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榕别无选择。即便这位温先生当真出于善意放她离开,可她对周遭环境一无所知,以如今目不能视的状况,贸然踏入未知境地,无异于自陷险境。
反之,尽管此处虚实难辨、安危未卜,但她既然是在此地突兀出现,想要查明缘由、或是寻得归途,都只能从这里寻找线索。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女子未慌乱哭泣,未轻信于人,也未因无知而贸然拒绝,单是这份处变不惊的冷静,便让温景州愿意多施予一分耐心。
“夜风寒凉,男女有别。姑娘且随婢女前去歇息,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便是。
话落的瞬间,不远处便传来一道轻盈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脚步声在男子所立之处微微一顿,似在聆听吩咐,随即转向南榕,在她身前约两米处停下。
紧接着,一道温柔恭敬的女声轻轻响起:“姑娘请随奴婢来。”
南榕精准地抬手,恰好轻触到婢女欲伸来搀扶的手臂。她双眼如能视物般望向对方,微微摇头,含笑婉拒:“有劳,不必麻烦。”
随即松开手,又转向那片无声的黑暗,对着静立不动的男子方向颔首致意:“多谢温先生。”
温景州静观她这一连串举动,淡淡应了声:“请。”
“姑娘小心脚下,请随奴婢来。”
南榕展开导盲棍,凝神细听前方婢女的脚步声,镇定而从容地以棍尖探知前路起伏,步履精准地随行其后。
行至中途,鼻端忽嗅到一缕沉静雅致的气息,似是熏香,又似墨韵。
与此同时,黑暗中一道静默的身影虽未发声,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扑面而来。南榕呼吸不自觉地微滞,直至与那道无形的压力隔着几步之遥擦身而过。
微凉的夜风无知无觉地穿过廊下,又将一缕清冽如松间晨露的气息送至她鼻端,似是发香,又更显疏淡。短短几步交错之间,南榕已在黑暗中,默默记下了这位温先生片面的特征。
“大人。”
庭院重归寂静,一道黑影倏然显现,无声行至负手而立的男子身侧,躬身请示。
温景州身形未动,清冷的目光仍停留在那女子方才凭空出现之处。他背在身后的手指微抬:“去看看。”
“是。”
然而,任凭黑衣人在那片曾泛起涟漪的空气中反复穿行,四周依旧平静如常,再无任何异状发生。
温景州沉吟片刻,又命几名婢女依次尝试。可无论多少人上前,结果依然如故。那片空地普通得与周围别无二致,仿佛先前那“大变活人”的奇景,不过是场错觉。
既多方试探无果,温景州亦不再执着于徒劳之举。既然“本尊”尚在此处,真相总有水落石出之时。
他转身离去前,对此地下了严令封锁,唯独保留了那女子自由进出之权。
-
南榕谢过那位为她引路、详细介绍屋内陈设,还体贴备好餐食的女子后,便在房中缓步行走,以指尖代眼,细细熟悉每一处角落。
若无意外,若此间主人并无恶意,也愿容她借住些许时日,那她或许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了。
腕上的智能手表莫名断了信号,屋内的木质雕花门窗、博古架上那些触手温润,似玉似瓷的各式瓶器、墙上悬挂的绸质卷轴、六扇齐顶的绸缎屏风、还有那张雕工繁复,恍如她失明前在博物馆中见过的古式绣床....
加之此刻,她正扶坐着的,木质圆润的桌凳,先前那场突如其来、无法以常理解释的环境骤变,以及异变后所闻所见的一切细节。
所有线索交织在一起,终于指向一个令她心惊却不得不面对的可能,
她或许,真的穿越了?!
即便信号可以被屏蔽,人物可以假扮,连这满屋的陈设,都可以是精心布置的戏台。可她一个双目失明的孤女,身无长物,家世简单,父母离世后仅靠配音勉强维生,又有什么价值,值得谁这般大费周章地设局捉弄?
南榕自问从未与人结怨,身边也绝无性情顽劣到,以此等虚实难辨的遭遇为乐、甚至有能力布下如此迷局的“朋友”。
刚才,她已仔细摸索过屋内每一处能够触及的角落。可以确信,此刻房中除她之外再无旁人,也未发现任何类似摄像头的装置,或是微型飞行器运作时特有的细微嗡鸣。
尽管目不能视,无法排除某些隐蔽角落,是否存在双面镜的可能,但转念一想,世上应当没有哪个节目组,会胆大妄为到公然违法,在未经本人同意的情况下,拍摄什么《盲女生存纪实》类的真人秀。
尽管心中已有了近乎确定的判断,南榕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失明两年多来,她早已习惯在固定的轨迹中生活。每天按时完成既定的工作,在固定的日子搭乘熟悉的车辆,沿着不变的路线前往医院,由那位相熟的医生检查眼睛的恢复情况。
直到失去视力,她才真正体会到“一成不变”是何等珍贵。正因如此,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陷入了极度的不安。即便身心俱疲、腹中空空,她仍旧紧绷心弦,既无心用餐,也难以阖眼休息。
这一夜,她就静坐在桌边,双眸无焦距地望向虚空。
她不曾察觉烛火何时燃尽,也未感知黑暗如何将房间彻底吞没。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一片混沌中忽然渗入一丝极微弱的光感,因紧绷与寒意而僵硬的脸,才不自觉地微微舒展。
南榕知道,那是朝阳初升的讯号。唯有每日清晨,当阳光的暖意逐渐化为眼皮上真切的刺亮感,她的生活才仿佛被重新注入了力量。
那光线越鲜明,便越能穿透黑暗刺痛她的感知,也更证明,她仍有重见光明的希望。
*
得知她一夜未眠,温景州并不意外,亦未多作过问,只吩咐下人按客礼相待,便如常离府入宫。
朝堂之上,他依旧替年迈的圣上梳理朝纲、裁定政务,神色从容如常。出了御极殿,与几位入眼的官员驻足交谈片刻,举止清贵优雅,身姿挺拔如松,眉宇间不见半分府中藏有“天外来客”的惊奇与急切。
直至回到府中,他仍按平日的次序,先入书房处理积压的公务。待一切料理停当,方传唤派去侍奉的婢女前来问话。
“如何。”
“回大人,那位姑娘未曾更换衣物,也未动用奴婢备下的膳食。天亮后,她独自出门迎着天光静立片刻,随后言辞谨慎地向奴婢探问府中与当下的情形。奴婢遵照大人吩咐,每问多答三分,却未见她露出讶异之色。”
“之后,姑娘便不需奴婢搀扶引路,方向明确地回到昨夜院落,在其中往来徘徊。奴婢仔细留意,并未察觉她有异常举动,也未再见任何异状发生。”
“期间奴婢曾借机观察她的双眼,可确认并非伪装失明。奴婢亦几番尝试打探消息,但那位姑娘极为警觉,对所有试探都只报以浅笑。除告知姓氏为“南”外,不曾透露半分来历。”
禀报完毕,婢女再度俯身叩首:“奴婢未能完成大人交代,请大人治罪。”
从昨夜那寥寥数语的交谈中,温景州便看出那女子虽目不能视,却心思缜密、头脑通透。婢女此番未能探得有用消息,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然而,既是她主动闯入他的地界,便没有继续云遮雾绕、令他不得其解的道理。
“人现在何处。”
听出大人并无责罚之意,婢女心头一松,跪伏的身姿愈发谦卑:“回大人,此刻正在涛声院中。”
*
在不知第多少次尝试无果,确认来路已被那堵凭空出现的墙彻底阻断后,南榕心神不宁地闭上酸涩的双眼,深深呼吸。
她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此事急不得,今日不行便明日再试。
若她所想为真,当真横跨了两个世界,那她这个本不该存于此地的异客,总该有一线归途。
当务之急,是弄清穿越的契机究竟为何。还有--
“听下人说姑娘未曾用膳,可是府中何处有所怠慢?”
那道清贵温雅的嗓音,自身后不远处淡淡响起。南榕倏然睁眼凝神,握紧导盲棍转身,空茫的目光循声望去,唇边牵起一抹浅淡笑意。
“温先生多虑了。府上照料周全,令我感念在心。”
温景州神情淡淡,语调却温雅如初:“姑娘客气。来者是客,府上自当妥善相待。”
言语间,他不着痕迹地掠过她周身衣着装扮。昨夜光暗,加之初次相见不宜过分试探,他的注意多被她离奇的出现方式所牵动。
此刻在日光下细看,才觉处处透着怪异。上衣形制奇特,说长不及膝,言短又过臀,非袍非衫,兜袋外露。
藕色面料紧束腰间,愈衬得腰肢不盈一握。下裳未配裙装,只着一条黑色紧裤,裸着半截小腿。足上一双白色短靴,踝口低浅,仅以细绳系住,勉强覆住脚面,一段莹白纤细的脚踝,便这般坦荡地展露人前。
最令人诧异的,则是她那一头与时下女子截然不同的卷发?黑棕交织,长度仅至腰间,发尾波卷,如昨夜一般草草束在身后。
奇异在于,这身近乎不蔽体、不修边幅的装束,竟与她温婉柔和的容貌浑然相契。观她神色坦然,未见半分羞赧,想来这般穿着于她确是寻常。
温景州知她感知敏锐,目光不过停留瞬息便已收回。他立于令她安心的距离之外,望着那张清净柔和的脸庞,再次温声开口,
“昨夜仓促,未及与姑娘细谈。现下便再多言相问,姑娘可是遇上什么难处?是否需要相助?或告知府上所在,容我派人护送姑娘归家?”
单听这番言语,温文有礼、从容不迫,俨然一派谦谦君子之风,甚至连语气都比昨日更添几分真切。
然而,昨夜他可能存有隐瞒一事,仍在南榕心头悬着警铃。更何况,即便他当真未曾目睹她出现的过程,一个双目失明的女子,深夜突兀出现在私宅之中,此事本身已足够诡异离奇,任谁都会心生疑窦,或报官或驱离。
但他却如此淡定自若。是生性迟钝?还是拥有绝对的自信,不信她一介盲女能构成任何威胁?又或者,当真只是见她形容可怜,施以善心?
南榕彻夜未眠,额角阵阵发胀,身心俱疲。然而眼下处境未明,对方是善是恶亦难分辨,她不得不强打精神,继续周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