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到日上三竿。江以眠听着雨，看着眼前的人逐渐转醒。
“你好。”眼见他有了意识，江以眠开口打了个招呼。
那男人先是扶头的动作一顿，而后扭头看了过来。他强撑着要站起来，却一个踉跄又倒了下去。
江以眠没忍住，笑了一声。
“这是你的马？”江以眠拍了拍身边的白马。
那男人没答他的话，只是扶着墙，缓缓站了起来，问道；“你是谁。”
声音像是烧哑了，太低沉了。
江以眠如实答道；“江以眠，”他仗着同音，觉得自己不算骗他，“都城江家长子。”介绍的十分简短，一是觉得这些就够了，二是再其他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他让那男人低头看看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而后说道；“昨晚我到这儿的时候，你还在发烧，是我救的你。”
男人看着自己手里的布条一愣，而后哑着道了谢。
“你叫什么？”
“定北侯，陆无涯。”
一个侯爷？定北侯——岂不还是一个战功赫赫的侯爷。
“那你是犯了什么事被抓到这儿来了呢”江以眠话里话外都只有好奇。
谁料那人看他一眼，似乎是被冒犯到了一般，开口语气冷得吓人，“江少爷，你来这儿是为了取笑本将军吗。”
听他的意思，自己是应该知道这位定北侯为何被关了进来的。但很可惜，这件事，和儿没讲，江倚眠也没托梦给他，所以他现在还确实不知道。
“前几天我撞到头，失忆了。”他说得十分真诚，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要问。但解释完，他也没饶过陆无涯。
“我昨晚守了你一晚上，出去淋了多少次雨水就为了给你降温。我要是为了侮辱你，至于做到这一步吗？我是真的失忆了，而且...”他停了一下，抬手看向自己手中的钥匙，继续道；“而且现在钥匙在我手上，你最好解释清楚，不然我可不敢放你出来。”
陆无涯不说话了。
不说就不说，江以眠双手抱胸，利诱威逼过也不再搭话，就这么等着。
过了一阵儿，那人终于是开口了。
“我是陆家长子，陆家往上几辈皆是镇守疆土的武将。我从小练武，十六岁便跟着父亲上了战场。十九岁那年，西北郡王谋反，是我带兵平了内乱，先帝因此封我为平北侯。”说到这儿，他抬头看了江以眠一眼。
江以眠则是很耐心的在听着，真是一副什么都不记得了的样子。
于是陆无涯继续说了下去，“十九岁至今七年内，我屡立战功。先帝给我的奖赏也越来越多。封地，钱财，封号，见我时待我如亲人。今年新帝上位，因北方战事吃紧，我并未回朝祝贺，皇帝只传旨让我守好般州。一个月前，我一路将蛮夷逐出边境三百里，殿下秘密召见，我带伤赶了回来。”
江以眠还是没听到任何他被关到这儿的理由。但他隐约察觉到，陆无涯被关到这儿的理由好像已经给出来了。
“但此次皇帝召我回来，是为了给我定罪。”他的语气听着平淡，但就像昨天晚上千般万般起伏都隐在那平平的雨声里一样，江以眠觉得，他的平淡之下隐藏着的，只会更多。
“偏殿里，礼部指责我不敬新帝，登基大典之日在塞外耽于享乐。兵部尚书告我任人唯亲，提拔的将领皆是因为与我私教甚好。最后，随军的宦官，拿了一封伪造的书信，告我贩卖粮草，通敌叛国。”
江以眠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变重了几分。
“新帝大怒，当场夺了我的候位，将我关押在此，听候发落。”
他说完，久久牢房里都只有一片静寂。
江以眠“咳”了一声，他本来只是想听个故事，没想到把现场听成了事故。他刚刚还责怪他态度不好...今晚半夜起来他都得扇自己巴掌了。
“但是你十九岁就平了内乱，真是少年英才啊。”他努力将气氛变得和善一点。
谁知道陆无涯听完只是又瞥了他一眼，也不回话。
“而且短短几年战功赫赫，都到功高震主的地步了。”江以眠将重心改到左脚上又改回右脚，觉得自己怎么站都不是很舒服。
“平北侯，一听就很威风啊。侯爷不是很难封的称号吗。”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陆无涯此时却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一样。
江以眠一下子被他的话拐得找不着头脑。
“我不是十九岁被封的候，是二十五岁，我将北方蛮夷逐出静云之后，先帝才给我封了侯，号也不是平北，而是定北。”
江以眠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确认了一遍两个人的处境，道；“你诈我？”他不想扇自己了，他现在想扇的另有其人。
“你听说过狼来了的故事吗？”江以眠意有所指的看向了横在两人之间的铁栏杆。
陆无涯此时却走近了几步。他的体格健壮，气势是从战场上征战杀出来的，此刻沉着气往江以眠面前走过来，纵使是二人间还隔着铁栏杆，江以眠也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除了这个，都是真的。”陆无涯这次的语气似乎变得真诚了一些。
都是真的？
“你是说，你真的是一个月前就被关到了这里？”江以眠想确认一下。
陆无涯点点头，道；“是二十三天前。但是，”说到这儿，他有些疑惑，往外找了找，“几天前，看守这儿的人都不见了。”
江以眠心想；“可不是吗，所有人都聚一块儿开party去了，刚刚才散场呢。”
陆无涯见他不说话，便继续道；“江少爷，你到底为什么来这儿。”他在之前与这位江少爷并未私下见过面，没有什么交情，两家也没有什么往来。所以此刻，江以眠会和自己的马一起出现在这很是令他疑惑。
江以眠没动，他一直在思考到底放不放这个人出来。虽然陆无涯有病在身，几天没吃没喝也比较虚弱，但是江以眠丝毫不怀疑即使是以这个状态，陆无涯也不是自己轻松能制服的。况且他刚刚骗了自己，谁知道他现在所说的又是不是在骗人呢。
但是...江以眠看向身旁的白马，它救了自己，又把自己带到这儿来，见到了可能是这座城里剩下的唯一一个人。不得不说，在这座地狱般的死城里看到还有个活人在，江以眠多少是有点开心的。
如果他不救他出去，那这个人留在这儿就只有等死。
江以眠看着他，道；“陆将军，你可知道现在外面变成了什么样子？”
陆无涯皱起眉来，他回想几天前，那些守卫接到命令全部离开的样子，语气中带了些不确定；“有人谋反吗？”
江以眠摇了摇头，纠正道；“不是人，是活尸。”
看着陆无涯愣住的样子，江以眠不禁想起了几天前刚来到这儿的自己，一无所知，晴天霹雳。虽然这个陆无涯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但是这十几天，也已经让他与这世界脱节了。这么想来，他还真像是几天前的自己。
江以眠整理完思绪，继续道；“十二天前，卷繁城内瘟疫爆发，死人复生，啃咬活人。被咬到的人很快也变得和那些感染了瘟疫的人一样，到处咬人。这些染了病的人，一般方法杀不死。除非，砍下头来。还有......”
他将自己从和儿那听到的，和这一路见识到的，加上自己的理解，全都跟陆无涯说了。但是他没说自己是从哪来的，也没说江家那座神秘的林外宅邸的事儿。
陆无涯听完，是更长久的愣怔。江以眠知道他也需要时间来缓一缓。于是他又从包裹里掏出一块饼来，穿在剑上，给他递了过去。
“喂，先吃点吧。这么多天没人给你送饭，你吃的太少了。你身后，水壶我给你接满了，也可以喝。”
陆无涯略显机械的接过了他剑上的饼，听到他说自己身后有水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之后就又转了回来。
江以眠自己也拿了张饼，撕了块吃。边吃边跟那匹白马说话。
“这真是你主人吗？感觉没你善良呢。”他拿饼喂那白马，但是白马似乎是吃饱了，喂到它嘴边也不吃。
“我问他你叫什么，他到现在都不告诉我。你不会没有名字吧。那我以后叫你什么？叫你学名？马？”
他想了想，把自己逗笑了。
“它叫雪烟。”
江以眠转头看刚刚开口说话的陆无涯；“你是说这匹马？”
陆无涯点点头。
这马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取“雪”字很是合适。但是“烟”字是怎么来的呢？
“为什么叫这个？”
“雪字取于毛发，烟字取于迅捷。”陆无涯看起来神志像是恢复了一些。他看着那马，伸手招了招。雪烟立刻几步踏上前去。
陆无涯撕了块手中的饼喂给它，它也吃了。
“你这马真是认主。明明我的饼更好吃一点。”江以眠边说边咬了一大口饼进嘴，仿佛在印证自己说的“好吃”两个字。
陆无涯伸出手，摸着雪烟，道；“江少爷，我对你没有恶意。照你所说，现在城内活尸众多，你我同行，能多份保障。”
江以眠也不再犹豫了。他没有其他可以试探的方法，也不想就这么把一个活人留在这儿。最重要的是，如他所说，现在城内估计已经遍布活尸了。昨晚他从雨幕里看那一眼，那可是望不到头的尸群啊，仿佛整座城的人被从那个方向倒出来了一样。
现在即使是他也没把握能从都城的中心突破出去。
他最后打量了一遍陆无涯，终于下定了决心。
“别辜负我的信任啊。”他嘱咐着，将钥匙插进了锁里。
“砰”的一声。门也开了。但是，显然铁门开不会发出木门被撞的声音。
“音效混了吧...”江以眠难以置信的看向手里的钥匙和被打开的铁门喃喃自语。
“是上面。”陆无涯一步就踏了出来，抬头听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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