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死城。
江以眠走在路上,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纵使他不认得这城里的任何一个人,那么多的生命逝去,他也不敢不尊敬。
他走大路去江府,这路边,没被火烧到的仅仅是凤毛麟角,有的没烧起来,却被旁边的高阁砸成了废墟。但更多的是被火烧到不见原样的宅子。至于最外层,那些一看就是给平民百姓住的地方,更是被烧到什么都没剩下。
那么大一座城,仅仅是几处起火绝对到不了这种地步......
恍惚中,他好像回到了十一天前,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自各处奔腾而来,他们到处泼油点火,冲天的火势就在他们策马离去后狂卷而起。有人在嘶吼,求饶,凄厉的诅咒直冲云霄......
江以眠不知道是谁在城中四处点火。他只能看到所到之处的一片荒芜。这远比他在城外看到过的深秋景色更加寒冷。
他没敢休息,累了也只是走慢一点,他想去看看江府成了什么样子。
他顺着为数不多的记忆,努力辨认着自己的方位,几经回折,终于到了江府。
只是,眼前的断壁残垣,似乎已经不能再被称为江府了。它们只剩下了一堆木头和石头。同样覆盖着一层灰。
江以眠又钻又跨的,试图在这堆废墟里找到些什么。那江家大少爷给他的记忆让他对这里平白生出了些微感情。他知道自己曾经在那颗如今那棵烧焦了的树下乘过凉,知道自己曾坐在那如今塌掉的正堂等娘回来。
但是火不会顾忌这家姓江就不烧这里。相反,江家被烧的,格外彻底。唯一一间还能住人的屋子,是一间堆放杂物的小屋,大概是和别处隔了一段距离,这才没被点着。
所以注定都是徒劳无功。
天又黑了,今夜无风,却格外冷。
江以眠就宿在了那堆放杂物的小屋里,起码这里四处不漏风。
入夜了,江以眠听到外面有雨声。他翻起身,打开门一看,果真是开始下雨了。
只是对于这座城来说,下得太迟了,迟了十一日。
雨越下越大。砸在瓦上有清脆的响声。
江以眠静静撑门,听着这场雨落。明明雨溅砖瓦的声音就没停过,他却从这喧嚣中感觉到寂静。正当他沉溺于这寂静,自己也不知道思绪飘到了哪里去的时候。
远处,“轰”的一声,什么庞然大物倒地的声音,即使隔着雨幕,也让人听了个真切。江以眠瞬间站直了身子。
只听那一声巨响之后,还有很多其他的声音。十分混杂,仿佛是整座城又在他面前倒塌了一遍。
这座“死城”,又重新嘈杂了起来。江以眠带上包裹,往外跑去,一直跑到了大街上。声音越来越散,却也越来越近了。
他的眼帘被雨水淋湿,在泼天的雨里什么都看不真切。他努力去听,却只能听见冰冷的雨滴。
突然,一阵马鸣撕裂这长空,他转头看去,那匹踏雨而来的白马,与其身后,挤满街道,不尽其数的憧憧人影,便挤进了他的视线。
他本想握剑,却在白马向自己奔腾而来的时候改了主意。马儿像是有它自己的目的地,它要路过江以眠,向前奔袭而去。
这匹马马背上被人按了马鞍,江以眠便在它经过自己时,拽住了缰绳。他边跑,边试图跃上马背。白马似乎通人性,放慢了点速度,它也想救他。
于是江以眠也不清楚到底什么动作之后,上一秒,他还被手里的缰绳勒得手肿痛,下一刻,他便翻身坐在了马背上。
他抱着马颈,回头去看,只见那群活尸还在追,但却被落的越来越远了。
“好马,好马。”他心有余悸,在马背上,只觉得这是自己的救命恩马。
白马摆脱了那些活尸,速度却没减半分,它不像是被惊吓了之后慌不择路的样子,反而一直在主路上,像是朝着哪里在跑。
江以眠最后顶着雨朝前看去,只见皇城赫然映入眼帘。不同于外面,皇城被烧的地方,少之又少。
他低头看向白马,“你还是吃皇粮的主儿啊。”
白马自然不会应他。皇城与城门相反,城门关得严实,这里的门却大开着。白马长驱直入。江以眠绕不清楚的路,白马却记得清楚。
不知拐了几拐,白马载着江以眠,来到了一处大门前。
江以眠不知道这是哪里,但是白马停步,他就只好下马了。
一下马,江以眠便感到两边大腿内侧生疼。刚刚坐在马上,因为过于紧张所以不觉,如今下了马,回过劲来,痛感也就跟着回来了。
“恩马,你把我送到这儿来,是要干什么啊。”
白马顶了顶那扇门。
江以眠猜测它应该是让自己进去,但是一推,门是锁着的。他看了看旁边,似乎因为是宫内,所以都是些矮墙,并不很高。
江以眠后撤了几步,而后向前冲,蹬墙借力,翻了进去。
门内是一个院子,院子里有几个岗哨和一些屋子,正对着的位置,是一个洞穴一样的入口,本是有门的,但不知为何,门被推到在了地上。
没有活人,也没有活尸。江以眠从墙上翻了下来。又推开门闸,将白马放了进来。
白马果然是想进到这里面,门一开,它便自己推开门,又踢踏着往那个洞穴入口走。
一靠近,江以眠就闻到了什么东西的味道。靠近墙壁再闻,味道浓了不少,很刺鼻,有些油腻,似乎是,稀释过的石油......奇怪,但暂时没心思管这些。
江以眠跟了进去,下了几层,味道淡了许多,他也终于明白了这里到底是哪。
这处不见天光,沿台阶还能向下。铁质的栏杆横横竖竖,腐烂的气味散不出去,全都沤在了这里。这“洞穴”,分明是个关押着人的监狱。
江以眠跟着白马一间一间走过去,只见有的牢房空着,有的里面还有人,只是都倒在稻草堆里,不知是生是死。
白马将江以眠带到了最里面的一间,到了那,它便开始原地踏步,显得有些急躁了。
江以眠朝里看去,只见一个十分壮硕的人,背朝着这边,他对一人一马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或许...也已经死了。
“你要救他?他是你的主人吗?”江以眠在过来的时候看到过墙上的钥匙。他回去取过来,打开了狱门。
白马进不来,只能站在门外从鼻孔里喷气,好像是在催他救人。
江以眠手里拿着的剑已经出鞘,他一步步走近那个男人,小心提防着。
等到了近处,他先是用剑在他肩上拍了拍,见还是没有反应,便更凑近了些,用手拍了拍他,说道;“喂,你的马来救你了。”
那男人本是坐着的,此刻被他一拍,再也维持不了平衡了,向后,倒进了江以眠怀里。
江以眠只觉得重,单手接不住,扔了剑,双手也接得慌乱。
“这是泰山吗。”他看着怀里的人,原本看身形看不出来,这么一接,只觉得满身肌肉的人确实重的很。
他感受了一下,抬头对门外的白马道;“现在,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白马又从鼻孔里喷了口气,看起来不是很想理他。
江以眠用尽全力将人扶到墙边坐好,将自己随身带的包裹打开,道;“好消息是,你主人没死,有体温,”他从包裹里找到了水壶,打开,要灌进那个男人的嘴里,“坏消息是,体温太高了,现在离死也没差多少。”
江以眠没在这里找到任何吃的,桌旁倒是有一水壶,里面的水也不知什么时候喝完的。男人长得很是俊朗,是在这种病种且虚弱至极的状态下也不改的英俊。
十一天前,全城失火。这个男人被扔在这里应该也是十一天前了。这十一天,没吃的,他竟然还能活着。
江以眠小心地将水全都喂了下去。然后又掰了些吃的,掰的很细,混着水,一起给他灌了下去。
这里是皇城里的监狱,眼前的人是被关在监狱里的罪犯。他犯了什么罪,江以眠不清楚。他是谁,江以眠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是他恩马的主人,还是他进城以来,好不容易遇到的,第一个活人。
“我还以为这座城里的人都死绝了呢。”江以眠还在掰干粮,他也不管昏迷着的男人能不能听到,只顾着自言自语,“现在你的马救了我一命,我也不管你犯了什么罪,先把你救活再说吧。”
让他吃下一整个饼之后,江以眠又拿着水壶去到外面接那雨水,顺便将大门再重新锁上。
再回来,他撕了块自己身上的布条,反正他现在穿的这身已经在江府里翻找的时候被磨得不成样子了。
用雨水浸湿布条,江以眠先给他将脸擦净,而后再洗过一遍,放在了他的额头上。
“也是一表人才,怎么到了这儿呢?”他的脸擦干净再看,更是令人印象深刻。江以眠觉得,他如果生在现代,能靠这张脸去诈骗。
“你不会真的是诈骗的吧?骗人钱财,所以被抓起来了?”江以眠说完又摇了摇头,这张脸长得一副端正的样子,不像是会搞诈骗的。
江以眠守了他几乎一夜,换了几壶雨水,到他实在支持不住想睡一会儿的时候,那个男人的体温终于是降下去了。
江以眠出去后将锁再落上,换掉湿透的衣服后,就端坐在他门外守着,等他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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