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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袭袭,单归鸣裹着大氅站在外面。
已经到了中夜,府里大部分人都睡下了,只有一些个守夜仆从和巡逻护卫偶尔走动。
家主和二小姐下午都还没回来,李夫人派了小厮前去问候,带回来的消息是,来视察的韩大人在东望行宫消失了,一行人到处寻人,找不着人今晚是回不来了。
李夫人整个人心惊胆战,单归鸣素来不在这些人面前晃悠,省得成为转移怒火的靶子。
但有人可不这么想。就算单归鸣躲着了,麻烦总会自己找上门。
还不到傍晚,单归鸣正在房中吃着饭,李大公子就带着人闯进来,掀了他的桌子。
无非就是骂他身份低贱,配不上戚季,是他家中的一条狗云云。
过去骂的更难听的也有,殴打凌辱也不少,今个这遭还算轻的,骂了几句,拽着衣领瞪眼威胁于他,然后就走了。
前段时间,李德消停过一阵,与他的几个狐朋狗友遛狗逗鸟,夜宿寻芳楼,忙着消遣就没找单归鸣麻烦。今天不知怎地想起来了,特来找单归鸣的不是。
单归鸣从小就入了李府,李夫人对他很是不喜,李德又背着人欺负他,李府的仆从有样看样,不把他放在眼里不说,还克扣他的用度,导致他时常忍饥挨饿,日子过得窘迫。
单归鸣想过逃跑,却遇上了李戚季,府上唯一对他好的人,也就作罢了。她替他出头,让家主出面惩治恶仆,换来的却是李夫人的责罚。李夫人说单归鸣蛊惑小姐,该罚,将他关在了柴房三日,接着是李德变着法子的折磨,李德也怕爹和妹妹知道,从不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但是衣服下是残破不堪的身躯。
李戚季终于学聪明了,再也不会用家主的权利倾轧主母的权利,犯了这厢忌讳。她奈何不了她的兄长,却用别的法子压制一些仆从。这些年来,单归鸣在夹缝中求生,日子堪堪将过。
自李戚季被退婚,名声受损,她求了父母与他的婚事,李夫人无奈才松了口。作为未来的上门姑爷,才有了正常的礼待,那些曾经欺负过单归鸣的下人纷纷来赔罪,单归鸣也不爱搭理他们。他不是爱报复的性子,但倘若被逼得狠了,未尝不可出手。
这个冬天,是单归鸣第一次有大氅穿,原来这种衣服如此温暖,站在风里也不觉得冷。但李德确实惹怒了他,单归鸣对李德的容忍到了极限。
悄无声息地来到李德的院子,守夜丫鬟昏昏沉沉,李德的房间也没有点灯,想必是喝了酒睡下了。
单归鸣做了一个法势,地上新落的一片片枯叶化成了数不尽的蛇,在单归鸣的控制下嘶嘶嘶游向房间内。一时间,窗户缝和门缝都填满了蛇影。它们绕过坐在地上打瞌睡的丫鬟,径直朝内室床上的身影而去。
李大公子最厌恶蛇虫鼠蚁,平日里都要让下人们在角落里撒好药粉,做好清洁,不准有一只被他碰上。现在这么多的蛇来招待他,想必他被弄醒后很受用了。
单归鸣懒得再用术法探查房内是个什么情形,刚走出去没多远,就听得一声盖过一声的惨叫。
韩明昱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梦里的她瞎了,陷入一片孤寂的黑暗。她无法想象看不到的日子,可梦里的她却异常平静,甚至燃起不知名的火热希望。许久,有一颗巨大的眼睛来到了她的身边,它慈爱平和,与在瑶山看到的那颗是一样的,又是与浣灵测试的血红巨眼迥然不同。韩明昱重见光明,慈爱善意的眼睛至此如影随形,她看到了一只毛茸茸的身躯眷恋着想要来到她身边,却被一团莫大的阴影给取走,韩明昱想去追,被什么东西拖拽着步伐,往下一看,惊扰得近乎魂飞魄散——
万千魂灵在下面呜呼哀嚎,行尸走肉般不得往生,他们身上缺了什么。没有快乐,没有悲伤,更甚没有痛苦,却无尽荒凉。
到底缺了什么?
容不得韩明昱思索太多,绊住韩明昱的魂灵们就将韩明昱从上方拉了下去。下方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土坑,韩明昱摔落其中,有种随时被活埋的窒息感。大风嘶嚎,巨眼映在土坑上方,竟像一轮太阳,怜悯地看向下面的所有魂灵。
韩明昱和巨眼对视,她忽然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才刚从地上爬起来,韩明昱睁开了眼睛,原来还在床上,因着做梦也呈半坐状态,擦了把虚汗,往身侧一看,师兄呼吸匀称,还在睡着。
早些天的时候,几支从皇城出发的仪仗离开宣州,往东略偏北的方向行进,正是扶风当朝皇帝封卫泱的人马。随行人马极其朴素低调,除了帝王和国师的马车还保持着奢华宽敞的格调。
跟随的官员坐在其后的马车里,两三个共乘一辆,皇帝都没带宫中妃子出行,他们这些人更不敢带任何亲属,生怕逾矩。都在马车里交谈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让官员、侍卫、太监宫女一律穿百姓常服也就罢了,一路巡视以来都不提前通知那些当地官员,主打一个猝不及防的基调,有点微服私访的意味。陛下还不爱住州府精心准备好的住处,偏爱在山林野外驻扎,名曰“天人合一”,可怜他们这些锦衣玉食惯了的大人,更深露重寒气入体,白日里起身浑身酸痛,丝毫不敢反驳上意,吃了老些苦,还要夸陛下真知灼见、得道非常。
封卫泱痴迷修道,这些人精们自是心知肚明如何迎合圣意。就拿此次东巡来说,国师岐清铁定是要伴驾,岐清所携带的侍者与小童都快占了仪仗三成的人数,剩余的人对上岐清更是战战兢兢,丝毫马虎不得。这位国师说来也怪,大部分时间都在马车和帐篷里,甚少露面,有时候闭关打坐,连封卫泱的面都不见,让小童拦在外面,当然封卫泱从不恼火,都把他们给看呆了。
近黄昏时分,封卫泱下令休息,众人便驻扎在寂合水畔。大臣们无奈对视,今晚多盖几层被子恐怕都无法抵挡夜寒,这一带荒凉无比,如同名字孤寂悲凉,总感觉寓意不佳,可他们的皇上一点都感受不到寒冷,料想是丹药吃多了,犹如五石散的后遗症,体热需要散热。
忽然起了一阵大风,迷得众人睁不开眼。
风吹开了马车帘子,露出国师岐清绝色容颜,他虽静坐闭着眼睛,但丝毫不影响容貌显露。
这风来得突然,却是岐清本人半数元神归位。去了一趟凤鸣山,如今回到了仪仗队里,神魂合一后,风止,漂亮到不像话的眼睛慢慢睁开。周遭人在混乱后见到这么一张脸,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封卫泱从马车上下来,直奔岐清的马车而去,大臣们不由在心中暗骂岐清妖道。
封卫泱问了一些修道的事情,岐清默默听着,都一一作了解答,旁人听了也都觉得在理。岐清引经据典,用浅显的话解释高深的道法,纵使一些只识得几个字的粗使宫女太监,竟也受益匪浅。这些大臣虽最开始在心里骂了岐清,但也立马忘了自身的态度,暗暗记下岐清的每一句话,逐字研究起来。
岐清扫了这群人一眼,他们对他什么个态度,他岂会不知。可惜权势压人,见着他只能笑与奉承。自古有了帝王将相,那便会有受压迫的底层人,何况这群人还不是平民百姓,总归还有些喘息的自由。
封卫泱让人上了好酒,亲自给岐清斟酒,岐清也不拂他的面子,浅酌了一口。人界的酒没有妖界的酒来得浓烈,岐清喝着一般,并不爱喝。
但封卫泱已经酒酣上头了,心情很是愉悦高涨。
岐清便笑着说:“臣几日前观星象,发现陛下所对应的帝王星尤其明耀,我朝会因为陛下,将风调雨顺数百年。”
“爱卿还会观星,”封卫泱露出赞赏的眼神,“司天监的那群吃干饭的可以去掉了。”
底下人听着一抖,生怕皇帝突然来个什么改革,端了多少人的油水。
“陛下倒不必如此,他们各司其职,总归是有用处的。仰仗陛下而活,是他们的荣幸。”
“行吧,废物也罢,养着就养着吧。”
“陛下是为神明转世,不必太过忧心命途,未来必会重回上清,位列仙班。”
封卫泱开怀一笑:“有卿在,朕自然放心。不知星象可有其它预示?”
“陛下有先见之明,问到了关键处,臣确实看到了一些提示。”
“哦?爱卿快说来听听!”
“一些厉害的仙君会有伴生童子,若仙君历劫转世,童子也要一并下凡历劫,与仙君在人界结为连理,相伴一世后再回天上,为的就是以防仙家过多沾惹人间因果,改变凡人的命格。其实陛下也有伴生童子,此生亦在人界。”
“卿的意思,是让朕与她结为夫妻。”
“正是,臣通过星象指示找到了她。此女是蕲州府扇商李家二女李戚季,尚未出阁。陛下若有伴生童子加持,不仅历劫会更为顺畅,而且还能令国运昭昭,既为天下万民之福。”
“好,朕这就拟旨,立这李家女为后。”于是召人奉上绫锦笔墨。
臣子中,几位品阶较高的面面相觑之下,忽就纷纷跪下磕头,“陛下三思啊。”
封卫泱看不懂他们的阻拦,疾言厉色道:“怎么,朕立个皇后,还要看你们这些下臣的脸色?”
正三品的礼部尚书挺身而出,事关立后的规制也有他们的责任,“陛下难道忘了在奉国寺修行的皇后娘娘了吗?她虽有错,但不管如何,依旧是我扶风朝的国母。还望陛下怜恤娘娘,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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