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岩祁被骂也不生气,反而觉得心情大好,就连翻看案情资料都更轻松了些。他拿出从博古斋带回来的那本《将名实记》手抄本,小心翼翼地翻开。
“白翊,你能不能再帮我看看这本册子?”龚岩祁指着之前在博古斋翻到的那段文字,“‘余部携重器隐于市井’,你说这个‘重器’可能不是指实际的兵器,那它指代什么?是某种更有价值的东西,比如珍贵的宝物,或者某种象征性的东西吗?”
白翊闻言,凑过来仔细看了看那页文字,纤细的手指划过泛黄的纸页,感受着上面残留的微弱气息。
白翊沉吟道:“凡间的战争,除了兵甲粮草,其他象征权力信仰或者蕴含巨大财富的物件,亦可称为‘重器’。守城方在城破前将此物秘密转移藏匿,并留下一些线索供后人探究,倒也符合常理。”
“方教授对这段记载如此感兴趣,还详细询问了那些古代兵器的出土位置……你说他会不会是想去墨阳古城寻这件被藏匿的‘重器’,从而引来了杀身之祸?”龚岩祁若有所思地说道。
如果方同洲教授的失踪与他进行的历史研究相关,那么调查方向就可以更加集中一些。
“还需要查证几个方面,”龚岩祁边思考边快速在笔记本上记录着,“这本《将名实记》的来源,姜致远说是从老城区的一个老宅收来的,具体是哪个老宅,这倒是个问题。还有,那个‘文脉寻根’协会,他们邀请方教授来鉴宝是否别有目的?最后,手抄本上记载的那‘卫城之战’中古代兵器的出土位置,是否与栖凤路和息峰路有关联,怎么就这么巧,两条路的名字如此相似!”
说着,他看向白翊:“等DNA结果出来,如果确认……是方教授,那他遇害的原因必逃不开这几个疑点。”
白翊倒是也认可他的思路,目光再次落回那手抄本上,突然发现在书角似乎有一个模糊的图案,像是一个古老的徽记被画在书页不起眼的角落。
“这个印记……”白翊微微皱眉道,“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嗯?在哪里?”龚岩祁追问。
白翊努力回忆着,但记忆画面始终隔着一层迷雾:“很模糊……想不起来,但感觉好像和某种事件相关。”
就在这时,龚岩祁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方芝怀发来的信息,询问他调查进展,询问他为什么要寄样本过去。
龚岩祁心里一紧,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才回复过去:【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样本只是方便以后的搜查,我们已经在墨阳市了,你放心,等有任何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放下手机,两人重新陷入沉默,只剩下电视里新闻播报的声音。案件的压力和对方芝怀的同情交织在一起,让龚岩祁的心情再次显得焦躁不安。
他无意中抬头看向旁边,发现神明也正静静地望着他,透亮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怎么了?”龚岩祁问。
白翊轻轻摇了摇头,移开视线,语气中多了一丝缓和:“没什么,只是觉得凡人所背负的…确实沉重。”
龚岩祁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在说自己,也是在说方芝怀,或许,是在说所有在命运洪流中挣扎的凡人。
“是啊,”龚岩祁苦笑着,“所以大多数凡人都会向往神明那样逍遥自在的日子吧。”
白翊沉默了片刻,低声道:“神明亦有神明的枷锁。”
他的声音很轻,脸上掠过一丝惆怅,龚岩祁忽然很想将他拥入怀中,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早了,休息吧。”龚岩祁最终只是开口说道,“这几天可能会很辛苦。”
他起身关掉了房间的大灯,只留下床头一盏昏黄的小壁灯。两人各自躺在床上,中间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界限。
黑暗中,龚岩祁能听到白翊清浅平稳的呼吸声。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睡。脑子里闪过太多杂乱的信息,有方教授,有方芝怀,有那具恐怖的焦尸,有废弃的荒地……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纷乱的思绪中,疲惫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焦土气息。耳边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刺眼的光与浓雾般的黑交替拂过眼前,仿佛天地初开时的混沌。脚下的大地在震颤,碎裂的石块瓦片四处飞溅,天空中突然坠落了一道拖着长长光尾的银白色身影。
神光降落在一片断壁残垣之上,四周是无尽弥漫的硝烟。曾经巍峨庄严的城池只剩下残破的轮廓,清澈的护城河也被污血染红。喊杀声、兵刃声与绝望的嘶吼交织在一起,哀鸿遍野。
“……必须守住!”一个焦急而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白翊猛地转头,想看清说话者的面容,但视线却被翻涌的烟尘遮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那身影挺拔高大,周身笼罩在炽盛的金光中,这金色是温暖的,如同破晓时第一缕穿透迷雾的曙光。
“拿什么守?!逆鳞现,大势已去!”另一个悲怆的声音反驳道,充满了无力。
“即便如此,也不能放弃!”先前那个散发着金色神光的身影低吼道,声音微微颤抖,“吾曾立誓,纵使身化飞灰,神魂俱灭,也不后悔……”
立誓?守护?
这两个词狠狠撞击在白翊的心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恸从心底最深处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收缩着,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为什么会如此难过?说话的人是谁?他们守护的是什么?又在与谁交战?
他想冲过去,想看清那人的脸,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双脚如同被钉在原地,根本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金色的神光在混乱中左冲右突,一次次击退袭来的黑暗,光芒却一次比一次黯淡。
“走!快走!”金色神光的身影猛地回头,朝着白翊的方向嘶喊。这一次,白翊似乎瞥见了一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眸,里面充满了无尽的焦急与不舍。
“不…不要……”白翊终于能发出声音,喉咙中的嘶吼低哑破碎。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捞到一片虚无。他看到无数闪烁着赤红色符文的粗壮锁链在天空中时隐时现,之后骤然崩裂。其中一道锁链的碎片,正朝着那金色身影疾驰而去。
白翊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刀生生割裂,痛得无以复加。
“不要!!”他用尽全力呼喊,想要冲过去推开那个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白翊猛地坐起来,心脏疯狂跳动,力道几乎要撞碎他的胸腔。额头上满是冷汗,发丝黏湿在脸颊边,略显狼狈。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中充满了还没消散的惊惧。
是梦……
原来只是一个梦……
但为什么会感觉如此真实?那硝烟的味道,那震耳的轰鸣,那撕心裂肺的悲愤,还有那双金色充满决绝的眼睛……
一切都清晰得仿佛刚刚亲身经历过。
他用力按着发疼的太阳穴,试图抓住梦中那些模糊的碎片。
立誓……守护……逆鳞……
这些词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似乎是他遗失记忆的一部分,关乎一场惨烈的变故,关乎某个他应该认识,甚至可能非常重要的人。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那段记忆就像是个坚固的铁盒,任凭他如何挣扎也无法看清盒子里的全貌,到最后只剩那股锥心刺骨的悲伤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几乎令他窒息。
那个拥有金色神光的身影,究竟是谁……
正当他沉浸在混乱的思绪中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窗帘的缝隙后,似乎有一个黑影极快地一闪而过。
白翊瞬间警醒,酒店房间在十几层的高楼,外面怎么可能有东西!
于是,他悄无声息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毯上,努力不发出一点声音。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地盯紧窗帘那道缝隙,周身细微的银光流转,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缓步靠近窗边,手指轻轻搭在厚重的窗帘边缘,深吸一口气,猛地将窗帘向旁边拉开……
只见窗外,酒店外墙的装饰凸起上,赫然站立着一只通体覆盖着蓝色鳞片,形似鹿而非鹿,头生玉色独角,颈后飘扬着如同水流凝聚而成的彩色鬃毛的生物。
这只神奇的生物正焦躁不安地用前蹄轻轻刨着窗台,一双琉璃般纯净的眼眸急切地透过玻璃望向白翊。
看到这抹身影后,白翊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他十分惊讶地立刻打开窗户,那只神奇生物瞬间化作一道流光窜进房间,落地时已是一个身穿水蓝色衣服的少年。他看起来年纪不大,面容俊秀,眉眼灵动,但眼圈却微微发红,毫无形象地直扑过来,一把将还处于懵圈状态的白翊紧紧抱住。
“呜呜呜……我终于找到你了阿翊!我想死你了!”少年带着哭腔,声音激动得发颤,手臂用力箍紧,仿佛生怕眼前的人会跑走。
这动静惊醒了正熟睡的龚岩祁,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睡眠朦胧间就看到一个陌生男子紧紧抱着白翊,而白翊……似乎并没有立刻推开他!
龚岩祁瞬间清醒,猛地坐起身,脑子“嗡”的一声,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操!你谁啊?!”
这声低吼让抱在一起的两人稍稍分开了些,白翊看着眼前这痛哭流涕的“神奇生物”,又看了眼脸色黑如锅底的龚岩祁,一时有些头大。
那蓝衣少年自然也注意到了龚岩祁,他抹了把眼泪,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赤着上身,只穿着一条居家短裤,一脸“捉奸在床”表情的凡人,然后转向白翊,眨了眨眼睛问道:“阿翊,这凡人是谁?你怎么跟他住一起?怪不得我闻到你身上的气息……好像有点儿不一样了,是不是因为这家伙?”
白翊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先回答龚岩祁的问题:“别紧张,他是沧弥,是我在神域的……旧识。”
然后他又看向沧弥,语气带着无奈说道:“这个凡人叫龚岩祁,是个警察,我之前在神域只是打了个瞌睡,不知为什么被人从背后暗算,突然推落了神域。右翼被天规锁链绞断了一截,神力受损……所以一直都回不去,在他家暂住着。”
“果然是这样!”沧弥一拍大腿,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义愤填膺地说,“我就知道你不是自己跑下界的!哪个杀千刀的敢暗算你!等我回去,我一定……诶等等……你刚才说天规锁链?”
沧弥说到这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语速飞快地继续道:“你知道吗,自从你离开神域后,那天规锁链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变得密密麻麻,把整个神域和下界阻隔得严严实实,任何人都不能出入,可憋死我们了!我还是最近才发现,西北角的锁链不知为何松动了一角,出现了一道缝隙,我这才能趁机溜下来找你啊!”
龚岩祁听着他们的对话,眉头越皱越紧,什么“神域”、“天规锁链”乱七八糟的……更让他不爽的是,这个叫沧弥的家伙,从出现开始就和白翊举止亲昵,恨不得挂在白翊身上,现在更是当他不存在,只顾着和白翊说话。
龚岩祁阴沉着脸走到白翊身边,故意站得很近,然后上下打量着沧弥,一开口便带着不屑:“沧弥?你在神域是管什么的?”
沧弥被他这态度弄得一愣,下意识回答:“我乃执掌神域清泉之源,涤荡污秽,滋养万灵……”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龚岩祁冷笑着打断:“神域清泉?哦…不就是个管澡堂子的。”
“你?!”沧弥气得差点儿跳起来,指着龚岩祁,手指都在发抖,“无知凡人你懂什么!神域清泉乃是万物本源之一,岂是凡间澡堂子能比的!我乃堂堂清泉守护神!”
“守护神?”龚岩祁双手环胸,嗤笑一声,“听起来倒是挺厉害,那你怎么连自己朋友被人暗算都不知道?你这守护神都守护什么了?”
“我……我当时不在现场!之后锁链突然封界,我想出也出不来啊!”沧弥脸涨得通红,努力争辩道。
“行了行了,你们能不能先别吵这些没用的。”白翊出声打断了两人的斗嘴,他看向沧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刚才说,天规锁链松动了?”
沧弥听了这话,立刻忘了和龚岩祁的争吵,兴奋地点头:“对啊,我就是为这个来的!锁链打开了一道裂缝,虽然不大,但我仔细探查过,咱们两个穿过去应该没问题。阿翊你自己留在下界太危险了,我现在就带你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如同闷雷,在房间里炸开。能回到熟悉的神域,摆脱下界的束缚,彻底修复神力,查明被害的真相……这原本是白翊跌落之后一直渴望的事情。
然而此刻,预想中的狂喜并没有出现,相反一股莫名的酸涩堵在心口,他没有接沧弥的话,几乎是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龚岩祁。
龚岩祁整个人如同被困在冰柱中,血液瞬间凝固,快要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他楞楞地看着白翊,不发一语。
他要走了?
他终于…要回到他的世界去了吗……
他本就是九天之上的神,偶然坠入凡尘,与自己这段短暂的相遇,不过是他漫长神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自己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理由能留下他?难道真要让他放弃回归神域的机会,留在这污浊的人间,陪自己这个朝生暮死的凡人度过并不绚烂的日子吗……
龚岩祁想扯出一个笑容,想跟他说一句“恭喜”,或者洒脱地说句“再见”也好。但他突然发现,面部肌肉变得僵硬无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是死死地看着白翊,一双总是桀骜不驯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恐慌。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沧弥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应,抬头看看白翊,又看看脸色惨白一言不发的龚岩祁,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
时间仿佛被拉长,最终,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极其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
“……挺好。”
避开白翊的视线,低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能回去……挺好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他以为自己可以洒脱,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他才发现,那份早已深入骨髓的眷恋,根本无处可藏。
小剧场:
沧弥叉腰:“我可是神域清泉守护神!掌管万物本源之水!”
龚岩祁冷笑:“不就是个管澡堂子的?水温能调吗?有按摩功能吗?”
沧弥气到结巴:“你…你这个……你你你……”
白翊无奈扶额:“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消停点儿!”
沧弥突然灵机一动:“我知道了!你就是嫉妒我能和阿翊一起泡澡!”
龚岩祁瞬间炸毛,这次换他结巴了:“你你你…你说什…什么?你跟…跟谁一起…泡…泡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沧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