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景州甫回府便知她今日所询诸事。她非此间人氏,不知铁器严律本在情理之中。倒是那“又软又硬、可折不断还耐用”的胶皮之物,令他生出几分兴致。
他冷眸扫向跪地请罪的管家,语气淡漠:“今日太子入府一事,你与门房守卫皆属失职。各责十板,以儆效尤。退下。”
管家不敢求饶,俯首更深:“小人领罚,谢大人宽宥。”
待人退出后,近随左平近前禀报:“启禀大人,已确认府中所囚之人与闫如真一族并无亲缘。只是其身份,属下无能,尚未查明。
温景州对此并不意外。他见过此人谈及闫家时的神情。虽有愤慨,却无深仇。因此,此人要么是自诩正义之士,要么便是受人指使。
若是后者,则说明闫家后人或其亲族,尚存于世,且所图已显。
“派人盯着,放他走。”
“是,大人!”
“左安。”
静立右侧的近随左安上前一步:“请大人吩咐。”
温景州随手写下几本关于师徒礼法的书名,将纸笺递去,声线平稳无波:“送至太子府,命他将所列书籍抄写十遍,并据此撰写五篇策论。三日后派人取回。”
“是,大人。”
温景州步出书房时,已是半个时辰后。他抬眸望了望明艳天色,淡声吩咐:“请南木姑娘至花园用膳。”
*
南榕来到时,膳食刚布置妥当。她面前所摆的,都是经黑原指点特制的菜肴,既具明目之效,又不失美味。
失明后,她一直使用勺、叉这类餐具,以免夹菜不便而尴尬。来到此间后,起初因心存戒备,恐饭菜中被做手脚,每餐只草草用些。故而春来虽日日侍奉,却未曾留意到她的习惯。
反倒是温景州,自初次共膳便留意到她的习惯。此后她用膳的餐具,俱都换作了汤匙。待二人熟稔些,他观察她的偏好后,便会将她看不见、或不愿麻烦他人,而未曾表露喜爱的菜色,夹到她手边的碗中。
南榕近来食欲渐佳,也多亏他这般体贴照料。
待她放下碗筷,温景州命下人撤去餐盘,斟了杯清茶轻放她手边。目光温和地掠过她日渐莹润的面颊,与那双愈发清亮的眼眸。
“今日有事未能陪你敷药,一切可还顺利?感觉如何?”
南榕不自觉地扬起唇角,朝他所在的方向莞尔一笑:“温公子正事要紧,府上照料周全,一切皆好。公子提供的药材珍贵,黑大夫医术高明,二者相辅相成,疗效一日胜过一日,感觉甚好。”
“那便好。”
温景州淡声应了,眸色渐深,似不经意问道:“方才回府时听管家说,春来曾提及你有事寻我?可是急事?”
南榕来时便已思量妥当,既有想法,便不该试都不试就轻言放弃。他有渠道获取铁器,亦有财力支持试验。只要他愿意首肯,她便有机会将构想付诸现实,而日后他亦能从中获益。
因此听他问起时,南榕并未显露意外或迟疑。努力在无边的黑暗中“凝视”着他的方向,瓷白柔美的面容一片郑重。
“我确实有事想请公子相助。”
“哦?”
温景州心知肚明却故作不知,只对她毫不隐瞒、且前所未有地肃然神情颇觉兴味。
“何事需你这般郑重?但凡我能办到,定当尽力。”
南榕心下稍宽,直言相告:“我想制作一物,需用铁器、胶料,并请匠人按我要求打造。只是听春来说上都并无铁匠铺,百姓不得私售。不知温公子能否设法为我寻得所需之人与物?”
温景州深谙人心,早已看透她的性情。看似戒备疏离、难以接近,实则纯然通透,心思一目了然。
这些时日他不惜亲自周旋,有意无意地赢取信任、消解防备、探明来历。而今她对他的信赖、倚重与主动求助,无疑证明这番心思未曾白费。
她口中的“胶皮”、“铁物”,想必是她那个世界的产物。那便看看她要制作何物,那个比大夏更为繁盛的异世之物,究竟是何模样。
“不过是些许铁器、胶料与匠人,并非难事。你欲制作何物?何时着手?可会耗费心神,妨碍治疗?”
南榕听出他语气中的从容与笃定,不由惊喜。面容倏然明亮,无神的眸子仿佛也映出惊叹,嗓音轻柔欢快得令人莞尔。
“我想做一件方便取水的用具。对了,不知温公子画技如何?可有时暇听我描述,绘出图样?只要材料齐备,随时可以开始。我只提供构想,具体制作还需公子与匠人费心,并不耗神,也无碍医治。”
便于取水。用具?
温景州眉头微蹙,掠过一丝失望,旋即恢复平静。一个女子纵有见识,或因生长之地不同,较此间女子更显聪慧沉静,终究难涉国之重器。
他望着她难掩雀跃的娇颜,想起她与生俱来的谨慎心性,不由无声轻笑。即便她真知机密,以她的性子,也绝不会如失智般轻易吐露。
若当真如此,反倒令他失望,也不值得他另眼相待。
命人备好笔墨纸砚,语气仍是一贯的温润:“虽不敢班门弄斧,画技亦尚可入目。南儿只管将所需之物细细道来,待我绘成再与你核对。”
温景州踏遍名山大川,观尽湖海浩渺,既见过贫瘠乡野,也览过盛世繁华。其画技之精、意境之远,已凌驾当世书画名家之上。
他曾为圣上绘就一幅《大夏山河图》,这也是唯一流传在外的真迹,如今高悬于御书房中。每逢文武官员面圣,无不被这幅巨作所撼。温中堂画艺之深、境界之高,令朝野叹服,声名遂传遍天下。
虽再无新作现世,但至今愿以万金求其一纸墨宝者,仍不可胜数。
对这一切,南榕全然不知。她满心满念都是眼下要做的这件物事。自萌生此念起,她已在脑中反复勾勒了数遍压水井的形制。
这东西在她生活的时代虽已淘汰,但幸而曾在实验课与影视剧中见过,才得以明白其中原理,也才能灵光一现,想到这件不算超前、实用却不至惊世骇俗的器物。
虽记不清每一处细节,但大略轮廓仍在,原理亦明晰,多试几次总能成功。
她将导盲棍收起横置膝上,双手凭空比划着形状,兴致勃勃地向他描述,“井身大约这么粗,靠近顶端横伸一截出水管。管内需嵌入严丝合缝、软硬适中的胶皮垫与铁片。还要配一根约这么长的压杆....”
南榕边说边张开双臂,比出约五六十公分的长度,继续解释道:“需要螺丝,嗯,就是那种可旋紧固定的钉帽构件。还要一截能接入地下水源的管道。每样部件都需反复打磨,确保能够耐用。”
“胶皮的材质要,”
温景州虽对她描述的取水工具兴致不高,仍严谨记下每处细节,仔细观察她的动作,在脑海中同步勾勒成形。
待纸笔送至时,南榕正说到使用方法与运作原理。
“待制成之后,便是三五岁稚童或耄耋老者,也能轻松压出水来。只要引通水源,随时按压随时可取,极为省时省力。”
怕他不信,南榕摸索着将点心碟中的叉子置于桌面,取下耳饰放在叉头,用纤白食指轻压柄端,柄端下沉,叉头立即翘起,耳饰随之滑落。
似觉演示不够完善,她又将收至一尺的导盲棍垫在叉柄下。抬手寻耳饰时,正触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尖温热。
她顿了顿,面颊倏然漫上绯色,却仍镇定地从那人掌心取回耳饰,重新置于叉头。
虽叉柄略短,但导盲棍纤细,未占多少空间。她隔棍轻压,叉头上的耳饰顿时弹跃而起,被一只早已预判轨迹的修长手指,从容夹在指节间。
南榕浑然未觉,食指仍轻压叉柄向他演示,眉眼弯弯,绽开粲然笑颜:“温公子可看明白了?方才演示尚不完善,待用在管桶中,地下水便会如这耳饰般被吸附上升,从管身侧口涌出。”
“压水井运用的正是类似的杠杆原理,以微小之力,撬动数倍乃至数十倍重物,从而提取地下水。听闻修筑房屋城墙时,也会用到类似的杠杆吊运之法。”
她略加思忖,避开投石机等兵器类比,只简单举例便回归正题:“胶皮可产生吸力,每次挤压都能将地下水不断提升。加之它与管壁紧密贴合,阻隔空气流通,水流便不会中途回落。”
“大致原理便是如此。温公子,我讲得可还清楚?您可能绘出图样?”
温景州虽不擅工巧之术,却天赋异禀,闻一知十。她讲解得清晰透彻,他几乎立时便在脑海中勾勒出那压水井汲水的全过程。以及,
他目光沉邃地注视着她。那句“以微力撬动千钧”背后,所暗藏的可无限拓展、广泛应用的“随口之言”。
问过家中长辈过去的压水井大致是什么结构,也查了些相关资料,但主为剧情服务,表述出来如有bug还请海涵,(鞠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