校服纽扣一下子崩开了一颗！啊啊啊啊啊好帅的！”他喉结动了动，鬼使神差地把自己校服纽扣解开一颗，露出清晰的锁骨。
“你今天怎么……”安素盯着池羽上下打量了一下，疑惑地开口道。
“什么？”
“有一点不一样，说不出来。”
池羽不自然地摸了摸后脖，心想着这么明显吗？小幅度地转了一下身子，迅速把扣子扣回去。
安素回过头继续写着手里的卷子，轻轻笑了笑：“可能是我感知出错了。”
啪嗒——
李肆打完球哼哧哼哧跑回来，撞开教室门时，，数学老师老王已经进了教室。
“报告！”他手里抱着球，顶着一头汗气立正，打了声报告赶紧进来坐下。
老王转身挑眉看着他：“李肆同学，这是你本周第几次迟到了?”
全班哄笑。方童压低声音笑出褶子：“老王又要举“张三李四王麻子’的例子了——”话未说完，果然听见老王敲了敲黑板：“就拿李四举例……”
“噗!”林小满的笔尖戳破草稿纸，后排传来压抑的闷笑。李肆苦着脸扒拉头发，正对上池羽转着笔看过来的眼神，后者嘴角微扬，喉间逸出一声极轻的笑。
阳光在黑板上跳跃，粉笔灰悬浮在光束里。
李肆戳戳方童的手臂，贼兮兮地说：“这老师怎么回事，老是提前几分钟进来。”
“谁知道，说不定是来看你这个傻狍子什么时候进来哈哈哈哈哈。”方童白了他一眼，“再和我说话，又要被老王提溜起来。”
李肆一听这话假咳两声，赶紧找出书准备听课。
安素听着哄笑的大家，嘴角扯了扯，伸手捋了捋头发，默默低下头来。她忽然想起，那个初二的夏天，也是这样。老师调侃着她的同桌，本来这种程度的玩笑无关痛痒，可偏偏那天一切都不对，她的同桌拿出了一把美工刀，划了手腕——就在她的面前。可以没有什么的，明明，安素把刀抢走了的。老师见同桌没什么事，又说了她几句，诸如“你不要太敏感了，我刚刚也不是针对你，你怎么不跟安素多学学？我特意把你们安排到一起，你怎么还是这样？”
她的同桌翻了翻书包，手揣在兜里去了厕所，就再也没能回得来。安素察觉到不对，跑去厕所时，只看到一片片绽开的血花。明明只有几个月，她们中考完就一切都结束了。
池羽回过头看到平时雀跃的她这时候突然沉默，凑近一点问她：“怎么了？不舒服吗？”安素摇了摇头，轻皱了一下眉头：“没事。”
啪——
老王在黑板上写字的手重重地按了一下，看到断掉的粉笔，安素猛地回神。“不要走神啊，认真听课。”老王看着下面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接下来的一整天，安素都有些心不在焉，她想起来了她的初中——一个初高同步、并不是那么好的学校松城二中。
松城二中学习氛围并不好，早些年还能称得上是一所不错的高中，后面初高同步后渐渐落后下来，鱼龙混杂。
安素有一个妹妹，当初上初中的时候，妈妈问她，想不想来南城读初中——以她的成绩读南城初中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妈妈得照顾妹妹，没有办法陪她。安素最终选择了待在松城二中，离家近，还可以走读，她并不是那么想住校。
当时的池羽选择了来到南城，两个家庭对于孩子的管束都比较严格，他们两个就这么断联了。
在松城二中的安素起初并没有感受到什么不同，这个学校似乎没有传说的那么乱那么差，实验班和普通班泾渭分明。
直到她被高中部的一个人盯上，他叫朱小松，在一次运动会，看到安素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在那里，时不时起身为班级里的运动员加油呐喊。
运动会结束后，他叼着个棒棒糖，在楼梯拐角堵住了安素：“喂！认识一下呗。”彼时的安素并不想惹到什么麻烦，只想规规矩矩地念完初中、平平稳稳地考上南城中学，于是便拒绝了。
朱小松或许觉得安素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了他的面子，脸垮了下来，就这么盯着安素从他身边走过。
从那以后安素旁边就多了很多不三不四的人，他们总是不说话地跟着安素，时不时地跑上前去打扰一下她。安素见这群人没什么具体行动，也没管，仍然按时上下课，就这样念着她的书。
几个周后，朱小松又冲到了安素面前：“安素是吧？还是个小学霸，你看我这些小弟小妹的都保护你这么久了，给个面子呗！”他说着用手拨了拨自己的头发，死死盯着安素。
“不好意思，我不需要。谢谢你”安素面色假装平静的说完，绕过朱小松又想走。
“哎！”四五个跟班一下子拥上来，朱小松扯住安素的马尾，“妹妹，给个联系方式就行了嘛。”
安素看着眼前四五个人，马尾被朱小松扯得生疼，铁锈味的发胶混着汗水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她感受到了朱小松小指上冰凉的戒指——那是上周隔壁班混混在校门口炫耀的“战利品”，此刻正硌着她后颈的皮肤，手指攥紧了衣角：“你们要干什么？我没有。”安素眼眶渐渐续满了泪，她低着头掩饰着。
突然一个人冲了过来，扒拉开他们：“干什么呢？你们！”楼梯间传来初二学生的嬉闹声，和朱小松跟班的口哨声叠在一起，像极了屠宰场的前奏。
安素急忙抬头一看，是自己的同桌孙兰，：“你怎么来了？”
朱小松看着这两个瘦瘦的女孩，不耐烦地皱着眉头说了句：“联系方式拿出来就行了，搞得像我们欺负你们了一样。”
孙兰看着他们这种高高在上的样子，没忍住动手推了朱小松一把：“让开，我们要去上课了！”
朱小松本就一米八的大个子，几个人一堵，他顿时有些火了：“你给我滚开！”
两方人一下子纠缠了起来，安素闻到了朱小松身上的劣质烟味。
教导主任办公室内。
“朱小松，你怎么又被抓来了？能不能少惹点事？”教导主任看着左边站着的一堆大个子，又看了看右边这两个小女生。
安素红着眼，死咬着下唇，深呼吸一下开口道：“老师，我要他给我道歉！”
朱小松一听就不乐意了：“只是想和你做个朋友嘛，何必呢？？”教导主任把朱小松扯到墙角：“你也快高考了，别给我惹事——你姐姐还等着拿优秀教师奖金呢！”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安素的班主任踏着高跟鞋走进来，讪笑着开口“主任，这两个是我们班上的，我先带走了啊？”她过来拉扯着这两个人，安素倔强地不肯走，她掐了一下安素的胳膊内侧，轻声说：“先回去，听话啊。”
安素那时天真地以为班主任是站在她这边的，可是回到教室后，班主任开口却是：“学生要以学习为重，不要高中部的人纠缠不清。你想想，你现在在松城二中看到的只是一棵小树，你走出去后看到的可就是一片森林了，倒时候再……”
安素不解地盯着老师，她鼻尖闻到了浓重的香水味，好像不太认识眼前这个人了。安素突然感觉好疲惫，闭了闭眼，轻轻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了，老师。”
孙兰看着回到座位魂不守舍的安素：“你没事儿吧？没关系，我保护你！”
班主任走近孙兰：“你最近数学作业都没交，还想不想待在这个班了！”
“心情不好吗？”池羽递给安素一颗大白兔奶糖，他刚才找了半天才找到安素，她在教学楼背后静悄悄地蹲着。
安素突然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没事儿，想我一个朋友了。”只是再也见不到了。
“想念的话周末去见她啊，我陪你。”池羽轻声说道。安素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接过糖塞嘴里。
两人踱步回了教室。
周末，池羽坐车去了松城，时隔三年，他又站在了安素家楼下——她们家还是没有变。他拿出手机给安素播了一个电话：“下楼。”
安素拿着手机从电梯出来的时候，和电梯门口的池羽撞了个满怀。池羽本能地环住她的腰，耳尖蹭的一下变得通红。
“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想你的朋友了吗？我们去看看她。”
“要不……不去了吧，她应该也不太想见……”安素话锋一转，“她搬家了。”
池羽弯腰低头，视线和安素齐平：“安素，你不会撒谎。你在瞒着我什么？你可以不告诉我，但是不要骗我好吗”
公交车上。
池羽：“你朋友……是初中同学?”
安素盯着窗外掠过的“松城二中”路牌：“嗯，她是我的同桌，很好很好。”
池羽：“后来为什么没联系了?”
安素口袋里的手死死地掐着掌心：“她走了。”
两人站在墓园门口，安素手指微微颤抖，她紧紧地攥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走吧。”
两人沿着路向上走。安素没想到自己这么久没来了，仍然对这段路记得清清楚楚，她看着墓碑上的“孙兰”两个字，闭了闭眼，把花放在墓碑前。池羽看见那是一束绣球花。
池羽轻声说：“你说的“朋友’，是她吗?”
“是。”安素笑了笑，蹲下身用袖口拂去墓碑上的灰尘：“老师说她是“玻璃心’，同学说她是“麻烦精’，好像她对我最最好。”
池羽抱了抱安素：“不要笑了，你可以哭出来，我在，我现在在。”
安素一下子哭了出来，她死死咬住池羽胸口前的衣服，眼泪洇湿了一大片。
安素蹲在墓碑前，指尖触到碑角的水痕——明明是晴天，却有水滴从松树枝头落下，在“孙兰”二字上洇开小团阴影。她忽然想起那个雨夜：急救车的警灯在雨幕中划出红光，吵闹又冷漠。
班主任的高跟鞋在走廊敲出急响，她让他们回去上晚自习。
安素想起来了，朱小松并没有就此放过她们。他仗着自己有靠山，在学校里横行霸道。不过，他的目标换了，换到了个性鲜明的孙兰身上。他知道孙兰家里重男轻女，他知道她背后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当时的安素并不知情，她遇见过几次朱小松围堵孙兰，她拉着人跑了，她以为那之后没事儿了，她以为朱小松只是太过于调皮。孙兰是一个多坚强的人，直到孙兰自杀她才知道，朱小松一直没有放过孙兰。松城二中把这个事情压了下来，没有多少人知道，初二的那天雨夜，死了一个憎恨分明的女孩儿。孙兰父母在松城二中门口吵闹了几天，后来得了一笔赔偿金，这件事情就这么没有了水花。
安素哭得撕心裂肺，她冲到朱小松班级门口，质问他，为什么？！
“安素，别傻了，”班主任扯着她的胳膊往办公室走，香水味混着雨水腥气，“孙兰父母拿了钱都不闹了，你在这儿较什么劲?”
安素脱力地坐到地上，她做不了什么。
池羽听完安素的讲述，心疼地擦去她脸上的眼泪：“你没有错，不是你的错。”
安素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她打开一看，是妈妈让她抓紧回家的信息。
不知不觉，天已经昏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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