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
病房中仪器的提示音有规律地响着,供氧泵“呼呼”的声有些扰人。
谢邵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过度的疼痛引起了肌肉痉挛。
“这是全球最顶尖的医师,只有听他的话,病才能好起来。”
“虽然很疼,但是这种方案或许能治好你的病。”
“只是疼而已,生病哪有不疼的?坚持住就好了。”
“……”
坚持吗?
可是他似乎坚持不下去了……
*
“川主任!川主任!52号高级病房的病人有些不大对劲,您快过去看看!”
谢邵揉了揉眼睛,被手上的消毒水味道差点呛出眼泪。
他看了一眼身上的蓝大褂,颈间的望诊器,桌上喝了一半的星九克咖啡,又躺了回去。
一定是起床方式不对。
“川主任?虽然您今早刚下手术台需要休息,但是52号高级病房的病人有些奇怪,需要您过去看一下。”护工长抱着病历本催促道。
“我……”
谢邵低下头,看到胸前的名牌——外科首席医师:川谷雨。
他猛地弹起来,抓起桌面上的镜子。
镜中的人面容冷峻,两片朱红的唇瓣紧抿着,一看就是薄情之人。冷冽的眉眼因为惊讶睁得老大,与整张脸的气质不太相符。
就是这张脸,让谢邵午夜梦回都恨得牙根直痒痒。
如今,自己却变成了他?!
谢邵狠狠地拧了一下手背,却把手背上因过度清洁而皲裂的口子掐得冒了血珠,登时疼得龇牙咧嘴,在对上护工长诧异的目光后赶紧收住了。
他轻咳了一声,学着那人平日的模样,绷着脸问:“你说哪个病房?”
“52号高级病房。”
“嗯。”
听着有点耳熟。
谢邵双手插兜,步履从容,接着越走越快。
最后一路小跑到了52号高级病房门口。
门上挂着病人的基本信息,还有一张大头照。
谢邵:男,19岁。
(为确保患者**,该患者病症拒绝对外公布)
住院五年,谢邵还是第一次仔细端详自己的病历卡。
别说,照片上的人还挺帅。
就在谢邵自我沉醉时,病房中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再说一遍,我是川谷雨,咳咳咳……”
“请您稍等,川主任马上就会过来呢。”
谢邵就是踩着一波三折的“呢”字尾音进了病房。
病床上坐着一名瘦弱的白发少年,苍白的皮肤被仪器扎得满是红印,玻璃珠般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这边。
“你是谁?”少年问。
谢邵听到对方发问,差点笑出了声。
但他还是努力把嘴角压了下去,冷冷地吐出三个字:“川谷雨。”
话越少,医术越高。
真正厉害的医师无需过多头衔赘述,只需往那里一站,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神便足以说明一切。
谢邵当年就是被他这副模样给骗了!
才会选这么一位不近人情的冷血机器为主治医师!
“你撒谎!”
病床上的人大概想要起身,却被身上的一堆管子拽了回去。
“哎!您不可以乱动!快躺下,快躺下!”
几名护工七手八脚地将那人按在床上。
护工长赶忙跑过去,一边检查各个仪器的连接情况,一边为难道:“川主任您看,他从今早一睁眼就开始说胡话,我看他张口闭口提着您的名字,所以想着赶紧叫您过来看看情况,毕竟下午就要上手术台了。”
谢邵插在兜中的双手紧紧握成拳,面色却云淡风轻。
“无事,这只是一种心理上的术前应激障碍。”
“胡说!术前应激障碍是指唔——”
病床上的人话还没说完,就被谢邵拉过氧气罩扣住了嘴。
“虽然血液中二氧化碳浓度适当提升可以缓解紧张情绪,但你刚刚说了太多的话,现在对于你的肺部而言,需要适当摄入氧气才能减缓感染速度。”
吸氧吧你!
谢邵站在病床的东北角,这是那人每日都会站的地方。
冷眼看着病床上的人逐渐因气竭而逐渐平静下去,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因刚刚用力过度而鼓起着。
那双漆黑的瞳仁还在直挺挺地盯着这边。
阳光透过病床的窗户钻了进来,却停在了床尾,另一半被墨绿色的窗帘挡在了外边。
“你们先出去吧,我和……谢邵单独沟通一下。”谢邵说。
“好的,川主任,有什么需要请及时叫我们。还有,您也要多注意休息。”护工长嘱咐完,领着小护工们鱼贯而出。
病房里只剩下谢邵和川谷雨二人后,彻底安静了下来,只余各种仪器运转的声音。
谢邵盯着病床上的人良久,嘴角弯起一个弧度。
“我是谢邵。”
病床上的人并不惊讶,依旧直勾勾地盯着这边。
胸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大概是方才的挣扎已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疼吗?”
谢邵的目光从川谷雨身上的每一个仪器贴片上一一扫过。
与其说是扫过,更像是凌迟。
“川谷雨,那时毅然要对我用这些仪器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日?”谢邵问。
眼中的悲怜一闪而过。
不知是对此刻病床上的人,还是曾经的自己。
川谷雨眨了下眼,终于发出了气若游丝的声音。
“这些仪器……能让你活……”
“活?”谢邵冷笑一声,“你可知有一个词,叫做‘生不如死’?”
“你可知无数个如万蚁噬心般的日夜,我都在默默地祈祷,这些仪器最好早点坏掉!这样我就不用苟延残喘。就在昨晚,我还祈祷着今日的手术一定要失败,这样我就不用在这里受尽折磨!”
川谷雨闭了下眼,胸膛剧烈喘息了一阵,抬手摘下了氧气罩。
没了那个透明罩子,他的声音温润而清朗,若不是因孱弱的身体而显得底气不足,应该很好听。
他说:“活……是对生命的尊重。”
“尊重?”
谢邵闻言,蓦地大笑起来,笑红了眼眶。
“您听听您说的话。那些病人那么信任地把自己的生命交到你的手中,可是你却只想着拿他们做实验。他们把你当成救世主,可你却只把他们当做实验对象!”
川谷雨皱了下眉,他似是想摇头,脑袋却被仪器绑得动弹不得。
“他们如果不尝试,就只有死路一条,尝试了,还有生的希望。”
“尝试?你总是用你那引以为傲的医术直接对他们盖棺定论。他们明明可以选择幸福的离去,可你却让他们在绝望中痛苦地挣扎,只为多延续几秒你们口中所谓生命!”
谢邵盯着川谷雨,一字一句问道:“这就是你对生命的敬畏?”
“谢邵……你还小,无法理解……于有些人而言……几秒……便有无限可能。”
“你是在教育我吗?”谢邵脸上的笑意彻底跨了下来。
“川主任,你今年才多大?二十九?三十?你也没比我早生几年。教育我,就凭你?”
“咳咳咳咳……”
川谷雨大概还想反驳,刚一张嘴却是一阵猛咳。
每一声都带着空腔,听得人也跟着胸口发闷。
谢邵终于忍不住上前,将病床的床头抬高了十厘米。
他每次咳嗽不止时,都会这么做。
果然不出半刻,病床上的人渐渐止住了咳声。
那人双目无神,脱力般倒在床上,面色因为猛咳而泛着潮红,每一声呼吸都像是正在抽拉的破风箱。
谢邵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床上的人喘完。
待那人的目光终于再度聚焦在他这边时,才缓缓地从口袋中掏出折叠病例本。
这东西,曾是谢邵的噩梦。
他每每看到折叠病历本在川谷雨手中打开,就仿佛看到地狱之门在朝着自己招手。
川谷雨那修长的手指在上面戳几下,便决定了他接下来又要经历几重折磨。
而现在,“地狱之门”就握在谢邵的手中。
他模仿着川谷雨的模样,掏出眼睛架在了鼻梁上。
打开时,还是险些被屏幕上那一排排飙红的小字闪瞎眼。
谢邵凝眉看了一会儿。
不出意外,他没看懂。
这些字他都认识,就是不知道放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但这并不重要。
自己的身体是什么状况他再清楚不过。
谢邵想到了原定在今日下午的那场手术,悠哉地举着病历本冲着川谷雨晃了晃。
“为了不影响你的脑神经,下午的手术将不会对你使用任何麻醉类药物。”
川谷雨双目圆睁:“胡闹!那可是……开胸手术!”
“根据数据显示,全身麻醉6小时对脑神经的损伤概率是1.33%,而不使用麻药既不会降低手术成功的概率,也不会伤害你的脑神经。”
谢邵“啪”的一声合上了病历本。
这一声脆响,已是一锤定音。
“川主任,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健康。”
病床上的人呼吸急促,半晌,冷笑了一声。
“谢邵,你这是在报复?”
他勉强用一只手肘撑起了上半身,缓缓抬起插满仪器的手,放在了胸膛上。
“你不要忘了,这具才是你的身体。”
谢邵挑眉:“那又怎样?”
川谷雨:“或许等不到手术,我们就会互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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