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礼部尚书提醒，封卫泱才想起那个被他近乎遗忘在角落里的皇后。
他是登基那年立的她，左相嫡女，众人赞她端庄大体，而他对她谈不上喜欢，只是顺应时势需要左相势力坐稳皇位。她比他小几岁，却异常教条刻板，恪守仪礼之下，便总把治国齐家挂在嘴边，宁太师都没她这么一板一眼，他也曾试过与她玩笑，想让夫妻间的相处放松些，可得来的是失望皱眉的回应，难道作为一个君主，就应该如苦行僧般修行，一时半刻的放纵都不可以有么？他与她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直到他沉迷修道，在民间广纳丹士，决裂一发不可收拾。
皇后身穿白衣、摘发冠，一人跪在勤政殿前，请他收回成命。他站在殿前低头看她，虽跪着，但腰杆宛如笔直的雪松，此时她有多高尚，就显得他有多卑劣。天色将变，他的心愈发寒冷，下了道无情的旨意，着皇后出宫修行、为国祈福，明眼人都知道皇后是彻底惹怒了他。夜里终下了场雪，一顶素轿，几个随行，带着她出了皇城。只是赶出宫去，形如废后，却并非废后。左相也不好多说什么，这几年一直想把皇后接回来，都被封卫泱不动声色挡了回去。
封卫泱虽修道，但仍掌控着朝堂局势，左相的势力一直在被他分散，越曦这个未来右相也是他扶持上来的，到时候，便是他来独掌全局。封卫泱东巡，左相、越曦等人需在京中坐镇。而眼前这个礼部尚书，与左相是同一年的进士，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交情，封卫泱心里门儿清。
他眼神冰冷，“那在立后之前，再加一道废后的旨意。”
“陛下如此，岂不是寒了天下百姓之心？”
“是怕寒了左相之心吧？”
礼部尚书被噎住了片刻，才明白封卫泱话里有话，如同下定了决心，不顾身侧有人拉住他的袖袍阻拦，一字一句道：“臣确实与左相大人为同年，但为皇后娘娘求情并非私情。皇后娘娘因谏言而被陛下责罚，此罚本就失衡不当。娘娘在奉国寺吃斋念佛，听说亲自洒扫，定期开设粥棚，其为天下女子之典范，当得起国母之责。却被陛下厌弃，现今还要被废后位，别说是我等朝中臣子，哪怕是路边的三岁孩童，都要为娘娘鸣不平！”
“放肆！”
一干人等再度俯首贴地，满是颤巍之色，“陛下息怒……”暗恨礼部尚书自个儿不要命，还要牵连他们。
封卫泱尽力克住怒火，阴阳礼部尚书，“卿非言官，还要尽言官之责，当真辛苦，那么也该承言官之果。前年有个言官，叫什么来着，似乎姓徐，确实博来了一个好名声，如今朕便成全卿，让卿也得一个千古忠良的好名声！”
众人皆知，前年那位徐姓言官，因言语冲撞圣驾，被内监活生生打死在角门下。这人一死，尸骨被拉回了家，苦了家里人。一个七品京官，两袖空空，赁了个小院子，粗茶淡饭度日，尤为清苦。京中尚有良心的，暗中接济着他一家亲眷回了老家。
如今陛下的意思，是要将礼部尚书生生打死在寂合水畔。
礼部尚书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马车上的封卫泱，一张脸瞬间老了十岁，眼神渐渐黯淡，似乎接受了他对自己的裁决。他没有言之凿凿再行辩解，阻止一两个想要为他求情的同僚，准备赴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要祸不及家人便罢，何尝不是一种止损。
封卫泱看着这个臣子弯了腰，与皇后的腰杆却有所不同，气消了一半，又有点不想杀他了。好歹是个尚书，随意杀了太过潦草。
正愁没有台阶，岐清递了过来。
“结为姻缘，也非必要是皇后之位，陛下封李家女为妃，也足以是重视了她，毕竟一个小小的皇商，还担不起椒房之贵。”
封卫泱自然是接了话，“爱卿所言即是，不过朕的伴生童子，还是要好生相待的。朕让她做个众妃之首，赐封号‘容’，德容敦睦，佑我泱泱大国。”
皇帝既作了决定，底下人连连称赞。
礼部尚书也捡回了条命，但停职罚俸半年，以示犯上惩戒。他看了眼岐清，对方只是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轻笑。他心情复杂陷入思虑，这到底是人是妖，是善还是恶，想到还参与灭妖的密谋，连周家人都失踪了没能传回来个声响，不免背后叠起层层冷汗。
清晨，谢衡羽撤了铜钱阵法，将韩明昱送到了凤鸣山与东望行宫的交界处。两人又说了些体己话，才依依不舍地分别了。很快，韩明昱就遇到了李家人，他们都认得韩明昱，碰到韩明昱时显然松了口气。
李家主和李戚季心有余悸地看着韩明昱，问她出了什么事，怎就失踪了。
韩明昱编了谎，称无意踏入凤鸣山迷了路，差点坠崖，好不容易找了路又走了出来。她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倒也令人信服。
李戚季有些奇怪韩明昱面色红润，无受惊之症，但仍善意道：“凤鸣山风水好，但崎岖盘旋，地广人稀，确实容易迷路，是咱们李家疏于提点了。明昱今后小心，也要在国师大人那边多加提醒。”
韩明昱连忙点头称是。
回去的路上，李戚季想让韩明昱多休息，让她单独乘坐第二辆马车。
车厢里，韩明昱一边用早膳，一边将清婵从大心境里放了出来。
清婵刚落到软垫上，直直望着韩明昱。
韩明昱瞧见她周身灵力充沛，面貌焕然一新，不禁感叹大心境的神奇之处来，但对方神色复杂游离，倒教韩明昱觉得奇怪，“怎么了？”
清婵等韩明昱吃完，才道：“女君，我在大心境里悟出了独门技法。我本以琵琶为武器，洗灵之后，离弦的攻击能够携带烈焰。虽比上红莲业火，但绝非寻常火焰，可不受冰与水克制。”
韩明昱欣喜道：“这是好事啊。你这独门绝技有名字么？”
清婵摇了摇头，“还没想好。”
“就叫红莲火好了，惩治恶人。”
“贴切。”清婵如是说。有时候凑得近了，她能闻到韩明昱身上清淡的莲香，进入大心境，似也有轻飘飘的浅香。
韩明昱看了看她，“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
清婵犹犹豫豫还是说了，“女君的大心境和我想的不一样。我传送过去的地界有些荒芜，不敢太过走动，便挑了平坦的地面打坐，尚能感受到心境内的灵力运转，一时浓郁一时枯竭，不是很稳定，稍稍影响了洗灵进度。后来，境内突然亮闪了一息，吓得我以为出了什么状况，好在无事发生，只是灵力运转相对稳定了点。”
韩明昱与清婵合了下时间，猜测是她头疼的节点，除了神交的不适反应，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韩明昱也不好与清婵说神交的事，糊弄了过去。
至于灵力运转不稳定，韩明昱归结为自身境界不够。她虽运用过大心境的能力解困，但本人却没去过自身的大心境里。清婵说荒芜，韩明昱也不能说不信，只是有些失望。
有机会，她要去大心境里一探究竟，会是个怎样的荒芜。
到了李府，李夫人带着一大家子人在门外迎接，神色尤为忐忑，看到韩明昱竟在，忙松了口气。
李家主扫了一圈，问：“德儿呢？莫不是在外胡来夜不归宿，一点体统都不成，没个长子的样。这家里我唯有指望上季儿了。”
李夫人忙道：“老爷，你这回真冤枉他了。他昨晚中了邪，叫了郎中都不成，请了道长驱了邪，还在床上躺着呢。”
李家主脸色更不好了，“中邪？怎么会中邪？你总说家里不清净，这些年来林林总总请了不少和尚道士，我都依着你了。怎么，德儿又出事了，这家里又是谁让你不顺眼了……”被身旁的李戚季拉住了衣袖，才少说了几句。
李夫人眼圈通红，强打着颜面道：“德儿喊着房间里有蛇，伺候的丫鬟都没看到蛇，只是地上飘来一堆室外的枯叶。我去看了，门窗关得严实，多出来的枯叶极不合理，道长又说是魇住了，我实在没了个主意。老爷去看看德儿，省得在这里专往我心窝子里戳，说好些个寒心话。”
李戚季道：“那就依母亲言，咱们去看看哥哥吧。客人也都还在，光站在门口吹风太不合礼数，都进去吧。”
李家主和李夫人往韩明昱这儿看了一眼，都歉意朝她笑了笑。
韩明昱无意见着一出别人家的家事，其实也很尴尬。
清婵在一旁叹道：“这李家主估摸着昨日惊着了，攒了一些火，李夫人替她儿子撞当口上了。”
韩明昱想想也是，自己的失踪对李家确实造成了不小的惊扰，于是怀着补偿的心情对他们道：“我略懂得玄门道法，若家主和夫人不嫌弃，可带我前去一并瞧瞧。”
李家主露出感激的神色，“有劳大人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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