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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破冰

病房门被人推开时,川谷雨刚好输完第三瓶液。

换药的小护工笑眯眯地冲着谢邵打了声招呼,推着输液车走了出去。

“又遇见了医神川主任,今天一定又是美好的一天!”

谢邵穿着一身黑色T恤,踩着“天”的尾音,抱着终端机笑眯眯地走到了川谷雨的跟前。

“早上好啊,川主任。”

“……”

无事献殷勤,非什么即什么。

“前天晚上我替您查房,昨天呢又替您出诊,所以今天理应你替我上课才对。”

“……”

“放心,我们上课不需要开摄像头,也不用发言。课程会自动录屏,作业也不用你写。”

谢邵一边说,一边支起了桌板。

“你只需要动一动手指,帮我不定时的签个到就行,这是不是比出诊查房容易多了?”

“……那你呢?”川谷雨问。

“你猜?”

谢邵扬着下巴,还贴心地帮川谷雨调整好了终端机的角度,转身离去。

“谢邵……”

“闭嘴。”

谢邵回过身,立刻冷了脸,“难得我今早想到了一个好去处,心情正好,你要是再敢教育我,我就用你的身体去果奔!”

川谷雨:“……”

川谷雨:“你衣服穿反了。”

谢邵:“……”

因为今天休息,谢邵不用穿蓝大褂,便从川谷雨的衣柜中千挑万选了一件黑色T恤。

大红色的“Find You”本应印在后背,此时却明晃晃地贴在了前胸上。

谢邵扯了下领子,不知是气得狠了还是怎的,耳根泛起一层薄薄的血色。

梗着脖子道:“你、你这个老男人懂什么!这叫时尚!”

二十九岁的川·老男人·谷雨看着慌乱逃走的背影,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

气质这种东西真是神奇。

谢邵每日用他那副身体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令他恍惚觉得,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那时的他年少张扬,对待所有的事物全凭本心。

从入行那天起,他凭借着过人的天赋,被赋予“天才医师”的名号,自那以后他也的确运用自己引以为傲的专业能力一骑绝尘。

然而却在即将登顶之时一脚踏空……

川谷雨深吸了一口气,压着咳嗽的同时把心底泛起的情绪也压了下去。

这时,病房门又被人推开。

去而复返的谢邵探了半个身子进来,胸前“Find You”大红色字母已不翼而飞。

“方才忘了提醒你。虽然你们常说‘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但是你也得悠着点,别真把我的身体学死了。”

说完,又“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

这孩子会不会好好说话。

趁着课程还没开始,川谷雨掏出了终端机,用那根唯一还算灵活的手指敲击着屏幕。

这些时日“被迫”与谢邵相处的多了,他发现这孩子似乎对一些特定的人或事物带有莫名的攻击性,又对某一类人或事物毫无原则的包容。

这或许是在长久的病痛折磨下,对事物的认知产生了偏差。

而身为主治医师的自己竟然一直以来都没有发现。

是他的失责。

川谷雨反思道。

其实他曾经有尝试着跟谢邵进一步沟通,但谢邵这孩子自他接手以来就不大爱说话。

每次查房时,只会用那双乌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只有当他在电子病历本上敲定了治疗方案时,才会有所反应。

当然。

所谓的反应就是反抗,犹如一只被困的小兽。

不过每次都会有护工提前按住他,所以他的反抗也就只有咒骂。

“川谷雨,你这只小狗!猪!八条腿的猪!两条腿的狗!没毛狗!”

“……”

这孩子似乎还不大会骂人。

大概是一半的时间都待在医疗所中,接触到的东西实在有限。

这些咒骂的话,大概就是他能想到最肮脏的话语。

川谷雨费了半天工夫,终于编辑好了内容,按下了发送键。

信息接收方是——一级心理医师,汤臣。

发完了消息,川谷雨便开始点着签到页面。

这一点就是一上午。

趁着下课的工夫,川谷雨忍痛活动了一下因签到次数点的过多而有些僵硬的手指。身上和头发虽然每日都有护工定时清洁,但是依旧很不舒坦。

总之这些细枝末节的痛楚是仪器上的数据无法呈现,却又每时每刻都无法忽视的折磨,使人莫名的烦躁。

这时,病房门再次被推开,进来了一名中年女子。

根据骨骼来看这人不超过四十多岁,但面容看上去却好像几近五十。脸上化着厚重的妆容,大红色的紧身连衣裙裹着过于瘦削的身体,有些一言难尽。

但美人在骨不在皮,川谷雨几乎很容易就推测出,这人年轻时应该很美。

女人进来后淡淡扫了一眼病床上的川谷雨,而后踩着十厘米高跟鞋,轻车熟路地打开了病房里的新风系统。

“呦,学习呢?”

她靠到了窗台上,点燃了一支烟。

川谷雨对眼前这个女人并不陌生,如果没记错,这个人就是谢邵的母亲。

谢邵的长像随了他的母亲,所以即便她很少出现在医疗所中,川谷雨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

而川谷雨之所以对这人印象深刻,还因为每次与她沟通谢邵的病情时,无论说什么,她的回答永远只有一句话。

“你是首席医师,你说了算,只要他能活就行。”

病房中的新风系统很好,但也架不住女人一根接着一根的抽。

在女人点燃第三根烟时,川谷雨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道:“病房里不能吸烟。”

女人地弹了下烟灰,吐出一口烟雾:“没事,你那主治医师又不在。”

川谷雨:“……”

说话间,有一缕烟雾还是逃过了换气系统,钻入了川谷雨的鼻腔。

残破不堪的肺部登时开始叫嚣,惹得川谷雨又咳了个撕心裂肺,直至干呕。

女人淡淡地瞥了一眼川谷雨,轻啧了一声,最终还是掐掉了烟。

“我记得你是前天做手术?怎么样?手术完命能保住了吧?”女人问。

“……”

这人竟然不知道手术取消这回事。

“怎么?你那首席主治医师怎么说?”女人追问道。

川谷雨自己抓过氧气面罩吸了两口,才气若游丝地说:“手术……取消了……改为保守治疗。”

“是你那位首席主治医师决定的?”

“……嗯。”

女人点了下头。

“行,那你就好好听人家的。疼不疼什么的没关系,有几个人生病不疼的?重点是得活着。只有你活着,你那死爹才能想起来咱娘儿俩,才能给咱打钱,知不知道?”

“你那死爹有的是钱。你呢,好歹身体里还流着他老谢家的血,怎么的也得熬过你那死爹,让他死在你前头,这样你也能分到一半的家产,我也就算没白拼死拼活地把你生下来。”

川谷雨满耳朵被“死爹”充斥着,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终于知道谢邵那点不大正常的认知是哪来的了。

有这样一位母亲,又没有人引导,认知能正常才怪。

“我要上课了。”

川谷雨戴上耳机,不打算再和这位多做交流。

生怕再听一会儿她的“死爹”论,把自己认知也给弄扭曲了。

女人对着镜子补了个口红,说:“行,你上吧,我走了。”

而后又想起什么了,回过了身说:“我这次来就是跟你说一声,你那死爹昨天又给你打了一笔医疗费。还是老样子,五成的钱留给你,足够你的医药费和零花了,剩下的五成我提走了。”

说完,踩着高跟鞋离去。

*

傍晚时分,终端机里的课程终于全部结束。

谢邵也是这个时候,踩着舒缓的下课乐曲,推开了病房的大门。

“你……”

川谷雨看着进来人的装扮,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此时谢邵的头上戴着一对发光的兔耳朵,左手抱着一只半人高的水粉毛绒兔,右手拿着吃了一半的棉花糖。

“你就这样走进来的?”

川谷雨眼睁睁地看着谢邵,用着自己的身体,做着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出的行为。

谢邵舔了一口棉花糖,“不是走进来还能是爬进来的?”

川谷雨:“……”

谢邵的心情似乎很好,把手上的毛绒兔递了过来。

“喏,这可是我今天在游乐园里射击赢的一等奖,送给你女儿。”

谢邵原本想着,等离职都办妥以后就远走高飞。但是他毕竟占用着川谷雨的身子,却也无法再对他的妻女负责。如今趁着他和川谷雨尚有交集,尽量做一些事情弥补。

哪知病床上的川谷雨闻言怔愣一瞬:“……女儿?”

“对啊。”

川谷雨茫然的反应把谢邵也给弄茫然了,一不小心把整个棉花糖都叼了下来,糊了一嘴。

病床上的人闭了下眼,突然笑出了声。

“我没有结婚……又哪来的女儿?”

“???”

“那、那你的办公室里怎么有那么多粉色的毛绒玩具??”

谢邵瞪着眼睛,一脸不信地看着川谷雨。

少顷,忽然想到一则传闻。

据说有些医师会有一些独特的癖好,比如收藏各式各样的人体器官之类的。

难不成眼前这位专门喜欢收藏粉色的毛绒玩具?还是别人玩过的?

想到此处,谢邵的眼神从不解逐渐变成了鄙夷。

啧啧啧。

果然冷血的人连癖好都这么变|态。

川谷雨看着谢邵顶着自己的脸,表情十分精彩,下巴上还粘着一撮棉花糖。

终是忍不住失笑着解释道:“那些……都是之前的病人送给我的。”

“……”

眼看着没话可说的谢邵脸色越憋越红,川谷雨忽然问道:“游乐园……好玩吗?”

谢邵肉眼可见地怔了一瞬,而后立马又变成一只炸了刺的河豚。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游乐园?”

“你刚刚自己说的……在游乐园里……射击。”

“……”

“好玩吗?”

“要你管!”

“好不好玩?”

“……还行。”

“你觉得……哪个项目最好玩?”

“我凭什么告诉你!哦,川主任不会长这么大连游乐园都没去过吧?”

“那你说说。”

“……当然是过山车啊!我跟你说,从那——么高的地方,‘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川谷雨看着声色并茂手舞足蹈的谢邵,忽然觉得,这才是19岁的他该有的样子。

他垂下眼,看到终端机中方才汤臣发过来的消息。

——具体情况还得见了面,做一些测试才能下定论。不过根据你的描述,他的状况应该在可控范围内。你这几日可以跟他身边的人沟通一下,试着引导他说出内心真正想表达的东西。等你有空,我再过去了解一下情况。

川谷雨动了下手指,回复了一句。

——我有空,你随时都可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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