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离职次日所属公司官方账号发布道歉声明,言明徐平所报道内容全是未经求证的个人臆测,发布文章属徐平个人行为,现徐平已引咎离职,公司对之前种种深表歉意。
短短一篇声明将责任过失划分清楚,从此以后,徐平这个人再也不能成为一个正经记者了,没有一家媒体报社会聘用一个曾经报道不实新闻的记者。
这个结果也算是他咎由自取。
季泓棣的动作很快。徐平那篇文章刚闹出来的时候,华岩公关部已经察觉到了,先一步把徐平查了个底儿掉,程副总那件事也被查了出来。
也算他倒霉,这阵子季泓棣那个小他一轮儿的老婆正跟他闹离婚。本来就一脑门儿官司,徐平还来散布他的花边新闻。
索性新账老账一起算,让徐平再无法在记者这行立足。
刷到这条声明的时候宋帝正坐在候机大厅,虽然季泓棣跟她说这件事已经到此为止了,但她刚刚从厕所出来,那个与她照面的女人八卦探究的眼神告诉她这件事或许远没有结束。
她又要去京江了,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她想好了,她要跟李途年结婚。
如果她这辈子注定要跟一个人纠缠不清,那就选李途年吧,至少面对他,她能真切感受到自己身体里汹涌沸腾的爱意。
她那些对家庭,对婚姻,对亲密关系丧失的安全感,李途年用他的方式一点一点帮她补了回来。
她那个样板间一样的房间被他布置的温暖和煦,那些亮光透过来的下午她再也不会觉察到那只张着嘴要把她吞掉的怪物。
她开始习惯把今天那只奇怪的云朵,湛蓝的天空,热烈的烧云分享给他。
她终于学会在逛超市的时候,怎么软磨硬泡让他往购物车里多加一盒冰激淋。甚至有时候她想躺在地板上耍赖,让他手足无措最后只能把她抱走。偶尔有时候她会觉得难过,她会走过去站在李途年的办公桌旁边。
“李途年,你这会儿忙吗?我想撒会儿泼。”
这个时候李途年就会把眼镜摘掉,将她抱到他腿上,她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一遍一遍喊他的名字。
“李途年,李途年,李途年,李途年,李途年~”
“嗯,嗯,嗯,嗯,嗯~”
他一声声的回应着,尾音也学她的声调拖得长长的。
真好,她抱紧他的时候,他也在紧紧抱着她。
也许一辈子都跟一个人呆在一起也没那么坏,好比现在,一想到李途年,她的嘴角都扬酸了。
结婚吧,李途年,我们结婚吧。
——
老式防盗门又上了年纪,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吱哑哑响个不停,宋志国一回来宋帝就听得见。
越走越近的脚步声,骤然亮起的走廊声控灯,钥匙从腰间取下时金属碰撞声,还有宋志国喉咙里因为多年烟瘾发出的清嗓声,像破的只剩一片扇叶的老风箱,一抽一抽的。
宋志国像往常一样关门准备进屋,使了点劲儿没拉动,回头看见一只苍白的手握住门沿儿,那双手的没有血色的样子让他一下子想起了他的老婆,那个凌厉瘦削的女人。直到现在,每每在梦里看见她依旧觉得心悸,那个女人眼睛看他看的太毒,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自己。
生了个女儿一样的性子,也是条毒蛇。
老的毁了他前半辈子,小的让他后半辈子也不得安生。
“你回来做什么?”
门都没打算让她进,宋志国整个身子堵在门口,一只手还要抓着门虚掩上才安心。
“拿户口本”
“哦”
又来拿户口本,这可真是财神爷上门,求着他办事呢,自然要出点儿血。
“咱家规矩,忘了?”
宋帝沉默着看宋志国,想从他脸上看到一点来自父亲的痕迹,哪怕只是一个犹疑的瞬间。
“先拿两万”
宋帝自己都觉得可笑,多少年了怎么还没习惯,还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宋帝认命般的拿出手机给宋志国转了两万块钱,聊天记录界面上三条信息全是转账记录,橙黄色的信息条醒目刺眼。
宋志国哼着歌把户口本递给她,心里还要笑他这个女儿死心眼儿,坑了她这么多次钱,怎么还是会老老实实地把户口本寄回来。
宋帝握住户口本,垂下头眼睛错开宋志国看着别处,声音轻而细。
“我要结婚了,爸。”
她很多年没叫过这个称呼了,一个字也说得庄重谨慎,像是浑身长满倒刺儿从她的喉咙踢踏着正步走出来。
一滴眼泪滚下来,宋帝转身急急下楼,马丁靴磕着楼梯,冗长沉闷。
宋志国在原地稍稍愣神了两秒,回身拉上了门,随手拿起茶几上中午没喝完的啤酒灌了两口,躺在摇椅上咿咿呀呀地哼着刚才棋牌室里不知名的旋律,转头看见柜子,想起上面倒扣了好久的相框,他老婆和女儿唯一一张合照,眼皮向下一扇闭上眼睛,两行泪水悄然落下,嘴里的旋律依然咿咿呀呀。
——
当天去,当天回。
宋帝拿了户口本没做停留直接去了机场。
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会儿,宋帝在机场附近随便找了家咖啡店坐坐。她对咖啡没什么研究,甚至有点讨厌,但还是学这李途年的样子点单。
宋帝把单子从上扫到下只有蓝山两个字眼熟,李途年说这种咖啡有坚果香。
不多时服务员将咖啡端过来,咖啡香味浓郁。宋帝凑到鼻子边深吸了一口气,希望从里面品出李途年所说的厚重,或者酸涩,又或是坚果味。
但都没有,宋帝抿了一小口,只有咖啡的苦味慢慢在舌头上绵延到整个口腔。不死心,宋帝又抿了一口,苦味开始肆虐。
“哕。”比她的中药还难喝。
她又想起季泓棠那句常用语,山猪吃不了细糠。莫名觉得好笑,就拍了张照片发给李途年。
——“又是无福消受咖啡的一天。”
照片露出了一个小小的二维码,李途年通过这个二维码惊奇的发现,他和宋帝现在正处在同一个地点,相距不过几百米。
他来京江接父母,二老从外公外婆那里得知了自己谈了女朋友,当即决定先结束环球旅行回来见未来儿媳妇。
一路转机转到京江,舟车劳顿母亲先病倒了,李途年不放心便来接了。
京江这个地方对宋帝来说总是揪心的,加上又是来接自己父母,怕宋帝没准备好李途年就没提前告诉她,没想到反而碰上了。
——“李途年,好想见你,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
宋帝编辑着这条消息总不自觉想起李途年听到她这个好消息之后兴奋的样子,导致自己的心也因此扑嗵嗵七上八下想越狱。
李途年一样心向往之,编了个蹩脚理由悄悄去见宋帝。
自己的孩子自己最清楚不过了,李途年一撒谎眼珠子就晃悠,耳朵尖儿也红,李母一眼识破。
“你儿子真是一点都没成长,这么大了说个谎话还是这个样儿,跟你似的。”
“不是你儿子,这耳朵尖儿爱红还不是遗传你。”
李途年顺着导航向这家咖啡店移动,看着自己逐渐靠近目的地不自主兴奋,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吃瓜尾随而来的父母。
宋帝正窝在沙发里给李途年发消息,嘴角都没放下来过。
“宋帝。”
这声音,宋帝很熟悉。一回头,兜头泼来一杯滚烫的咖啡。褐色的苦涩的咖啡液顺着她的脸滑落她的嘴边,坚果味,混杂着酸涩的坚果味。
“你怎么那么不要脸。”
宋欣的巴掌再一次袭来,在宋帝还没从咖啡黏液里睁开眼睛的时候。疼,火辣辣地疼,她的头开始眩晕,所有的血涌上了头部,脑袋嗡嗡的。
这一巴掌宋欣用了十足的力,恨不能一巴掌打死她。她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她怎么能染指自己的妹夫,怎么可以。她明知道没有童隽,自己就什么都没了,可她就是连着唯一的依靠都要夺走。
“不要脸,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怎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她用力抓着宋帝的肩膀,使劲摇晃着,让宋帝脱力摔在地上,她像拖着死物一样企图把宋帝拖着走。
宋帝终于从这突然而至的袭击里找回了意识,她挣扎着将宋欣的手甩出去,挣扎着摆脱双手的钳制,抓住宋欣踉跄的空挡儿将宋欣摁倒在地。求生的意识迫使她死死扼住宋欣的后背,她几乎出于本能的控制着挣扎的宋欣,脑袋里嗡嗡的什么都听不见。
好多人围了过来,人群将她们包围,她力竭一般的以为自己得救了,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朝她奔来的人群没有一个是来解救她的,她被推倒在地,那些人如同她刚刚一样,把刚刚站起身的她死死摁在地板上。然后好多手机摄像头对准了她,她狼狈的姿态被人近距离观赏传播,一个个黑色的摄像头疯狂靠近她的脸。
最近的那个相机的主人她认识,徐平,那个她素未谋面的徐平,他狰狞的嘴脸好像她们之间有着血海深仇。
“都看见了吧,我没有撒谎,就是她,她跟自己的妹夫搞在一起了,她不要脸,她连自己的妹妹都不放过。她就是下贱,就是在卖。”
在她倒下去那一瞬间,她在人群之后看见了那个飞奔向她的李途年和他身后的两个中年人,她也见过他们,在李途年的全家福上。
别过来,李途年别过来,我求你了,别过来。
卑劣如她,这一个她害怕李途年过来,却又无比害怕李途年不过来。怎么办,李途年,我到底该怎么办?
为什么总有这么事情来妨碍她,为什么她想要的永远这么多灾多难,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看见李途年,为什么要这样见李途年的父母。如果一开始就注定是要失望的结果,为什么还要让她有那么短暂的期盼。
她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鼻尖,连同她的自尊跌落地面。
她人生有那么多耻辱的时刻,只有这一刻她迫切地期望着死亡。就该有一辆车冲过来,或者头顶那盏大吊灯登时坠落,然后一了百了。
可她又嫉恨自己的懦弱,为什么这么轻易被打败,她应该站起来,跟徐平,跟宋欣,甚至是跟李途年继续斗下去,纠缠下去。
黑暗,无尽的黑暗,像剧场突然拉下的大幕一般将她笼罩。一只带着温度的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的脸。她的肩膀被人撑了起来,那人撑起了她身上全部的重量,她终于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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