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核那天的情景，通过信号刺激在他脑中反复回放。
旋转着刺向他的刀光，左肩被划开的疼痛，机械兽在他眼前炸开的液体，那只机械兽压住他投下的居高临下的目光……
观察室的场景又闪回。
那些声音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刺耳。何锋霆与黄明德的话下音他听得懂，却懒得理会。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一次次地试图穿过人群，去寻找那抹能让他心神定锚的蓝色。
那人就站在周院士身侧稍后的位置，微微低着头，额前几缕蓝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大半神情。
何溯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随即悬到了半空。
当黄明德副院长带着毫不掩饰的热情，拍着他的肩膀，说出“来我们‘神骸’项目时，何溯的胃里一阵翻涌。他听出了那话语里将他视为未来武器的意味。
他几乎是本能地，将最后一丝希望投向了那个沉默的蓝色身影。
他以为林若洄会说什么。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流，一个微小的、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动作暗示。他甚至在心里准备好了回应。
然而，没有。
直到他因为抗拒黄明德的招揽，下意识顶撞了何锋霆一句“我的路我自己会选”，被父亲沉着脸呵斥时，林若洄依旧没有抬眼。
那一刻，何溯怀疑自己的精神网彻底坏掉了，掉进了不存在的记忆里。
他转身离开观察室，背脊挺得笔直，却觉得内心某个部分轰然塌陷了一块。
短暂的休息期开始，大部分通过考核的学员都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基地，享受难得的自由。
只有何溯，接到了一纸冰冷的调令。
即日起，每日前往黄明德副院长的B7区实验室报到，美其名曰“协助进行深度潜能评估与数据采集”。
旧版官方精神连接器，像是一把生锈的锉刀强行刮擦着他的意识。
何溯又想起那只冰凉的手给他带来的安定感……
为什么不愿意看我一眼。
脑子里的“针”越扎越深，越来越密。精神上的疲惫与日俱增，连带着那日观察室里林若洄最终未曾抬起的眼，都成了这痛苦的来源。
何溯猛地扯下连接器，缓着呼吸。
身后连接观察间的门被打开。
何溯适应着脑内的疼痛，不想理会来者。
就在他以为今天又会像前几日一样，在耗尽最后一丝精力后被允许离开时，一个冰凉的物件触碰上他的耳后，仿佛安定剂一样，脑子里的噪音瞬时安静下来。
“没事，你忙去吧，我等下把数据交过来。”
何溯反应过来，猛地回头。
林若洄正笑着和那研究员说话，接过记录仪和资料，关上门，回过头对他眨眨眼睛。
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倦意，眼下泛着青影。
“下午好呀。”
何溯还愣着，视线不自觉地追随着来人的动作。
“数据采集器带好哦，很快的。”林若洄的声音将他飘远的思绪拉回。
何溯没有动作，静静地看着他。
“怎么啦？”林若洄停下手中的动作，疑惑地侧头问他。
“...不会戴。”
何溯沉默了一下，明目张胆地睁眼说瞎话。
林若洄扬扬眉，他没戳破，只是笑了笑，走过去，弯腰拎起被他扯下数据采集器。
何溯坐在试验床上，高了林若洄半个头。他微微低下头来，很安静的任由林若洄动作。
观察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仪器运作发出的规律轻响，林若洄靠近时，几缕蓝色发丝偶尔扫过他额角带来的细微痒意，以及对方身上那股清冽的的气息……所有这些细微的感知，都在何溯被痛苦折磨后异常敏感的精神网里被无限放大。
他只要再低一点点头，或许就能将额头抵上那片看似单薄的肩头。
“好啦。”
林若洄调整好采集器，指尖最后在他耳后轻轻按压确认了一下，退后了一步。
所有的感觉被没收了。
他不满地掀起眼皮，带着点控诉意味地看向林若洄转身去操作台的背影，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乖乖地重新躺回了冰冷的扫描床上。
“我开始了哦。”
不同与官方连接器的冰凉，一股温柔的暖流轻轻拽着何溯的注意力，重新聚焦到那个决定性的瞬间。
数据采集在一种近乎舒缓的状态下结束。当连接缓缓断开时，何溯感到的不是虚脱，而是一种久违的平静。颅内的刺痛和噪音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暖洋洋的疲惫，烘得何溯眼皮很重。
何溯朦胧中看向坐在数据屏前的身影。
林若洄似有所感得侧了侧，头坐在椅子上滑到他身边，一只手轻轻覆上何溯的眼睛。
何溯彻底睡了过去。
林若洄低头沉默地看着何溯……怎么这么委屈呀。
黄明德和何锋霆走得近，再怎么说精神领域的项目还是黄明德主导，周院出口黄明德倒是会更不放人。从他手里要人不容易，跟何况要的是何溯。
还好何溯不是好拿捏的性子，测多少次都不配合，耍赖又敷衍地几天出不了数据分析，黄明德很是尴尬，林若洄又‘刚好’路过，‘不经意地’关心起黄院项目顺利吗。
“毕竟是您的项目，我顺手帮忙而已，不用提我名字的。”
黄明德烂摊子一堆，一听这话更是放心，赶紧把这烫手山芋交给林若洄，后续也找理由给何溯放假了。
林若洄为了不引起注意，那天硬是忍着看都不看何溯一眼，目的是达成了，但今天某人一直黏在身后幽怨的眼神实在很难忽视。
林若洄叹了口气，回到数据台前，利索地找到几条关键波动地数据，删删改改——何溯在危急关头靠个人精神网能量使模拟器过载，机械兽全体报废。这个说辞足够黄明德交差了。
略过了‘渡桥’在这之中的协议修改，略过了他插手于精神网的稳定，略过了连接机械兽体内芯片的关键数据。
将这份天衣无缝的报告，交给了隔壁的实验员。
“谢谢林博士！我磨好几天了，都是无效的的信息。连接器又落后，比不上渡桥.......”
“应该的，渡桥还有很多不足，完成了肯定要找你们黄院批评指导一下的。”林若洄挂着得体的笑，“何溯有点累了，我让他先休息一下，打扰你们下班吗？”
“没事的，那边是共享的实验室，您走的时候断电就好。那我先走啦。”
“好的，辛苦。”
何溯再睁眼时，实验室没开灯，窗外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昏黄的光线透过玻璃。室内唯一的光源，来自那个单薄身影面前的编译器屏幕，幽幽的蓝光映照着林若洄专注的侧脸，将他蓝色的发丝边缘也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醒啦？”
林若洄听到背后轻微的声响回过头问。
“感觉好点了吗？”
何溯坐起来，对上林若洄的眼睛……
又不会说话了。
“不好意思，影响你下班了。”
“没有哦，时间刚刚好。”林若洄收起编译器，走向何溯。“小何队长...可以帮我个忙吗？”
“……我沿着之前在卡姆富特得到的一批威胁性芯片，查到了点线索。”
他在何溯面前站定，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编译器边缘。
“这件事没查清楚不能往上报，我一个人又实在应付不来。”
“为什么找我？”
“你是最好的呀，其他人我信不过的。”
何溯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又强行压住。
“那为什么那天没要我？”
问出的一瞬间，不仅是林若洄，何溯自己也愣住了。
一定是这几天精神网不稳定的影响。
林若洄听到这话却是心里想法一转，顺着话头装起可怜来。
“我没有……”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是被昏暗的灯光捂住了。
“我在那里哪有资格说话，我后面求了周院好久，还要编理由给黄明德白干活，今天才见到你……”
林若洄低着头，在何溯的角度，他眼下的乌青更明显了。
“算了，你也很累了。”他说着，动作有些急促地脱下实验服，仿佛想要逃离这个令人难堪的场面。
衣袖被带起一角，一截白皙的手臂上，几道刺目的青紫色淤痕赫然显露，正正被何溯看到。
“我还是自己去吧，你早点休息。”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门口。
“等下……”
何溯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想拦，却被身上缠绕的采集器线路绊住。他心急地想要解开，越是慌乱，那些线路就缠得越紧，像是在嘲笑他的笨拙。
林若洄关上门，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脆弱。他终于憋不住地轻笑出声，拉上黑外套的拉链，将帽子扣在头上，遮住了那头显眼的蓝发，步履轻快地往军区出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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