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刀途城再往西去,地形开始变的更加复杂,十里天地不同。先是夹路分布着岩石裸露的俊伟奇峰,越往前去愈发险峻,气候也由温转凉。
钟离彦不知方向,跟随着萧芜来到一处耸入云霄的雪山之下。
沧山的冬日也会落雪,却是另一番曲径通微、万籁俱皆静的神韵,与此地一目万丈的疏阔雄壮截然不同。
夕阳西下,余晖落在高耸的山崖上,与山肩白雪相映成趣,映照出万丈金光,静谧而庄严,恍若一道天降的屏障,守卫着不可侵犯的仙人居所。
“那之后便是无妄之地么。”
钟离彦被眼前景象所震撼,怔怔盯着远处身披万丈金霞的雪山出神。
萧芜若无其事:“翻越那座山,是幽篁林海。”
钟离彦纳闷:“那是何处?”
萧芜:“幽篁幽篁,顾名思义,就是一片长满竹子的山窝子。”
钟离彦:……
远处山势如同倒垂的沙漏支撑天地之间,峰高万仞与两旁起伏的群山横亘连绵,山腰往上终年覆盖积雪,巍巍峨峨足以令飞鸟却羽绕行,气势雄壮令人远远一见便能心生气象万千。
回望来处,目力穷极的尽头也只有低矮的灌木与草原,很难想象山峰之后会有萧芜口中所说的竹海。再者两人的目的是无妄之地,莫非萧芜所说的幽篁林海是必经之地。
萧芜:“跟着我,不可离开三步之外。”
或许是被她发号施令惯了,钟离彦对这番话并未提出质疑。两人一先一后,相差不过一个身位朝着远方两峰交汇的雪谷走去。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那是说两山即便相临,想要以此达彼也需要翻山越岭,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一耽搁,即便是相隔不远,也需要成日的功夫方能逾越。
这话换作这里,更加名副其实。
明明峰尖就悬在不远处的天边,可真要走起来,又远如天涯海角。随着离雪山越来越近,周围的温度逼近寒冬,两人走了一日才真正来到山下。及至此时天公却不作美,山谷中的寒风吹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将天地笼罩成茫茫一片。
原本以钟离彦的修为也是寒暑不侵,自他初开灵窍以来,在沧山学艺便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年到头都是一身单衣,从未穿过夹袄。可到了这里,护体的真元几乎难以奏效,一阵狂风吹过,只觉得冷到了骨头缝里。
反观萧芜,虽然衣着单薄,苍白着一张脸,却神色如常、举止利落仿佛丝毫不受影响。
见她面不改色,钟离彦便是冷也不好意思开口,只得默默运转真元抵挡寒气。
“这天色不早,又有风雪,莫非要趁夜入山,可需先找一处暂避?”他不好意思说冷,但忍不住迂回暗示。
萧芜面无表情:“当然。”
钟离彦正琢磨这“当然”二字要作何解?就见萧芜步履轻盈,迎风而上。
弄了半天是当然要走。
见她一身素白,长发被一截白玉高高挽作随云髻,露出的半截脖颈几乎白的发青,哪里有半分活人气息,恰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山精鬼魅,在风雪中几乎要与天地融为一体。
看着萧芜的背影,钟离彦直觉腹背生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呼啸山风中传来萧芜的话语:“我说过,不得离开我三步。”
萧芜扭头望向钟离彦,瞳如点漆,像是两枚吸尽所有光芒的黑曜石,将人的思绪一并吞没,不由自主的信随着她。
钟离彦快步追上,忍不住呵气暖了暖自己的指尖。
“此地不容久留,以你的境界,切忌妄动真元。”萧芜一字一句,像是警告。
天气寒冷,自然会以真元御寒,钟离彦对萧芜的警告感到不明所以。
“翻过这山去便好,暂且忍耐。”她又轻声加了一句,似是安慰。
夜幕降下,风雪却未止息,在钟离彦眼中,别说南北东西无从分辨,天地都宛若颠倒陷入一片混沌。
起初他还能亦步亦趋跟在萧芜身后,也不知走了多久,手脚四肢逐渐麻木,就连肺腑丹田都如坠冰窟,每一次吐纳都宛如吸入千万钢针在经脉中游走。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跃出冰洞想要透气的鱼,却好死不死的搁浅在冰面上,再没有回去的退路,只能眼睁睁感受着寒气将自己的鱼鳃和骨肉彻底冻结。
眼前的路是黑暗还是模糊,是坚冰、浮雪还是坚硬如铁的石头,他已经分不清楚,只剩下胸口一点热气还在艰难支撑。他一步步向前迈去,甚至感觉不到是轻松还是吃力,四肢五感逐渐不再属于自己。
“你怎么了。”
恍惚间有人在他耳边说话,原本冻僵的手臂似乎和什么东西撞倒了一起。渐渐的右手的手腕有了知觉,他感觉到是萧芜握住了自己脉门。
哎……
似有一道无奈的叹息划过耳边,钟离彦睁大双眼,看见萧芜向他靠近,淡色的薄唇稍稍分开,微微陷落一道柔软的弧度。
钟离彦闭上双眼,魂灵仿佛飘然天外。他能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肉身,却偏偏控制不了。他能感觉到萧芜与自己十指交扣在一起,她的手虽然凉的一如既往,却依旧保持体温,掌心相抵传来阵阵暖意。
“你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是么。”
她说过让他不要妄动真元,因为他的境界不够。
钟离彦想问为什么不可以,可是一张嘴话语却被堵在喉间。
萧芜的低缓的嗓音在风雪喧嚣中清晰无比的传入他耳,钟离彦感觉到对方柔软而散发着暖意的双唇贴上了自己。
两人再次气机相连,钟离彦顿时感觉自己的丹田内原本貌似枯竭的真元被人牵引搅动,明明没有增加,却又能清晰的感受到那分壮大,仿佛自己瞬间步入金丹。
他说不清其中玄妙,尤其在此时此刻。
那种感觉如同温泉浸润在身体每一寸经络,让人本能想要抓住,舍不得放开分毫,间或勾起他年轻火热的本能,令人鬼使神差般的探出了舌尖。
萧芜察觉,微微用力分开了他的手指,向后一退分来了彼此。
她的舌尖在唇边轻轻一扫,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目光打量着对方,看他神魂归位,眼神逐渐清明。
“我教你正经功法,你怎么却不正经起来了。”
此时钟离彦已经缓过劲来,意识道自己方才所为,又看见对方满是戏谑的目光,不由面皮发麻,不知所措的低下了头。
本以为又少不了一番戏弄,没想到对方只是打趣了一句,便岔开了话题。
“你境界太低,在此处催动真元御寒,便好比两头点蜡、迎风举火,很快就会耗尽真元无以为继。”
“而我用一分真元,其效用比你强过百分千分,自是不受影响。”
听她这么说,钟离彦更加无地自容。
他正羞愧的无以复加,却听对方轻声道:“罢了,随我来吧。”
钟离彦尚在懵懂,感觉有人拉起自己的手。他的手指本已经冻的僵硬,此时却不受控制的缩了缩。
不多久萧芜找到一处冰洞,钟离彦站在洞口有些犹豫。
“怕什么,跟我进来。”
或许是萧芜的话太有说服力,钟离彦虽从未来过这种地方,仍旧是跟她走了进去。
修士的识感不受限制,钟离彦发现这冰洞的深度超乎自己想象,更离奇的是周围冰壁的颜色并非白色或是透明,而是如深海一般的幽蓝。
“这些冰已经存在千年万载,早已坚硬如铁,只要不生火便足够结实,你且在此休整一晚。”
说完萧芜便径自找了一处坐下,她看了眼钟离彦,见他动作僵硬,手指冻得紫涨,便招呼他坐在身边。
钟离彦感觉对方握住了他的手,又一根根握住他的手指反复揉捏。
原本已经冻到麻木的手指逐渐有了感知,可取而代之的感受却越发令人煎熬,火辣辣的发涨发麻,又如同万蚁钻心的痛痒。
虽然难受却正是恢复知觉的征兆,钟离彦并非不识好歹,见萧芜对自己细心照顾,满怀着感激之情的心脏,抑制不住的砰砰乱跳。
“你……”他正想说一声谢谢,对方从袖中掏出两包油纸。
“喏,拿去。”
钟离彦呆呆接过,纸包散开,露出内里包裹的饴糖和肉干。
他有些惊讶,更加感动,想起之前萧芜独自出门,莫非就是去买这些,可这些东西随处可见,倒也不必耽搁那么久。
“食物乃天灵地蕴所结之精华,你且吃下,总能恢复一两分元气。”
她的声音很低,其实并不带有任何情绪,可此时听在钟离彦耳中却如同温柔絮语。
“多谢。”
他小心翼翼的捏起一块肉干,放入口中发现早已经冻的坚硬如铁,他勉力吃了一块,酸了整个腮帮子才艰难吞入腹中。
“吃些糖恢复的更快。”萧芜建议道。
钟离彦露出为难的表情。
说起这饴糖他便有一番回忆,还是他年幼时,始龀更替时发生的事。
那时出云子自山外带回一包高粱饴糖,全都给了自己这玉雪可爱、懂事可心的小师侄。彼时钟离彦尚在年幼,免不了有些贪嘴,得饴糖吃起来没够,结果乐极生悲粘掉了门牙。
出云子也是刁钻,非要逗他,说什么被饴糖粘掉了门牙,就只能一辈子说话漏风,再也长不出来了,当即吓得钟离彦哇哇大哭,伤心的整整一旬都没睡好觉。
时至今日,虽早知当年不过是玩笑,可年幼时留下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吃过粘牙的饴糖。
可面对萧芜的好意,他实在不好拒绝,只能捡了一块小的抛入口中。
饴糖也被冻得铁硬,却比肉干要脆的多,用力一咬碎成了小块,又很快在口中变得粘软了起来。
他闭着嘴,有些尴尬的咀嚼着,那表情看着十分有趣。
“这是毒药吗?”萧芜看着他有些想笑,随手挑了一块放进嘴里,“嗯,太甜了,确实不怎么好吃。”
她忽然心血来潮,露出一个促狭的表情:“还是你吃吧。”
话音未落,萧芜勾过钟离彦的脖颈,趁着他来不及反应,用舌尖将饴糖顶入他的嘴里,仿佛是对他之前冒犯的回礼。
钟离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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