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吗?”谢邵挑眉,不屑地看着川谷雨,“川主任,您是在用我的身体威胁我?”
川谷雨苍白的双唇紧抿,不置可否。
“嗤。”谢邵嗤笑一声,似是在自嘲,“我的那副身体,无论怎样折腾,都不会比现在更糟糕。倒是川主任你这副身体……”
谢邵握着触控笔,戳了一下心窝,“你说我要是在这捅上一刀,算是他杀?还是自尽?”
川谷雨皱眉,又引起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四个小时后、咳咳咳、手术……必须尽早、咳咳咳……取消……改为……保守治疗……咳咳咳……”
“凭什么?”谢邵冷哼,“原来你也知道手术仓是多么恐怖的东西,所以轮到自己身上,就立刻改成了保守治疗?”
病床上的人咳嗽渐渐止住,闻言明显一怔:“你……害怕手术仓?”
这是什么问题?
手术仓那种密闭的空间,那种躺进去就得任人宰割的感觉,是个人都会害怕的好吧?
谢邵瞪了一眼明知故问的川谷雨,正要开口反驳,病房中的仪器骤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病床上的人瞳孔紧缩,嘴唇大张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谢邵立即上前将氧气面罩扣住了那人的鼻口,同时按下了病床边的紧急寻呼按钮。
五名护工霎时涌入病房,解开病床上人的衣物,检查、注推药品动作娴熟,有条不紊。
谢邵握着电子病历本退到角落中,冷眼看着在死亡边缘挣扎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如果这次抢救无效,那么死去的会是川谷雨,还是他自己?
仪器的警报声愈发刺耳,吵得谢邵一阵晕眩。
他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曾经每一次痛苦挣扎时,都希望得以解脱。可是偏偏有人不肯放过他,一次又一次将他拉回,让他躺在病床上生不如死。
于是他便想着,有朝一日要将自己身上的痛苦全部付诸到他的身上,让他切身感受一下犹如炼狱般的折磨。但这一切当真发生了以后,谢邵却并没有觉得自己心中的怨怼减轻分毫,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大概是折磨得还不够吧,谢邵胡乱想道。
病房中仪器声渐歇,电子病历本上飙红的数据一条条黯了下去。
护工们又围在床边观察了一阵,而后又鱼贯而出,病房里再度恢复安静。
病床上的人上眼睑下的眼球转动个不停,“下午……手术……取消……”
谢邵差点气笑,合着这人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竟然还惦记着这事。
他缓缓踱了过去,俯身附在病床上人的耳边,“我要是说‘不’呢?”
病床上的人似乎动了一下,谢邵立刻直起身,对上了一双晦暗不明的眸子。
谢邵怔愣了一瞬,这张脸明明是自己的,为何换了一具灵魂后,竟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你……真能上……手术台?”川谷雨气若游丝,但质问的口气丝毫不减。
这句话直接戳中了谢邵的弱点。
他毕竟不是医学专业,甚至连稍复杂些的电子病历都看不懂。
动动嘴皮子吓唬人还行,要是真把手术刀给他,他连怎么拿都不知道。
但在自己最厌恶的人面前露怯是不可能露怯的。
于是梗着脖子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谢邵。”病床上的人眸子冷了下来,“手术不是玩笑……你知道……一把手术刀的重量是164克……但是,当你执起它时,所承受的……是整个生命的重量。”
“够了!”
谢邵烦躁地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病床上的人。
“川谷雨,我最讨厌你这副教育人的模样!就好像全世界的人,不听你的话都是错的!”
川谷雨双唇微张,半晌,抿在了一起,而后合上了双眼。
大概是刚刚叨叨太多,累着了。
距离下午手术时间还有3小时,川谷雨闭着眼歇息了半天,终是开口道:“谢邵……不要任性……算我……求你……”
“什么?”
谢邵诧异地看着病床上的人,以为刚刚自己听错了。
刚刚那位冷血机器,居然……求他?
古语说得好,得饶人处且饶人。
谢邵仔细琢磨了下这句话,是这么个理。
他贸然上手术台,弄崩川谷雨的人设不说,对自己也未必是件好事,如今台阶递到了脚下,他勉强下了也不是不行。
于是谢邵和川谷雨达成了短暂地和解。
但也仅限于下午那场“开膛破肚”手术的和解。
二人各退一步。
川谷雨躺在病床上,颤颤巍巍地举起了电子病历本,在上面点了两下。
“原定的开胸切除手术,将改为保守治疗……但这个药物对于治疗……肺部感染症状,效果不是最佳……而且,容易引起……其他并发症,你……”
现在的川谷雨连说一串长句都要喘上两下,还没说完就被谢邵打断。
“啰嗦!”
谢邵一把夺过病历本,“啪”地一声合上。
“你是不是忘了?关于保守治疗的方案我早就知道,是你一直坚持要给我做手术!”
他十分恐惧手术仓,曾说过很多次要求保守治疗,但川谷雨却充耳不闻。
想到这,谢邵觉得自己这么就同意放弃手术还是心软了。
于是把手中握着触控笔当做手术刀,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虽然手术取消了,但是不要惹我,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下次再遇到手术问题时,会不会一刀戳死你。”
躺在病床上的人喷了一口气,似是笑了一下。
“还有,不要拿我的身体来威胁我。把我逼急了,就算我们下一秒会换回去,我也不介意这一秒就和你一起上天堂!”
谢邵撂下狠话,觉得爽极了。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想这样和川谷雨对着干一场了。
只是每次念头刚起,就被压了下去。
像川谷雨这般冷血的人,如果这样呛着他说话,轻则惹来说教,重则会在你的仪器上动手脚,让你痛不欲生。
可是……
病床上的人听到这样一番话后,为什么翘起了唇角???
这人居然笑了?
这个冷血机器居然笑了?!
“冷血机器”闭着眼说:“我以为你会说……和我一起下地狱。”
谢邵一噎,立马改口。
“那就下地狱!”
想了想,又改口道:“我上天堂,你下地狱。”
川谷雨仍闭着眼,嘴角弯的弧度更大了。
半晌,他说:“谢邵,我们都要好好地活。”
谢邵微不可查地一怔。
病床上的人浑身插着各种仪器,血管被仪器撑得肿大,突兀地埋在皮肤下方。
这样一个人,不,准确来说在经历了这样的病痛折磨后,竟然还能心平静气地说出“好好地活”。
还“我们”!
谁跟你是我们!
谢邵烦躁地甩了甩口袋中早已出汗的手,转身正要离开病房,却被身后的人叫住。
“谢邵。”
“你还有完没完!”
“今晚七点,如果我们的身体……还没有互换回来……请你帮我……去查房……”
“???”
“你拿走,13号病房5床床头上的千纸鹤……给42号高级病房里的盆栽浇水……还有……6号和8号高级病房,你只要去就可以了……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但……一定要最后去,8号病房……”
谢邵冷眼看着病床上的人,嗤笑道:“川主任,你这是在交代遗言吗?”
而川谷雨说完一长串的话,大概真的是累极了。
躺在那里不住地喘息着,像一条搁浅的鱼。
谢邵看了半天,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拉过氧气罩扣到他的脸上。
半晌,又愤懑地把氧气罩拿走,追问道:“我凭什么帮你?”
床上的人微微睁开眼,盯着谢邵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他们和你一样……都是无辜的病人。”
谢邵闻言,眉头又拧到了一处开始打架。
房间里各种仪器运作的声音吵得他心烦意乱。
他冷冷地丢下了一句“你想得美”,便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
走廊中,护工们井然有序地穿梭于各个病房之中,还有几名病人的家属拎着水果与餐食进入病房。
所有人好像都在忙着,所有人都有事情做。
谢邵立于走廊之中,突如其来的空闲使他不知所措。
他现在是川谷雨,不需要不停地输液,不需要大把地吃药。
他终于拥有了一副康健的身体,却不知道该干嘛。
在他短暂的19年人生当中,一多半时间都在与各种先进的医疗器械作伴,留过遗言,甚至连自己的墓地都选好了地址。
他想过会怎样的死去,却唯独没想过怎样去好好的活。
谢邵在走廊里漫无目的游荡了很久,直到护工长推着输液仪迎面而来,笑着打了声招呼。
“下午好,川主任。听说今天下午52号高级病房病人的手术取消了?这下您终于可以好好地休息了。”
“哦。”
谢邵木讷地点了下头,而后蓦地反应过来。
对啊!
他可以休息了,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睡觉能自由地翻身,可以肆无忌惮地在阳光下奔跑,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谢邵眼神一亮,一路小跑回川谷雨的办公室。
早晨谢邵走得匆忙,并没有注意到办公室的布局,而再次进来后才发现,整间办公室给居然被那人无形之中割裂成了两半。
一半近乎没有人气的干净规整,放着一张灰色的办公桌和黑绿相间的电子显示屏,另一半十分杂乱,大大小小的纸箱中堆放着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具,还有一柜子的粉色毛绒玩偶。
谢邵脑补了一番冷面医师抱着粉嫩毛绒玩具的画面,登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这些毛绒玩具实在不像是川谷雨品味,难不成是……他女儿的?!
也对。
川谷雨已近而立之年,人帅多金又事业有成,娶妻生子再正常不过。
如今他顶替了川谷雨这副身体,难道不仅要替他诊治病人,还要替他照顾妻女?!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谢邵甩了甩头,打开了川谷雨办公桌上终端机,登录入玛卡医疗所医师客户端,点进了“离职申请”界面。
上面明确写着:首席医师提交离职申请,15日后经由院长、医疗所创始人双方约谈,得以批准后15日工作交接完毕,方可离职。
这么说,离职至少还需要一个月?
谢邵自知自己那副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上次川谷雨与母亲沟通时,他偷听到了,手术不过是为了延缓病情,而非治愈,更何况如今的手术已经改成了保守治疗。
他看着终端机的屏幕由于了许久,最终调出了离职申请书,对照着川谷雨的详细信息一一填写好,最终填到“离职原因”一项时停住了。
谢邵偏过头,看着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街市,缓缓地敲下了一行字。
——世界那么大,我想出去看看。
突然,一阵规律的敲门声响起。
谢邵吓得手一抖,直接把离职申请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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