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萧芜是怎么想的,她明明是个玄道修士,却偏要往魔道的禁地里寻求机缘。钟离彦归心似箭,只想在城中休整一夜便启程,结果萧芜却说她算了一卦,昭示无妄之渊前途未卜,需得耽搁几日避过凶劫。
钟离彦自然不信她的鬼话,却不知道萧芜葫芦里卖什么药。建议无效之后,只得寻个地方落脚。好在秦越的元神在他体内倒是日益安定,在魂石的作用下变得越发稳固。
萧芜嫌弃客舍迎来送往的腌臜,不肯去住,但这城里又没人愿意将院子短租给外乡人。再加上天色不早,钟离彦磨破了嘴皮子,才找到一位独居的老丈,愿将一间带耳室的侧屋租给他们住几日。
只是这屋子说是有两间,其实不过一间住人的客房,外加一间归纳杂物的小耳房,耳室的空间逼仄潮湿,没有单独的大门,与客房间隔着一扇狭窄的薄木门。
不消萧芜表示,钟离彦主动将客房让给她住,自己一头钻进了耳房之中。
耳房内空间十分局促,连单独连通外间的门都没有。地上堆了好些物件,靠墙放了张落满灰尘的竹榻。
但这床一看就不是为了睡人的,只是因为时节已过,闲置下来搁置此处罢了。
钟离彦将榻上的浮灰扫去,又潦草收拾了一番,感觉有些乏累,便打着哈欠往竹榻上一躺,这才发现尺寸不对,腿脚都伸不直。
他自幼清修,倒也不嫌弃,双眼一阖就睡了过去。
钟离彦刚睡着,就有人走了进来。
萧芜面无表情的站在床边,冷冷看着竹榻上酣眠的年轻人。她左眼中的红色似乎又深了些,眼底仿佛映照着血光。
熟睡中钟离彦舒展眉眼,他下巴和嘴唇的形状带着少年的隽秀,额头、眉弓连接着鼻梁之间起伏的线条又充满男子英挺的力度。
不可否认,这是一张迷人的脸。他睡着的模样,竟有几分熟悉,让萧芜不由自主想起一位故人。
她想起那人最后躺在自己的怀中样子,面孔上写满了疼痛,五官因无法承受的剧痛而变得扭曲,失去了原本温柔美好的形状。
他在努力保持清醒,即便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依旧死死的盯住她的方向。
“阿芜,我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他从来喜爱光鲜,此时却筋骨尽断,瘫软的如同一摊烂泥,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此时却跌落到尘埃深处的泥沼之中,只剩下满身狼狈不堪。
临了,他向萧芜挤出一个扭曲而释然的微笑,留给这世间最后的遗言却是一句令人哭笑不得的傻话。
“不要死,求求你……”萧芜死死扣住对方的肩膀,声音从她口中虚弱的发出,听上去就像是一只漏气的皮囊。
她左眼通红,血流披面,面色却苍白如纸,身体形销骨立,就像从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
即便是这幅破败的模样,她却不肯松开怀中渐渐冰冷的躯体,似乎想用尽力将对方最后一缕魂魄困在怀里。
“我不该如此,我真的错了……”她哽咽着忏悔,沙哑到近乎失声,无尽的愧悔像烈火灼烧心肺,却无法挽回唯一对她珍而待之的亲近之人。
归去离散无可奈何,纵然她萧芜焚尽骨血得以涅槃,半身成神却也无法逆转生死。
她木然闭上眼睛,嘴角收紧又逐渐放松,再睁眼时那些动荡的情绪已经荡然无存。
目光再次落到钟离彦身上,表情又恢复成冷淡而漫不经心的样子。她伸出手似乎想要对钟离彦做些什么,却看见对方眉心一蹙,竟是早已陷入梦中。
…………
钟离彦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
房间陈设朴素清雅,正中置有蒲团,桌上放着法铃和雷击木制造的法尺,不少器具上还刻有云雷花纹,竟是二十年前惨遭灭门的正阳派徽印。
而救世道尊秦越,正是师出正阳。
他感到万分奇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仔细一想意识到自己又做梦了。好在这一回思绪份外清晰,并没有受到什么奇怪的影响。
一低头,他发现“自己”手中正握着一本经卷,向旁侧过又在铜镜看见了自己在梦中的倒影。
钟离彦有些惊讶,因为镜中人并非是自己的面孔,而是元神寄居在他体内的秦越。
正觉得奇怪,耳边突然想起少女明朗清越的笑声。
有人踏着轻快步子,敏捷的像春日的雨燕,突然从身后遮住了他的眼睛。
“秦大哥,猜一猜我是谁?”
钟离彦愕然,心想果然是秦越。
秦越是上一辈里的绝世高手,钟离彦算是听着对方的传说长大。知道他曾有过婚配,道侣乃是碧华宗宗主的独生女儿苏卿云,她同样是个极有天姿坤道修士。
只可惜这一双夫妻双双在二十年前陨落。
钟离彦怀疑是自己体内温养的秦越元神在逐渐恢复,彼此之间神魂交感,这才梦见了对方年少时的记忆。
“秦大哥你怎么不说话,可是猜不出?”
感觉捂住双眼的手指动了动,少女的细腻的指腹在眼睑上轻轻磨蹭,像是涂了一层柔润的膏脂。
两人之间如此亲昵自然,钟离彦顺理成章的认为来人便是碧华宗宗主之女——秦越的未婚妻苏卿云。
钟离彦知道这两人结契成婚时均是盛年,此时耳边听见的声音却十分清脆,充满了青春年少的灵动与稚嫩。
他不由思忖:这对伉俪,竟相识这般早。若非结局令人惋惜,倒十分令人羡慕。
“阿芜,休要胡闹。”
他的嘴不受控制的叫出对方的名字,不属于自己的声音传入脑海,一句“阿芜”差点让钟离彦打了个寒战。
阿芜是谁?莫非是苏卿云的闺名。
嘴角抑制不住的扬起,感同身受之下,钟离彦分明能体会到梦中人的欣悦。
钟离彦分明感觉到,眼前之人便是秦越心悦的女子。
“你猜错了!”对方捂住秦越的眼睛不松手,竟是俏皮的耍起了小性子。
“阿芜,别闹。”秦越的嗓音低沉而温柔,正如他一派处事的风度,端方持重却令人如沐春风。
“哼,没劲。”
少女娇叱一声,轻轻拍打在秦越的肩侧,钟离彦感觉到被对方触碰的位置麻了半边。
没想到秦越年轻的时候竟如此有……呃,这算的上是情趣么。
伴随着两人的互动,之前曾经历过的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越发明显。仿佛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变成了一只附身的游魂。
就在此时,少女转身想要逃走,不曾留意人手腕被人拉住,对方的力量向她传递,恰到好处的阻止了她的逃离。
下一刻软玉温香撞了个满怀,只是这背后灵的感觉如此真实,被迫偷香的钟离彦感觉自己的脸要烧起来了。
他感觉自己低下头,情不自禁的嗅了嗅少女鬓发间芬芳的香气,沉醉的闭上了眼睛。
对方年纪不大,作风倒是奔放,被男子揽入怀中也不羞不恼,依旧咯咯笑个不停,仿佛这怀抱正是个惬意的所在。
就在钟离彦思考着如何隔绝这非礼之事,少女像一只还巢的乳燕,将面颊轻轻依偎在他的肩窝。
钟离彦紧张的全身僵硬,偏偏这具身体早已习以为常。
他只能被迫感受着少女柔软的呼吸厮磨耳畔,慌乱的隐藏着自己的视线,不敢去看对方的脸。
就在此时,他感觉自己腮边一痒,分不清是少女的嘴唇还是散开的鬓发擦过了秦越脸,香软的触觉如同落羽般搔在了他的心上。
这蠢蠢欲动的感觉,令他感到羞愧。
“阿芜,身居静室,莫要胡闹。”话虽说的一本正经,语气中却满是温柔宠溺。
钟离彦不禁有些恍神,竟分不清说这话的究竟是秦越还是自己。
阿芜娇笑连连,她的笑声雀跃又明净,悦耳又动听,声声入耳落入心底。
“秦大哥,既然你只准我入你的静室,还以为你就是钟意我‘胡闹’呢。”
梦中人也发出低低的笑声,钟离彦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发出的震动,他似是无奈,又万分甘愿,低下头用手指轻轻刮了刮少女挺秀的鼻梁。
这个举动,让钟离彦看清了对方的脸。
只见对方神采飞扬,专注的看着“自己”,眼中是不加遮掩的爱慕与欣赏。
被这样一个充满少女娇憨却明艳的势不可挡的女人专注的凝望,足以令天下男子屏住呼吸。
但这张面孔在钟离彦眼中却渐渐模糊了形状,与栖云池初见时,嘴角时常勾着戏谑弧度的女人重合在了一起。
阿芜,萧芜。
怎么会是她……原来竟是她。
或许分开来看,不会有人将她们联系在一起。可仔细一瞧,却发现除了萧芜更显清瘦,这两张脸几乎生的一模一样,只是神情气质甚至身段音调都截然不同。
钟离彦有种强烈的预感,阿芜和萧芜根本是同一个人。
只是这些年她身上发生了什么的变故,才导致她的精神和气质产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在钟离彦感觉不可思议的时候,梦中的阿芜嬉笑着在他胸口一推,整个人如穿花的蝴蝶蹁跹离去。
“秦大哥,明日再来看你。”
人已消失不见,却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的音容。梦中的秦越似乎还在回味阿芜临走时在他胸口残留的力度,凝视着她离开的方向默然发怔。
钟离彦能感受到秦越心中的留恋与不舍,至少在此时此刻,他们彼此的情谊十分深厚。
这不禁人想到两人之后的命运。
秦越另娶高门,萧芜却应当并未别嫁。青春少艾时情深意弄,却不知造化如何作弄,最终闹了个曲终人散的下场。
他忍不住猜测,萧芜苦守在炼心宗,究竟是为了往日负心的情郎,还是缅怀多年前未有结果的姻缘,这便不得而知了。
只是无论如何,她必然都尝过了苦果,否则也不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吧。
想到这里,钟离彦不免有些同情萧芜。再想起自己被对方威逼强迫而吃到的苦头,似乎就不那么介怀了。
第二日钟离彦直到巳时初才醒转,却发现一夜大长觉睡过去,疲累的感觉非但没有减轻,反倒是加重了几分。他坐起身握紧五指,几乎难以用力,这让他感到十分的沮丧。自己果然还差的远,进入淅川果然不是明智之举。不知道回去之后,掌门还有青阳真人可会责怪自己耽误了行程。
好在初醒时的虚脱无力感很快淡了下去,随之而来的便是昨夜梦中的记忆。
往日的梦境几乎很难给他留下全部印象,可昨夜所见的一切,却仿佛融入了自己的记忆。
他不自觉挽了挽右臂,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被少女攀附着的温软触感。
想到这里,钟离彦俊脸一红,同时有些自责。在梦中被迫窥伺那两人的情感过往已算是失礼,他怎么能在清醒之后还产生遐想。
他长在山中,自从小便是孤儿,比世俗孩童更加早熟一些。过去师长时常夸:“此子心性坚韧,行事自有分寸。”
可说到底他并未经历人世锤炼,所谓的心性也未见有多少磨砺。
梦中的阿芜一颦一笑都是那样明媚而纯真,让钟离彦念念不忘,甚至令他对秦越莫名产生了一丝嫉妒。
可钟离彦知道,这没来由,也不应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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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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