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王眼前浮现那日情形,当时,他在劈柴,羊诚拿着弓箭准备出门逮兔子,叮嘱他说:“那些树根别劈,我留着有用。”
他当时不解,问了一句:“那玩意儿,你留着有啥用?”
当时羊诚是怎么说来着,对了:“留着长蘑菇。”
对,就是这一句没错。
启山郡竟拿一个树根当祥瑞?这是做官做得腻味了?
兖王看不出什么名堂:“拿出来,放那案上!”
寄奴把那树根抱了出来,挺大,还挺沉。
兖王绕着树根转了一圈:“倒是像一条腾云驾雾的龙,天然去雕饰。可以算个祥瑞。让玄羽卫快马送往建康!”
玄羽卫是殿下好不容易才训出来的,要不是玄羽卫,此番殿下就危险了,寄奴忍不住多嘴:“殿下,您让玄羽卫送这个去京师,那你还想不想玄羽卫回来了?你就不怕陛下把玄羽卫编入京师大营?”
兖王道:“按我的吩咐去办!”
一刻钟后,玄羽卫卫长谢渊来见:“殿下,我不去建康!”
兖王正在看一本闲书,这书还写得十分好看,他头没抬,问:“兄长为何不愿意去?”
谢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道:“殿下,您现在已经是兖王,别叫我兄长,让外人听见,我这项上人头大概得搬家。”
兖王放下书卷,站起来扶起谢渊:“是我的不是,叫习惯了,忘了改口。阿渊为何不愿回去?我本想着你顺道还能回去看看你叔父。听说他在东山过得十分惬意。 ”
谢渊道:“殿下心知肚明。大将军如今虽是你的岳丈,可他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番北伐大胜,他回朝之后更能左右朝局。玄羽卫在这个时候回京,定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你此番遇险,还指不定是谁的手笔呢。如今,大将军见识过玄羽卫的厉害,如何会舍得把这样一把利刃放在殿下手中?”
兖王拍了拍谢渊的肩膀:“阿渊啊,你自己也说了,大将军已经见识过玄羽卫的厉害,定然是不会把它留给我的。我现在给他送去,不省了许多麻烦。这对于我缓和与他的关系,也是有好处的。”
“可是,玄羽卫是我们辛辛苦苦训出来的,就这样拱手让人,我不甘心。这事,说不通。”谢渊的眼泪都要崩不住了。
兖王凑近他耳朵道:“哎,你怎得就不知道变通呢?我都已经让寄奴给你选好了。专门从备用的亲卫队里选了那些面色白皙的。哎,凑这五十人可不容易呢。 ”
谢渊听出点意思来:“殿下的意思是……偷龙转凤?”
兖王:“什么偷龙转凤,我堂堂兖王怎么能做这么没有格局的事情!说是玄羽卫自然是玄羽卫了。寄奴选人的时候,都说好了的,怎能说改就改?
“他们以后都是玄羽卫。不过怎样让他们树立这个信念,还是要靠你这一路回去的功夫了。
“对付石勒八十一卫的阵法你得教会他们。还有,从玄羽卫抽调五人,人选你决定,他们的任务是要让这支玄羽卫在建康城中潜伏下来,并且要吸收更多的玄羽卫。”
谢渊:“殿下的意思,属下明白了,只是从这玄羽卫中就是抽调一人,我也心疼啊。”
总算说通了,不容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一路回去别的训练可以放松,好好教教他们如何记住自己的身份,好好在京中藏匿。这些可不容易。你以前不是还说,离京太远,不知道京中动向吗,现如今不是好了?”
谢渊点头:“哦,对了,若是陛下问起,您为何不回京,我要如何作答?”
兖王:“这事儿大将军知道,你就照实说我腰牌丢了,你这次回去正好给我带一块新的回来。”一模一样的怕是做不出来的,但是那老腰牌丢了于京中那些人,倒是好事,大概要拍手称快了。
谢渊气得口无遮拦:“你……你这小子怎么这个时候才说这事儿,那要是北边的人拿了你的腰牌进京该如何是好?”
“阿渊,逾越了哦!”兖王道:“你急什么,不是跟你说了大将军知道这事儿,这会儿要是有人敢冒充我的身份拿着我的腰牌进京,估计得被抓起来。所以,我暂时是不会回京的。”
谢渊:“可那块腰牌是自周朝时就传下来的,丢了实在可惜!新造的毕竟不一样。”
兖王道:“丢了就是丢了,我又没办法!总之,命在就行。”
谢渊一想也是。
出门之前,谢渊回过头,再问:“殿下,我若不进来跟你理论一番,直接带了玄羽卫去京师,你可如何是好?”
兖王道:“你要真是个这么笨的,别跟别人说我认识你!”
谢渊哈哈大笑而去。
兖王出了大殿,坐在门槛上。
碧空如洗,北雁南飞。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完了,几盆菊花开得正艳,冬天就要来了。
那个阴晴不定的人,不知他在做什么?拜他所赐,如今不再服用寒石散,体力倒是更好了些,体内真气更加流畅了。
再回去找他吗?不愿意,毕竟,那人见过自己最狼狈的一面。待在一处的几日觉得还好。如今再要回去,觉得没脸。
不见便不见。别得没什么,倒是有些想念那香味,闻后有天高海阔之感,觉得心境舒畅,侍女们调了很久都没有调出那等香味。
那个人真是一个谜,若是有时间,真该好好解一解的。可惜了!
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鬼使神差将腰牌留给了那人。
不过,如今倒是好了,没有腰牌,就不用回京,不回京,也就不用回去面对家里的人。具体的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就是不想回去面对。
桓家女聪慧过人,但终归不如羊家女温婉贤良,只是有些想念一子一女,如今也该牙牙学语了,不知可会叫阿父。
亲卫来禀时见到兖王坐在门槛上发呆,不敢靠近,但殿下这发呆的时间也太久了些,他才上前道:“殿下怎么坐在风口里?向钦之带来了,属下带他下去洗了洗,所以时间长了些。”
“哦,那让他过来吧。”兖王起了身,转眼又看了那几盆菊花一眼:“这几盆菊花好看,你把它给何谦将军送去,他喜欢菊花。”
“属下这就去办!” 亲卫退下,向钦之被带到了兖王面前。
向钦之,看起来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很瘦,两颊凹下去了,颧骨有些突,兖王问:“饿吗?”
向钦之不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光顾着给他洗澡,没给他吃的。兖王站起来,把桌上的一盘果子放到向钦之面前,给他倒了一杯茶水。这举动把一旁的侍女给惊着了,想要帮忙,兖王没让。
向钦之拿起茶点开始慢条斯理地吃,尽管很饿,但他依然吃得很慢,吃几口果子,喝一口茶水,很有教养,很有君子的风度。
几乎在向钦之一走进大殿时,兖王就知道这是个向家人。
等向钦之吃完一盘点心时,兖王问:“可还要?”
向钦之摇头,回:“多谢殿下,阿爷说过,久饥不可暴食。”
兖王赞许地看着他:“你阿爷说得对,你可还记得你们是在何处失散的?”
向钦之不假思索,答道:“叶城!我与阿父出去买吃的,回到驿站时,没有找到阿爷。当时,石勒的兵马已经打了过来,阿父带着我往南跑。自那之后,我就没有了阿爷的消息。”
“你阿父……”兖王话没有说完。
向钦之这时已经哭了出来:“殿下,我阿父是饿死的。我向家居然有一个饿死的当家人,朝廷居然有一个饿死的左民尚书。殿下,这是个什么世道?”
兖王将他抱住:“钦之,这是个吃人的世道。但总有一天,我们会结束这个世道,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向钦之还在小声的抽泣。
兖王轻轻拍着他的背,问:“钦之以后想做什么?”
向钦之擦干眼泪:“殿下,钦之想从军,想亲手结束这个吃人的世道!”
兖王放开他,摇摇头:“银台望重,玉殿高登。你不做学问,将来你阿爷会怪我的!”
向钦之道:“弭兵息祸亦是我向家祖训。殿下放心,我不会丢下书,阿父教我的,阿爷教给我的,我都不会忘也会继续学。请殿下将钦之放到军中历练。”
兖王看他心意已决,点头:“也好,去玄羽卫吧,希望将来我们大燕能有一员儒将。”
“多谢殿下!”向钦之向兖王跪拜,这一回比刚进来时拜得更加诚心。
兖王看寄奴在殿外露了个头:“寄奴,进来!”
“殿下,刚送来的消息,东平郡流民暴动!” 寄奴将消息递给兖王。
兖王接过薄绢布,看了一眼,道:“吩咐人去请何谦将军。你把钦之带去玄羽卫,他还小,叮嘱好好照顾,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亲卫报:“殿下,何将军求见!”
兖王手中的绢布条已经收了起来:“快请!”
何谦还没有入殿,扯了一把好嗓子嚷开了:“殿下真是太客气了,我受之有愧,不过您送的菊花真是佳品,我都舍不得再给您拿回来。我带了两壶酒,喝一个?”
兖王走下王座,扶着何谦的手,十分热络:“将军客气了!几盆花而已。”两人落座,何谦打开酒壶:“香,将军这酒可是好酒啊,让我猜猜,这是梨花白!”
何谦:“殿下见多识广,来,满上。呦,你瞧我这记性,殿下找我来可有急事?”
兖王道:“哦,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我想趁入冬之前出去转转。”
“殿下,你还是饶了我吧!您前头这一趟转的,差点把我老何的小命给转没了,求殿下让老何我多活几年。”大将军走之前交代过,兵权绝不能落在兖王手中,哎,这兖王大小是个亲王,何谦心里苦啊。兖王要是把兵马拉出去溜一圈,还能回到他何谦手里?
何谦继续劝:“再说了,这刚击退了石勒,这城防啊边防啊都紧张着呢,指不定他们什么时候给我们来一下子,即便已经归入我们辖下的也未必太平。殿下还是在此运筹帷幄比较妥当。古语有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这一路被人从北赶到南,处处危墙,还什么君子不君子的。兖王笑,跟何谦碰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话,将军这年头还信?自然,我也明白将军的意思,防患于未然保住性命,总是没错,我也不是活腻味了。可是,大厦将倾,何处可安?”
何谦苦笑,“殿下,大厦将倾,独木难支。您已经是兖王了,剩下的,就交给大将军吧!您要是觉着闷,就学学建康城里那些人,弄个清谈聚会,也挺好。”
“也好,喝酒喝酒!”兖王明白了,这兵他是带不走,但东平郡的流民暴动却不能不管,如今正是秋收季节,如果放任不管,后续灾民遍地,饿殍遍野。如果放任不管,流民就会如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此刻兖王没法直接跟提何谦这事儿,不想暴露手中的力量。
罢了,只能兵行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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