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暖阳打在叶晟的发丝上，一头的黑发竟在一时间亮的发棕。
荆卓洲和杨喻两人给他发来了“安全抵达”的消息，叶晟从刚才开始一直都悬在半空中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下来。
他细细回忆着荆卓洲家的方向，脚步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加快。
在距离只剩五十米左右的时候，不远的拐角处突然窜出一个瘦小的人影，那人套着明显不合身也不应季的大衣，正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叶晟冲来。
叶晟躲闪不及，在他即将要被撞上时，那人又猛的将身一扭，从叶晟的身侧蹭了过去。
在蹭上叶晟的那一瞬间，一股咸腥潮湿的气息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涌入他的鼻腔。
那人似乎抬头看了一眼叶晟，然而，当叶晟反应过来的时候，转身只能望见他匆匆离去的背影。
奇怪的人。
荆卓洲已经在不远处等着了，看见叶晟走近，向他招手：“晟哥，快来快来，有大事儿！”
叶晟有些好奇，走近道：“什么大事儿？”
荆卓洲语气急切：“你先跟我来。”
荆卓洲的家在一个规模不大的小区，绿化带做的也略显敷衍。两人一路弯弯绕绕，最后走进一栋高层，乘电梯上了四楼。
楼道年久失修的灯有节奏的忽闪着，沿着长廊，荆卓洲推开了家门。
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股熟悉的温热气，空调的功率不大，但室内总是比室外温度低的。
房子大概也就一百多平米的大小，荆卓洲的脏衣服在客厅的沙发上胡乱堆叠，却不显得邋遢。
叶晟并没有被眼前的这些过多的吸引注意力，而是问道：“江回在哪里？”
荆卓洲说：“你先跟我来吧。”
他带着叶晟进了主卧，在床上熟睡的，便是叶晟心心念念的江回。
不过，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叶晟尽量放轻脚步，走到江回身边，目光来回打量着，想要找出不一样的地方。
江回脸上的黑鳞已经消失，白净的面庞似乎少了点稚嫩。
叶晟越看越不对劲，他抬头想要看荆卓洲，才发现荆卓洲自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他。
叶晟说：“江回长大了？”
荆卓洲缓缓点头：“晟哥，你就说这事儿大不大吧。”
叶晟淡淡道：“没我大。”
荆卓洲看了眼叶晟，心中感慨万千：“事情是这样的，他的尾巴在回来的路上又重新变成了腿，然后我就觉得他越来越沉，最后带回来的时候就成这样了。”
叶晟点点头：“倒是可以理解，毕竟他不是人。”
荆卓洲耸耸肩，不置可否。
叶晟问：“杨喻呢？又去买衣服了？”
“他眼里能看到的活也就是这个了。”荆卓洲无所谓道，“反正我家里他也不想多待，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我还乐呵。”
叶晟：“哦。”
荆卓洲“嘤嘤”两声后，问出了正事儿：“都忘了问了，你和许沁安现在是怎么个事儿？”
叶晟的动作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该如何开口。
“我和她没有事。”叶晟终将是把这个秘密咽了下去，他不想把荆卓洲他们牵扯进来，沉默了半晌，又道，“以后，这件事就不要再提。”
荆卓洲看着他，答应了：“Ok！我不问。”
杨喻这次回来的很慢，江回也迟迟不醒，叶晟和荆卓洲害怕一不留神出闪失，几乎是寸步不离的盯着他。
“看时间，我奶奶估计也快回来了。”荆卓洲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事先说好，我奶奶也神的很，你待会儿见了，可不要被吓到。”
叶晟坦然自若：“那不会。”
接下来的就是等待。
荆卓洲坐不住，但看着叶晟雷打不动的样子，也只能耐着性子东瞅瞅西看看，在自己家搞得也像是在参观什么文物馆。
过了一分钟。
荆卓洲：“叶晟。”
叶晟抬眸：“？”
荆卓洲：“没事，就叫你一声。”
又是一分钟。
荆卓洲：“叶晟啊。”
叶晟没理他，专心致志的观察江回。
荆卓洲：“你不无聊吗？”
叶晟：“不无聊。”
就在荆卓洲不知道第几次喊叶晟的名字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两人起身查看，只见杨喻领着大包小包的瓜果蔬菜，腋下夹着名牌童装，姿态狼狈地走进门，身后跟着一位戴着玫红色老花镜的老太太。
饶是荆卓洲再不喜欢杨喻，也是被这幅场景给吓傻眼了。
荆卓洲大声道：“奶奶，你干嘛呢？”
那老太从杨喻身后走出来，表情没有丝毫不对劲：“这孩子说是来找你的，我就顺带让他帮我把东西提上来了。没大没小的小兔崽子，你吼谁呢？”
叶晟默不作声的帮杨喻把东西一个一个接了下来，放在了茶几上，杨喻也不说话，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正在和老太僵滞的荆卓洲。
荆卓洲反被教育，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他把老太拉到自己身前，压低声音说：“我跟这人不对付，人家家里的钱比咱家的面都多，他再一生气，咱老小就等着被封杀吧！”
老太扶了扶眼镜，不紧不慢道：“封杀是啥意思？”
荆卓洲牙痒痒，偷瞄了一眼杨喻，说：“封杀就是完蛋的意思！意思就是你乖孙子要考不上大学，给你挣不到钱养老了！”
“那不行。”
一听到“不能养老”这四个字，老太的眼睛都瞪大了，不过很快她又缓了过来。
“封杀你无所谓，我不养老不行，欺负老人天打五雷轰。”她冷静陈述着自己的观点，“这样，我假装热情招待他，实际变成他奶奶，这样他就不能封杀你，我也有钱拿。”
荆卓洲：“哈？”
荆卓洲：“你要不听听你说的什么鬼话？”
老太嘿嘿一笑，不再应答，和叶晟摆手打了招呼以后就自顾自的拾起蔬果袋子，准备提到厨房去。
杨喻这时说话了：“奶奶，我帮你吧？”
荆卓洲惊，心道：这土豆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十分有一百分不对劲，不会真打上我奶的主意了吧？
老太倒是毫不避讳，不管荆卓洲心理是怎么想的，她一股脑的把东西都放到了杨喻手中，嘴里乐呵：“好久没见过这么孝顺的年轻人了。”
荆卓洲不语，荆卓洲泪目。
在老太走进厨房之前，荆卓洲赶上前去，忽略她不爽的表情，顺便介绍了江回。
“叶晟表弟也在咱家，在我屋子里睡着。”
老太敷衍点头，颤颤巍巍的步子一步没停：“我不管你，小孩别乱拉乱尿就好，别像你小时候……”
“停！不要再说了！”
荆卓洲惊恐的想要上去捂住她的嘴，杨喻就拦在了他身前，表情戏谑：“也不知道我们荆大爷小时候怎么了，真好奇，让我多问问奶奶吧。”
老太喜笑颜开：“好啊好啊，你想听，我就给你讲。卓洲这小子打小就让我费心，乱拉乱尿都是事小，还有……”
黑历史被无情扒出，荆卓洲一人在风中凌乱。
他哽咽道：“叶晟，我不想活了，你让我去死吧……”
叶晟有些没眼看：“要么住嘴，要么我也不介意亲手给你挑个难看的死法。”
荆卓洲瞬间噤声：“好嘞，晟哥。”
也是多亏了荆卓洲爷孙俩，气氛霎时间轻松起来，让在大脑极速运转后的叶晟，得以有了片刻的喘息。
如此场景，如此心境，是他在自己的家中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的。
叶晟仍然守在江回的窗前，思绪有些放空，他不自觉的想起许沁安的话。
有关鲛人的秘密，到底还有谁知道？
许沁安的资助者又是谁？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又是什么？
叶晟觉得自己好像在被牵着鼻子走，丝毫没有掌握主动权。
就在这时，江回翻了个身，因为化为人身而变得墨绿的双眼静悄悄的睁了开来。
江回说：“人。”
叶晟一边帮他拿衣服，一边应道：“怎么？”
江回的声音很轻，像是没有多大的力气说话，他嗅了嗅周围，是陌生的气息。
江回问：“这是哪里？”
“荆卓洲家。”叶晟道，“如果不介意的话，先穿上衣服？”
江回罕见的没有龇牙咧嘴，他点了点头，盯着叶晟看了许久，没有回话。
等到江回站在地上时，叶晟才真正意义上明白了“鲛人的成长”究竟是什么概念。
江回的身高相比于刚从蛋中孵出来那会儿，长了将近一个头的高度，现在这样子，已经像是个半大的小学生了。
叶晟看着他的变化，心中竟隐隐涌出些许不弄寻常的味道。
他牵着江回的手走出屋子，直冲鼻腔的就是一阵浓烈的油泼辣子的香气。
“娃醒了？”老太听见动静，向叶晟的方向瞄了一眼，又专注于自己的炒锅，顺口问了一句，“看他饿不饿，我给你们做了饭。”
叶晟“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老太说，招待客人就要自己开灶。所以，刚才还在厨房里忙碌的杨喻，在老太要起锅烧油的时候，连着荆卓洲一并被轰了出来，两人现在正窝在餐桌前大眼瞪小眼。
见叶晟带着江回来了，荆卓洲迎了上去，招呼着他们坐下。
“我给你们倒杯水。”
荆卓洲起身，找出四个一次性杯子，给几人满上凉白开。
杨喻不管不顾的一饮而尽，荆卓洲想要提醒什么，看了看杨喻的“丑恶嘴脸”，心中徒然升起一个邪恶的想法。
荆卓洲翘起二郎腿，看似不经意，实际上是专门说给杨喻听的：“一人只有一杯水，多了收费。”
杨喻瞥了他一眼，不是很想理他的莫名其妙。
“菜炒好了，卓洲你去给大家拿筷子。”
荆卓洲不情愿的磨蹭，从餐桌扭到厨房，又从厨房拿出筷子扭回来。
老太做饭习惯性取下眼镜，她眯着眼，把刚炒好的干煸豆角放在隔热垫上，又陆续的端出了一盘色泽诱人的红烧肉和蒜薹炒肉，以及一盘蒸的喷香的米饭。
闻着味道是很不错，桌上的除了荆卓洲迟迟不动筷子，其他三人已经跃跃欲试。
杨喻虽说嘴上讨厌荆卓洲，但一码归一码，他打心底里是承认荆卓洲的厨艺的，所以，既然是他奶奶做的菜，应该更是仙品。
他夹了一根豆角，刚放进嘴里，舌尖便传来惊悚的味道。
咸，极致的咸，已经咸到了发苦的地步。
杨喻的表情精彩的变换着，强忍着没有吐出来，艰难的把豆角咽进肚子里。一旁的荆卓洲则是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般捂着嘴坏笑。
叶晟默默的放下筷子，江回旁若无人的还准备把红烧肉往嘴里送，就被叶晟隔空拦截了下来。
正值老太找老花镜，杨喻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向荆卓洲讨要说法：“你是不是在菜里偷偷下毒了？要咸死我吗？”
荆卓洲悠悠道：“瞧瞧我这记性，忘了给你说了，我奶奶味觉不好，尝不到什么味道，做一次菜，能撒半袋盐，我一般涮着水过滤了以后才吃。”
杨喻的白眼快翻上了天。
感情他是因为这才练就的一手好厨艺？
荆卓洲奸笑：“怎么样？你不吃了？浪费老人心意可不是好人啊。”
杨喻太阳穴挑了又挑，咬着牙道：“我要水。”
荆卓洲详状惊讶的一拍脑袋，很快换上了一副奸商的表情：“哎呀，把这事儿忘了。怎么样，一杯水五百，你买还是不耐？”
杨喻的手几乎要把筷子捏断，余光种看到了老太像他们走来的身影，阴测测的看了荆卓洲一眼，一字一顿道：“我、买。”
愉快的用餐时光过得很快，日暮时分，叶晟和杨喻也是时候回家了，两人分别联系了自家司机，已经在楼下久等。
老太把两人送到门口，随即立马收敛起笑意，拍拍手就转身回了屋内。
荆卓洲解释：“她就这样，别太介意哈。”
叶晟看着他，许久才吐出一句话：“要善待老人。”
荆卓洲晕，挥手送客。
下了楼，杨喻看了看江回，对叶晟道道：“你现在还有什么打算？处理干净没？”
叶晟自然是知道他在问什么，并且也同样隐瞒了杨喻，假意说笑道：“她得不到我。”
他伪装的很好，就连杨喻也没有看出不对劲。
杨喻点头说：“那就最好。”
这时，一直低着头数石头的江回说话了：“什么得不到？”
杨喻：“啧，大人说话，小孩儿别乱听。”
叶晟微微勾了勾唇，视野里，出现了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
“我先走了。”叶晟对杨喻说，比了一个“六”的手势放在耳边，“有事电话联系。”
杨喻点了点头，转身也上了车。
刘叔的胡子显然刚刚打理过，边缘很锋利，也很有形，像是欧洲人的审美。他按照惯例下车为叶晟打开车门，等到江回准备上车的时候，被他拦了下来。
“少爷，这不是您朋友的表弟吗？怎么跟您一起来了？”
撒一个谎就要用千万个谎言弥补，叶晟没有给他理由，坚定的语气已然说明了一切：“让他上来。”
刘叔重新低头，自知失言：“是我多嘴了。”
汽车缓步发动，却驶向了和来时相反的方向。
“我要回北麓。”
叶晟不相信刘叔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但还是重申了一遍自己的目的地。
刘叔罕见的没有答应他：“少爷，这个不行。”
叶晟的眸中逐渐阴寒，他已经明白了其中缘由：“他们找我干什么？”
“老爷都想见见您。”刘叔的语气一直都很平缓，像是再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夫人又在闹自杀，少爷，今天，您可必须得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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