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蒙着白布对南榕而言并无太多不便。只是最初几日,她总忍不住想去触碰。每当敷药时眼中传来的温热,以及药效过后那股清凉通透之感涌向脑海时,她便会心生欢喜,且一日比一日觉得神思清明。
如今她最期盼的,便是黑大夫前来施针的时刻。那感觉犹如醍醐灌顶、任督俱通,令她倍感舒畅松快。她甚至暗自期待着,或许不必等到一年半载,自己便能提早重见光明。
在这充满希望的日子里,她也时常思量,该如何报答温柏卿。
她如今欠他的实在太多,能请到黑大夫这般神医登门诊治,其中耗费的心力人脉。每日所用的珍贵药材,其价值早已难以估量。
在与他的日常交谈、棋局对弈中,她深切体会到,即便拥有后世千百年积淀的智慧为凭,论才学思辨,自己仍远不及这位饱读诗书、志在庙堂、即将殿试的当代举子,未来的朝廷栋梁。
她造不出电,制不出推动时代变革的机械,更研发不出改进当下冷兵器体系的枪炮战舰。
即便经商,且不说她一个文科生,连实习都未曾经历,虽看过些商业视频略知皮毛,却未系统学过经济学。她也不敢自负到以为搬用些现代经营理念,却不谙整套实操流程,就能胜过那些深谙此间民生需求、扎根本土的精明商贾,一举赚得盆满钵满。
一个来历不明、无根无基的盲女,若身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无异于稚子怀金行于闹市,徒惹觊觎。
故而她空有满腹超前学识,于此间却如鸡肋。更现实的是,以她眼下处境,若无他供给食宿,恐怕连自足都难,又何谈报答?
至于国事朝政,她更不敢自负到以为学过些历史政治,就敢对这片已传承数代、君民和睦的太平盛世指手画脚,或妄提什么民主平等之类,惊世骇俗之论。
南榕深深叹了口气。可惜此刻就连平日最喜爱的馥郁花香,也无法让心烦意乱的她感到半分心旷神怡了。
*
“那女子是何人?可是前日传闻中与太傅携手同游的那位?出身哪家?家世如何?为何会在此处?”
管家急得冷汗涔涔,实不知这位殿下为何突然造访,还偏巧撞见了南姑娘。
他微躬着背,垂首迅速向右瞥了眼,南姑娘正背对这边立于花前,所幸距离尚远又背对着,看不清容貌。
暗自松了口气,面上仍保持恭谨:“启禀太子殿下,小人不敢妄议主人之事。还请您移步厅阁稍坐,小人已派人通信给大人,想必大人很快即至。”
前日中堂温大人携美夜游之事,虽未在坊间传开,但那日认出他的官员家眷不在少数。众人皆见这位素来如谪仙临世的中堂大人,竟破天荒现身于烟火街市,虽处喧嚣却依旧气度夺人。
那位被他悉心护在怀中的女子,自然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只是众人还不及上前见礼,也未看清能得中堂大人青眼的女子,究竟何等容貌、出身谁家,便见其已温柔抱起那头戴帷帽的女子步入酒楼。
朝中为官者,其正室夫人皆非寻常之辈。中堂大人虽愿与那女子携手同游,却让她戴着帷帽,这便表明,他有意遮掩那女子身份。
因此众人虽满心好奇,却无人敢上前叨扰。唯有“清冷如仙的中堂大人竟有了心仪女子”这桩秘闻,悄然在上都官员权贵府邸间流传。
闻得此讯的贵女们虽醋海生波,却也不禁重燃希冀。既然中堂大人已涉情事,便如谪仙临凡,或许也会垂青其他女子。说不定,那个幸运儿便是自己。
故而,近日上都各府中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的采买开支一时激增。
太子年方十岁,虽未至婚配之龄,却也通晓人事。自然知晓太傅不近女色的名声,前日传闻也早已传入他耳中。
因此,他虽为撞见这位能让太傅破例同游的女子而兴奋,却因距离太远,未能看清容貌而深感遗憾。
纵然满心好奇,但身为当朝太子,亦不可在太傅府中私见女眷。最终,亦只得怅然离去。
*
南榕自花园回来后,便一直立在湿沙盘前,越想越觉自己百无一用。手指无意识抚上早已关机的智能手表,若它尚能运作,或许还能有所助益。
但这念头刚起,便被她自己苦笑按下。此间没有网络,纵使有电,无法联网的结果,也不过是和自己一样沦为鸡肋罢了。
春来端着茶点进来,见她仍在平日练字的沙盘前伫立,轻声劝道:“黑大夫嘱咐您不可多思劳累。姑娘已练字许久,不如稍作歇息?”
南榕闻声回神,低应了一声,却仍因想不出自身价值而颓然垂首。正欲将沙盘抹平,指尖无意识循着沙痕缓缓描摹时,忽闻春来倒水之声,心中蓦然一动。
“敢问春来姑娘,府中平日是如何取水用水的?”
春来未作多想,拧干帕子双手递上:“回姑娘,多是用水桶、辘轳取水。”
南榕接过帕子拭手,微侧首又问:“可还方便?取水容易吗?”
“倒也便宜。只是从井里提水时沉些,不过这活儿多是交给力气大的婆子或男子,还算便利。”
南榕微微颔首,凝眉思忖片刻,斟酌着问道:“那,府中或是上都城里,可有售卖厚胶皮之类的物事?”
春来接回帕子,抬眼疑惑地望了望她,不太确定“胶皮”所指何物,试探着问道:“姑娘是想吃果胶?还是别的什么?”
南榕不由失笑,摇头道:“并非吃食。是--”
她不确定橡胶是否已被发明,但想起此前乘坐马车并未觉得颠簸,便细细描述道:“是一种用具。它,软中带硬,可以弯折,却又十分耐用。”
“软中带硬,可以弯折,又十分耐用,”
春来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何种“胶皮”能兼具这般相克的特性。她目光微闪,摇头道:“许是奴婢愚钝,未能领会姑娘所言何物。姑娘若不急,稍后奴婢派人去街上打听打听可好?”
南榕颔首,倒也不急于此。转而问起另一件事:“大夏,上都这里,可允许百姓自行打制铁器吗?”
似是担心问得太过直白,又状若寻常地补充道:“我曾见别处以铁匠铺为生,只不知上都风俗是否相同?”
南榕心中微感忐忑。历史上大多朝代严禁民间私铸铁器,虽说影视剧中常见铁铺公开贩售的情形,但艺术演绎终究不足为凭。
不知这大夏朝,对铁器究竟如何管制。
历来盐铁皆归朝廷专营,凡私贩盐铁、铸造兵器者,轻则流放,重则斩首株连。此乃尽人皆知的铁律。便是有铁铺营业,也必属官府管辖,一应出入都需登记在册。
可南姑娘怎会说见过民间铁铺谋生?何人敢将铁器据为私用?莫非,是有胆大包天之徒,私贩违禁?
春来心中虽存疑虑,却未形于色,也未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姑娘可是想打造什么物事?公子的同窗家中倒有任铁匠官的。您若有想要打造的,待公子来了只管告诉公子便是。”
南榕闻言心头一紧,看来这大夏朝对铁器管制极为严格。既在“铁匠”后加了个“官”字,便说明铁器皆归朝廷所有。
如此,她那个既能减轻劳力、又可作为商机的设想,恐怕要胎死腹中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