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途年理解宋帝的担心,他明白她在他们感情里的惴惴不安。她的原生家庭让她对亲密关系失去信心,在亲密关系里她总是缺乏安全感。她草木皆兵,任何不在她期待范围里变动和回应都会让她退缩,让她丢盔卸甲。
他清楚地感知到每一次亲密接触里,宋帝的急躁,她甚至迫切需要一些痛感来证明她自己此刻正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她在强迫自己承认和接受这种痛及神经的感觉就是亲密关系,而她正在享受这种亲密关系。
但,不是所有家庭都是破碎疮痍的,不是所有家庭都像她原生家庭一样淡漠疏离的。他想要她了解正常家庭氛围,了解正常家庭之间的血脉亲情,让她像个正常人一样不再抵触亲密关系。
“宋宋,见见我的家人吧,他们都很想见你一面。”
宋帝原本窝在沙发里看综艺,因为李途年这句话打直了身体,她的抗拒李途年看在眼里。
“你父母不是在国外旅行吗?”
“嗯,是我外公外婆,他们在扈华。入冬了,天一凉他们身体就不好,到扈华养一段时间。”
宋帝沉默着保持刚才的姿势,综艺进入中插广告好像没有带给她任何影响,她依然目不转睛盯着平板电脑。
李途年挪到她身边,长臂优势下稍微一伸手轻松将宋帝圈在怀里,下巴放在她的颈窝与锁骨之间。
“你别担心,我外公外婆很温和的,我跟他们提过你,他们很喜欢你。最重要的是,他们知道我很喜欢你。”
宋帝现在莫名有点烦躁,她甚至想找个由头跟李途年大吵一架。
“所以你根本不问我的意见就先约了你外公外婆,一点也不考虑我的感受。”
“没有,没有约他们,就是先跟你商量。”
宋帝抵触的情绪让李途年想临阵退缩,这对她来说是不是太难了。
“你要是不想见就算了。”
李途年服软了,他轻易服软让宋帝原本强硬的态度突然多了一丝愧疚,她是不是太过激了,太不像一个正常人了。这对李途年来说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她是不是太自私了。
因为她自己的恐惧,连带着李途年也要迁就她,失信于他的外公外婆。
“李途年,要不然,我们还是……”
“什么?”
要不然我们还是算了吧,她不该拖累任何人。
可她看着李途年怎么都说不出那句话,他期待的眼睛,小心翼翼的表情,她怎么都无法说出那句话,这句话真的太残忍了,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李途年都太残忍了。
两个沉默的对望着,宋帝的平板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佳佳的消息,婚礼当天的照片和录像婚庆公司制作完成了,佳佳先把照片发给她看看。
那天彩带像大雨一样落下来,宋帝这个伴娘站在新娘身边也没能幸免,彩带挂了一头。她缩着脖子跟在新娘身边穿过人群,大家依旧起哄往她头上喷彩带。后来她张牙舞爪去报仇追着那些人喷彩带,李途年就站在斜后方的人群里温柔地注视着她笑。
那个时候,好像一切也没有那么可怕。那个时候,她希望她能和李途年永远在一起。
她的心突然定了。
“李途年,要不然,我们还是去见见你外公外婆吧。”
——
扈华天气总是反常,进入冬季城市却还是一片绿色,这里好像没有冬天。
老式弄堂街道,路宽并不富裕,加之还有旅游参观的路人,车子走的很慢。道路边粗壮的树干和翠绿的树叶乘着阳光撞进人眼底,阳台黑色铁制围栏与外国老电影里一般无二,窗后的黑暗里好似随时会走出一位穿着颜色艳丽连衣裙的少女冲人挥手。
黑色大铁门轰隆隆推开的时候,宋帝有点恍惚,她只在民国剧里见过这种带小窗口的铁门,一般是门房透过这个位置与来客对话。
像翻历史书的时候停在某一页的黑白插图,时光在此停滞不前,可这里的一切却悄无声息染上故事的沧桑。
开门的老人并不面善,与李途年嘴里的幽默老头相差甚远,让第一次上门拜访的宋帝更加惴惴不安。
李途年衣角被宋帝攥在手里,宋帝顶着一张红脸表情复杂地看他。
“李途年,我害怕,你外公好像很严肃,会不会不喜欢我。”
难得宋帝也会有这样的时刻,李途年尽量掩饰偷笑的嘴角,还是被宋帝发现了。
“你还笑,回家你铁定挨揍。”
害怕是真的害怕,但想揍他也是真的想揍他。
“对嘛,拿出这个要揍我的气势,怕什么。”
“而且,我们家我外婆说了算,她喜欢你。”
“可是,我还没见过外婆诶,你怎么知道(她喜欢我)。”
话还没说完李途年凑上来啄了她一口。
“今天的口红是橘子味的。”
离得太近了,李途年觉得那个味道在勾搭着他,甜丝丝的,他又凑上去想把她的口红亲花。
宋帝一把推开了李途年,隔着玻璃车窗回避外公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视线。
外公手里的浇花桶,水流顺着倾斜方向沥沥拉拉淋湿了一片青石砖路,还有外公的一只右脚。
这老头儿在这看他们做什么,被坏了好事的李途年“恶向胆边生”,刚一进门就大声喊:“外公,您让我买的,白葡萄酒,我托朋友找到了,特意带过来了。”
白葡萄酒四个字声调尤为高。
外公大惊失色,这小滑头儿绝对是故意的,打击报复不要太明显。
果不其然,下一秒楼上就是急急的下楼声。
“欧呦,要死了,要死了,还敢让阿年给你带酒。”
一只墨绿色的蝴蝶一般的人飘飘然从楼上下来,发色灰白,盘发气质温婉,旗袍干净素雅。
“真是寿星公吊颈嫌命长,你晓不晓得医生说你不能喝酒的呀。”
免不了一阵磋磨,外公气急败坏踹了李途年一脚,被李途年轻巧躲过,一脸得逞了的得意表情。
这一扬脚又叫外婆发现,**的右脚踩脏了她刚拖过的地面。
“要死了,要死了,讨债鬼,刚拖过的地,你那个脚丫子摆摆好的呀。”
躲是躲不过了,只能跑快点,外公拿出比赛竞走的速度绕着院子走。外婆在后面紧追不舍,手里的鸡毛掸子举了又举,试图找一个合适的角度丢出去。
外公的逃避计划失败告终,认命般得对老婆笑脸相迎,捏肩又捶腿。
“阿君,你放心好了,地板马上就拖,你不要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现在就拖。”
“年年,快去的呀,你阿婆生气了。”
外公朝李途年使眼色,李途年装看不见,转头问宋帝吃不吃橘子。
猴儿崽子真是不给面子,外公想要再说些什么,企图唤醒外孙子出走的“良心”,撞上老婆愠怒的眼神,硬生生将话吞回去,麻溜去拿拖把。
谁能想到他这个叱咤扈华高中三十七年的教导主任,晚年都在老婆的鸡毛掸子底下讨生活。他卖力拖地,老婆领着大外孙和孙媳妇品葡萄酒。那酒他念叨了大半年,最后竟是一滴都没喝到。
“看吧,我外公很好相处的,你别怕他。”
“糟老头子一个,莫怕他,我给你撑腰。”
外婆递一块蛋糕到宋帝手边,宋帝小心翼翼地捧过来。除了初见长辈的拘谨,宋帝更多的是受宠若惊。她很珍惜这种被人喜欢的感觉,小心翼翼地怕把事情搞砸。
“阿君,樱桃快尝尝,特别甜。”
外公抱着一大筐樱桃跑进来,放在外婆面前的桌子上,在深色衬衣上擦了擦喂到外婆嘴里。
“有水不用,拿你那个破衬衣擦来擦去,到头来衣服还不是要我洗。”
外婆瞪他,嘴里是嗔怪,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李途年故意学外公的样子,也在自己的浅色衬衣上擦樱桃,只是太用力挤破了,樱桃汁子飞溅,浅色衬衣上氤氲了一圈红色痕迹。
外公,外婆一起笑他,李途年抬头略带歉意看看宋帝马上表示“我洗我洗”。
四人再次哄堂大笑。
树叶子在风中摇摇晃陪着人一起笑,阳光穿过缝隙照在刚浇过水的绿植水珠上亮得压弯了嫩绿的叶片,人笑,风笑,它也笑。
——
入夜,璀璨的江景映照在客厅的大玻璃窗,无人欣赏。买房子的时候李途年就是因为中介代理说这栋拥有整个小区最好的夜景视野才甘心多花好几万定下的,现在看来真是有点得不偿失。
宋帝的眼镜片上只有电脑屏幕的蓝色反光,而李途年在卫生间上蹿下跳,进进出出,洗洁精,牙膏,连洗发水都试了,那块红色的印记还是没掉,现在正咧着嘴笑他。
“宋宋,其实我觉得再买一件也不是不行,这件也挺久了。”
他实在洗不干净樱桃汁的污渍,只能跑过来攻克女朋友。
“可以,但这件是我买的,你自己良心过得去就行。”
当然过不去,李途年又走回卫生间,在洗手池一副不洗干净誓不罢休的架势。
宋帝处理完手上的工作时,李途年还没出来。突然福至心灵,找出上次他家小区洗衣店送的优惠宣传卡当着李途年的面贴在镜子上。
“洗衣店,应该知道知道怎么洗。”
白干!真当累傻小子呢。
手上的水擦也不擦揪住宋帝的睡衣帽沿儿,睡衣宽松,一挣扎整个被李途年揪了下来,衣摆长长拖在地上,宋帝穿着吊带打底逃之夭夭。
逃到安全距离还要回头对他做个鬼脸气他。
“略。”
“你完了,你铁定完了。”
大晚上招他,看看最后谁吃亏。
氤氲的水汽附了一层模糊易碎的纱在浴室的玻璃隔断上,洗手池上一只手扣住了洗手池边沿,青筋凸起。待镜面被擦干净,徐平忧伤而愤怒的脸逐渐显现,斑驳的水迹与他刚才脸上的泪痕别无二致。
他失恋了,谈了六年的女朋友当着他的面上了别人的车。起因却只是一只名牌包包,六年的感情比不过一只两万多块的包,徐平心里彻底将女人和势利眼划了等号。
他女朋友如此,宋帝亦如此。
拿着六千的工资想用两万多的包是势利,自己负担不起要男人给她买也是势利,因为别人买的起而跟别人在一起更是势利。
为什么所有人都看不见他的才气,他的抱负,女朋友是这样,女上司也是这样。他要成为全国,全世界最好的记者,让所有人都看见他的文章。他寄予厚望的女创始人私生活混乱的报道竟然被上面打回来,还说他捕风捉影。
她们什么都不懂,她们心里眼里都只看得见钱。等着吧,他徐平一定会扬眉吐气,叫所有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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