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朱丽丽（二）——转折点
王尧杰失魂落魄地回到别墅。别墅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空壳，他曾幻想他拥着曾胜男在竹林里散步，在月下赏花，在草地上采集露珠，在喷水池旁看落日。但是，他不知道这些能否在他有生之年实现。
王尧杰望着落地窗上自己的影子，模模糊糊，在模模糊糊中，他却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脸。
她发生车祸时，他正在公司，接到电话之后，他火急火燎地赶到现场。
车前头撞得面目全非，她的五脏六腑被撞得粉碎，肠子从车里一直淌到地上。可是她的脸却完好无损，甚至比平时还生动一些，眼睛正视着前方。当王尧杰看她时，她的眼睛似乎还动了一下。
王尧杰强迫自己不再回忆那个可怕的镜头。可是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她老是在深夜出现在他的幻觉里或梦境里。
王尧杰和朱丽丽结过婚之后，最初的生活还是很幸福的。他给她拎包开车，她为他洗衣做饭；他给她在外遮风挡雨，她为他在家收拾得干净温暖。尤其是夫妻生活激烈和谐，一个是二十六七的毛头小伙子，一个是三十六七的如虎女人，**，每天晚上熊熊燃烧。
朱丽丽在王尧杰的浇灌下梅开二度，王尧杰在朱丽丽的引导下愈加成熟。可是两个人走在一起还是有点不和谐。大街上常遇到一些尴尬事，不管是少女还是老妇女总是盯着王尧杰看得缠缠绵绵或意味深长，还有一些大胆的小姑娘们借问路的机会称朱丽丽为阿姨，称王尧杰为大哥哥。
这些都让朱丽丽苦恼不已，长相上不占任何优势，年龄上更是拉长了距离，于是她只有变本加厉地修整自己。每天苛刻地减肥，头插蜂窝式地美容，早上不花一二个小时化妆绝不出门，晚上花一二个小时卸妆保养才敢上床睡觉。
王尧杰每天晚上在床上耐心地等待朱丽丽，有时候他等不及了，便走到卫生间。朱丽丽正对着镜子龇牙咧嘴地卸妆。王尧杰从后面轻轻环拥着她，说：“宝贝，别折腾了。每天晚上对着镜子吓唬自己干嘛。”
王尧杰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却让朱丽丽勃然变了脸色，说：“你现在嫌我丑了，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娶我就是为了钱！”
王尧杰立刻指天对地发誓，说他半点没有嫌弃她的意思，他催她快一点，只不过想要她。王尧杰连哄带骗连亲带吻，才把朱丽丽的一腔怒气给软化掉。从那之后，王尧杰才知道朱丽丽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他说话常常得小心翼翼。
如果曾胜男没有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或许他们夫妻的二人世界还算风平浪静。自从朱丽丽见过曾胜男之后，朱丽丽对王尧杰不依不饶。
不管王尧杰怎么解释，朱丽丽始终坚持这一句话，“如果只是普通的朋友，她怎么能向你借钱？老实交代，否则，滚那间屋睡去！”
王尧杰被迫老老实实地开诚布公，断断续续地说了他和曾胜男交往的过程，可是这又成了朱丽丽新一轮审判的借口，她老是变本加厉添油加醋，说王尧杰和曾胜男已经亲吻了，说王尧杰和曾胜男已经发生关系了。最后说得王尧杰哑口无言百口难辨，王尧杰说，我要真那样就好了。朱丽丽说，怎么样，还是说实话了，你就是觉得人家比我好！有本事你找人家去！
面对朱丽丽的无理纠缠，王尧杰刚开始束手无策，后来慢慢摸索出了一条规律，要想让她闭嘴，就得封住她的口，上也封口下也封口，把她弄舒服了，她就不乱咬人了，然后筋疲力尽地睡去。
王尧杰看着睡熟的朱丽丽，心里有些难过，快到四十岁的女人，无论怎么保养，都会显出有些老态，她眉间的皱纹是抚不平的，脸颊的松弛是提不上去的，躺下去的她，浑身也是软塌塌的，像案板上的一堆肉。
王尧杰不忍再看。他身体里的□□还没泻完，他能满足她，但她却远远满足不了他。就像一个饥渴交加的人，只是寥寥草草吃了几口残渣剩饭。解决的唯一办法就是跑到卫生间冲澡，他一边冲澡一边想如果和曾胜男结婚会怎样。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白玫瑰和红玫瑰更无法遇到。
每当自己有这种想法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很无耻，既对不起曾胜男又对不起老婆。可是男孩变成了男人，都是很无耻的。男孩一旦变成了男人，他就不再把女人当回事，他认为天下的女人都能和他发生关系；女孩一旦变成了女人，就不再把自己当回事，她可以和不讨厌的任何男人发生关系。
爱情是什么，爱情还存在吗？
王尧杰现在还背负着100万的贷款，王尧杰知道朱丽丽的手里不止这个数。他曾暗示朱丽丽能不能先用她的钱替他还上贷款。但朱丽丽一下子把话挑明，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婚前欠的贷款只能由他一个人来还，绝对不能用夫妻共同财产，何况她手里的钱也是她婚前个人的财产。
王尧杰开玩笑说，现在自己是穿着名牌开着豪车的穷人，要想脱贫还得至少给朱丽丽卖命5年。
5年的时光并不长，等贷款还清后，王尧杰打算不仅要扩大工厂，还要在房地产领域投资。但是计划不如变化快，正应了那一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最近一段时间，王尧杰老是接到母亲的电话，说自己胃疼得受不了。王尧杰没放在心上，他知道母亲一直有胃病。从他记事起，他就知道母亲几乎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发霉酸馊的饭菜从来不舍得倒掉，长此以往，她的胃怎么能好呢？
母亲的胃不好，这是王尧杰知道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千里迢迢把母亲接过来检查，最终的结果却被确诊为胃癌晚期！
王尧杰发了疯似的带母亲看病，看遍了本城市最好的医院，看遍了全国最好的医院，但所有的结论都一样：胃癌晚期，最多可活半年！
王尧杰彻底垮掉了，他甚至变态地想，天底下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让母亲离去？如果能挽回母亲的性命，哪怕即刻让他死去他也愿意！可是，这些都不能成立！
面对母亲探寻的目光，他强装起灿烂的笑容：“妈，没事！等过几天，我带你去旅游……”
是的，他曾幻想，等毕业之后，要挣很多很多的钱，带母亲去旅游，她想去哪就带她去哪，她想怎么玩就让她怎么玩。小时候母亲怎么宠爱着他，现在他就怎么宠爱着母亲。可是，这些愿望一点都没实现啊，老天为什么就要从他的手里收回母亲呢？
王尧杰真想趴在一个人的怀里痛哭一场！他该怎么办呢？当他把不幸告诉朱丽丽时，朱丽丽相当地冷漠，她说：“得了这种病，谁也没办法。”
王尧杰说：“让我妈在这住几个月行吗？让我尽一点孝心。”
朱丽丽说地斩钉截铁，“不行，是你妈又不是我妈，这是我的房子又不是你的房子，我不想让我的房子沾满晦气。”
王尧杰彻底崩溃了，他咆哮道：“你真冷血，像你这样有爹生没娘养的孩子根本不知道感情是什么，怪不得你的前夫抛弃你。”
朱丽丽气得浑身乱颤，她以牙还牙，恶狠狠地骂道：“你母亲也活该得这种病，像她这种恶女人老天自有报应。”
气急败坏的朱丽丽口不择言，被不幸压垮的王尧杰也失去理智。他想都没想，一个巴掌就甩了过来。啪地一声，结结实实清亮响脆！
朱丽丽愕然继而发疯，她咆哮着如一头野兽冲向王尧杰。
战争的结局，男人离去，女人收拾残局。
朱丽丽边哭边咒骂王尧杰的母亲：“什么好女人，活该得这种该死的病！一家子都死光才是报应！”朱丽丽不由回忆起第一次见他母亲的情景。
朱丽丽与王尧杰结婚之后，第一个年必须得跟王尧杰一起回老家去过，这是他们那个地方的风俗。
临行前，王尧杰一再交代，一定要替他保住他欠债的秘密，如果母亲知道他欠这么多债，她一定会过不安的。
王尧杰的母亲早就听儿子说过，自己找的媳妇不漂亮，母亲安慰儿子说，男人有三宝，丑媳薄地破棉袄，女人丑不怕，只要能跟你好好过日子就好。
王尧杰的母亲早早地来到车站迎接儿子儿媳妇，尽管她已想象好了儿媳妇的丑模样，可是当亲眼看到时，儿媳妇的丑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光丑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老，比她这个农村妇女也年轻不了哪里去。
王尧杰的母亲想不通，儿子怎么会娶这样的一个女人？她来车站接他们的时候，可是惊动了全村。儿子自小就十分优秀，人长得好成绩又好，考上重点高中，考上名牌大学，是他们村从古至今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人。
她多么希望站在儿子旁边的这个女人和儿子毫不相关，他们也许是同乘一辆车的吧。可是，事实无法改变，当眼前这个女人张口喊她妈时，她感觉浑身麻瘆瘆的。
王尧杰的母亲灰溜溜地进了村子，与早上出村时的趾高气扬判若两人。村庄里的人听说王尧杰带来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全都感觉惊奇，于是找出各种借口，三三两两路过王尧杰家门口，偷偷朝里面探望。一村人像观看外星人似的惊奇不已。王尧杰家平时门可罗雀，现在门口的人络绎不绝。
王尧杰的母亲一向要强，她二十岁生下王尧杰，二十三岁死了丈夫，年纪轻轻就守寡。寡妇门前是非多，对于那些好色之徒或长舌妇的流言蜚语，王尧杰的母亲一向敢说敢骂，一辈子的风风雨雨里，养成了她绝对刚烈的性格。儿子是她唯一的支柱，是可以让她在村里人面前抬起头的唯一支撑，现在倒好，优秀的儿子怎么会被这个女人给迷惑住了？
自从儿子儿媳回来的这几天，王尧杰的母亲走到哪里都受到别人的指指点点。那些平时和她有矛盾的女人趁此想杀杀她的威风，等到王尧杰的母亲经过她们时，她们故意说：“整天把儿子当成龙种，说在外面又当官来又当老板，真要是这样，还能找一个下三滥的媳妇？”立刻引起另一群人的附和，说：“就是就是，说不定他儿子有毛病……”她们说得意味深长，不怀好意地笑着。
王尧杰的母亲简直要气疯了，她回到家里，不顾朱丽丽的情面，把王尧杰拉到里屋，问儿子在外面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娶这样一个女人。
王尧杰急忙说：“妈，你小声点，别让她听到。”
王尧杰的母亲更加大声说：“我就让她听到，我看她长得就不是一个善模样，说不定还克夫呢，这么老了，还能不能给你生都是未知数，你趁早和她离了……”
王尧杰的母亲本来嗓门就大，现在又带着怨气，说话声自然比平时高出好几分贝，朱丽丽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
朱丽丽这几天也一肚子怒气，她没想到这个小山村如此落后愚昧，刚来时，被人像猴子一样盯着看，来到家里，王尧杰的母亲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再加上王尧杰当着她的面给母亲一万元，好像王尧杰多有本事似的。王尧杰在家里一下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地地道道的农民，对媳妇吆三呵四，对母亲毕恭毕敬。朱丽丽这几天正恨地牙根痒痒，正想找个机会灭灭娘俩的威风。
媳妇和婆婆本就是天敌，两个女人都是火爆脾气，点火就着，于是“噼里啪啦 ”地炸起来了。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越说越难听。越难听越引来了众多的看客。王尧杰家的院子里挤满了一村子的人，真心实意灭火的少，大多数都是阴腔阳调煽风点火的或袖手旁观隔岸观火的。
一直等到朱丽丽把王尧杰的老底揭露出来，王尧杰的母亲一下像泄了气的皮球，软软地坐在地上，她的尊严连同她的一肚子怒气，淌得满地都是，再也收不回来了。她早就听说儿子在外面欠了很多钱，别人要抓他去坐牢，她一直认为那是谣言，没想到竟然是事实。
朱丽丽和王尧杰本打算在老家过两个星期，现在婆媳关系闹僵，于是只得匆匆回城。王尧杰怨朱丽丽不给他留情面，朱丽丽怨他母亲太狠毒太要强。两个人吵了一路，最后朱丽丽撂下狠话，“你是跟我过，你还是跟你母亲过，跟我过，你就得好好过日子，从此和你母亲断绝来往，不容许她踏入我家半步！”
从此，朱丽丽和王尧杰的母亲再也没见过面。
谁都没想到王尧杰的母亲竟然会是癌症晚期。朱丽丽刚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很难过，但让她更难受的是钱从哪里来，王尧杰还欠了一屁股债，以他的孝心，即使让他再欠这么多债，他也要给母亲治病。问题的关键是不管花多少钱这样的病还治不好，最后人没了钱也没了。何必为了多活几个月，而让活着的人负债一生呢？朱丽丽决定狠下心不给王尧杰一分钱，并且得想尽一切办法把老太太撵走，让她到县城的医院去看。
王尧杰自从和朱丽丽吵过架之后，再也没回过家，他一直住在医院里陪着母亲。王尧杰的母亲见儿子整天陪着自己，又见儿子愁眉不展，便试探着说：“儿啊，妈是不是得了绝症？要是真的是这样，妈可不能拖累你。”
王尧杰故作轻松地说：“妈，你别多想，你要是得了绝症，我还能去上班吗？你安心养病，一会我去上班，中午我再来看你。”
王尧杰的母亲尽管半信半疑，但为了不让儿子担心，只好配合儿子的安排。王尧杰把母亲整顿好，悄悄地溜了出来。
他点起一支烟，狠狠地抽着。自从母亲查出来病情，他就没好好吃过饭，没好好睡过觉，只有靠一包包的烟来强打精神。
他一边抽着烟一边剧烈地咳嗽，他茫然地注视着大街，街上人来人往，原来这么多人都和他不相干！到哪里去弄钱呢？医院里欠费已经好几天了，再不缴费，母亲就要被停止治疗了。可是到哪里去弄钱？王尧杰的目光在人如流水车如龙的街头扫来扫去，他多么希望自己有一种魔力，把别人的钱能哗啦啦地吸到自己身上来。他终于明白了生活中为什么会有抢劫的事情，也许都是被生活逼迫吧。
王尧杰又燃气一支烟，直到把烟包里的烟都吸完，他才冷静下来。向朱丽丽借钱是不可能的了，那么向工厂其他女工去借钱，怎么样呢？王尧杰慢慢地想着。
王尧杰茫然地来到工厂，又茫然地来到会计办公室。才短短两个星期，一切恍如隔世，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他在办公室门外徘徊好久，才鼓足勇气，敲了敲门。
“请进！”门里传来温和的声音。
王尧杰推门进去，办公室的会计吴娟大吃一惊，她早就听说王尧杰的母亲患了绝症，但没想到仅仅这几天王尧杰这个帅气的小伙子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像是自己得了绝症。
吴娟说：“王总，您有什么事吗？”
王尧杰说：“我能不能先预支我的工资？”
吴娟说：“很抱歉，朱姐专门交代过，任何人不得预先支取工资。”
王尧杰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
一分钱能难倒英雄好汉！王尧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吴娟看到王尧杰胡子拉碴，眼睛充满血丝，饱经沧桑的脸覆盖着凄楚无奈。吴娟实在不忍心看下去，说：“王总，您要是急需钱，我现在手里有两万，您先拿去用。”
王尧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和她的交往并不多啊。
吴娟说：“这事千万不能让朱姐知道……”
王尧杰激动地抓住吴娟地手，语无伦次，说：“吴姐，这辈子我做牛做马都愿意，您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好人……”王尧杰有些哽咽。
吴娟说：“谁家没有难处？我能理解你！只是千万不要让朱姐知道了！”
王尧杰郑重地点了点头，再三再四地感谢吴娟。
王尧杰带着从吴娟那里借来的的2万元钱，满怀希望地奔向医院。一路上他感慨万千：夫妻是什么，真的如古人所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朋友能援手相助，甚至两肋插刀。可是夫妻能相互支持的，有几人？
王尧杰兴冲冲地来到医院，只要有钱能让母亲多活一天是一天！
但是病房里，母亲根本不在！
是不是因为自己来晚了，母亲出去了？或者母亲去厕所了？能找的的地方全部找完之后，王尧杰慌了，母亲确确实实不在！
王尧杰慌忙去问护士。
护士淡淡地说：“2号病床，上午就办完手续走了。”
“办完手续走了？谁办的？”王尧杰咆哮。
护士显然对王尧杰的态度很不满意，默然地说：“一个女的。”说完，转身忙去了。
王尧杰只好急匆匆回到家里。
朱丽丽悠闲地修着指甲，看到王尧杰回来，眼睛都没抬一下。
王尧杰压抑着怒火，颤声问道：“我妈呢？”
半天，朱丽丽才说：“回家了。”淡漠地让人寒冷到骨髓的声音。
王尧杰彻底失控了，他一把抓住朱丽丽的头发，咬牙切齿：“是你告诉了她实情，对吧？是你把她撵走了，对吧？”
朱丽丽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她忍着痛，说：“对，她早就该死了！想孝顺回家孝顺去，我这里不是养老院！”
王尧杰泪如雨下，他真想一把掐死朱丽丽。但不是这个时候，眼下，必须尽快找到母亲！
王尧杰又火急火燎地赶到火车站，但依然没有母亲的影子。
母亲去哪里了？母亲会回家吗？万一她半路想不开怎么办？王尧杰越想越害怕，他真想嚎啕大哭！最要命的是去他家的最后一班火车也过了，王尧杰心急如焚！他只好给母亲打电话，但这时，他才意识到，自从母亲生病之后，母亲的手机一直在他身上。他赶紧又给邻居打了电话，让邻居时刻关注着他家的动静，如果一旦母亲到家了，立刻给他回一个电话。
所有的办法都用尽了，世界突然安静下来了。是的，夜深了，火车站零零星星的几个人。王尧杰歪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像散了架似的。从早上起来，到现在滴水未进。第二天一大早，王尧杰乘坐最早一班车，急急忙忙赶回老家。谢天谢地，母亲早到家了！
母亲异常平静，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她甚至还为王尧杰做了一桌子好菜。母亲说：“儿啊，干什么都得想开点。命在天上，哪一天要走了，任谁都挽留不了的。这一段时间可把你折腾坏了，你从小就吃了不少苦，长大了，妈也没帮上你什么忙，反而拖累了你……”王尧杰再也听不下去了，趴在母亲的怀里嚎啕大哭……
两个月之后，母亲的病情恶化，好几次，疼得昏死过去。稍微清醒一些，母亲说：“儿啊，别治了，这样让我半死不活地拖着，还不如一刀捅死我……”
王尧杰看母亲生不如死的样子，也想给停药，但他知道，一旦停药，母亲的生命就会眼睁睁地从他眼前消失！王尧杰痛苦地恨不得跟随母亲一同死去。
减少母亲病痛的唯一办法就是给母亲打镇静剂，让她安安静静地睡着，然而这种药又死贵，从吴娟那借来的两万元很快花光了。王尧杰一筹莫展！他多么希望朱丽丽能在这时候出现，或者能给他打一个电话。
尽管王尧杰千方百计给母亲治疗，可是母亲的生命如熬干的灯油，最后还是熄灭了。
王尧杰给朱丽丽发了条短信，要求她来参加母亲的葬礼。可是一直到母亲火化入土，朱丽丽没打过来一个电话。
母亲的病逝让王尧杰痛不欲生，朱丽丽的冷酷让王尧杰心如刀割。他再次怀疑夫妻到底是什么，难道真不如两平市人？工厂的女工在知道王尧杰的困境之后，纷纷捐款相助，她们不断发过来短信安慰王尧杰，要他保重身体，要他节哀。可是朱丽丽呢？难道婆媳关系的矛盾真的能仇恨到到死都不再见一面？
东挪西借，王尧杰给母亲举行了一个隆重的葬礼。葬礼虽然很隆重，可由于王尧杰家孤门独户，再加上王尧杰是孤家寡人，因此人丁显得十分单薄，王尧杰不禁悲从中来。
母亲下葬之后，王尧杰收拾家里的什物，件件都带着母亲的回忆，每一种都镌刻着母亲的艰辛。
当他从桌子底下抱出一坛老酒时，再也忍受不住，失声痛苦。他想起了他刚考上大学那一年，母亲特意炒了一桌子丰盛的菜，然后又拿出一坛老酒，给自己倒上一杯，给儿子倒上一杯。
母亲说：“儿啊，你长大了，咱们娘俩干一杯！”母亲说完，一饮而尽。母亲喝了一杯酒，话匣子就打开了。
母亲说：“儿啊，你知道这酒是从哪里来的吗？这酒是你爹留下来的，他是个有名的酿酒师，他酿的酒啊，远近闻名，可惜他死得早……”
母亲擦了擦眼泪，说：“儿啊，大喜的日子，妈给你说这些干啥呢？妈是太高兴了，儿啊，你真有出息，你是我们村唯一考上大学的，而且考得这么好。可惜，你那早死的爹没等到这一天……”
母亲说完，又哭了。一会儿，母亲又破涕为笑，母亲擦了擦眼泪说：“儿啊，你娘高兴得糊涂了，咱不说你爹了。来，咱娘俩再干一杯！”母亲又一饮而尽。
母亲喝的酒越多，母亲的话就越多。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
母亲说：“儿啊，咱娘俩只能喝这一坛酒，剩下那一坛留你结婚再喝！儿啊，你以后就是城里人了，说什么也得找一个城里的姑娘。城里的姑娘又俊俏又知书达理，只有城里的姑娘才配上我儿子。”
母亲笑呵呵的，充满了自豪。母亲说：“儿啊，我要好好地过，我有盼头了。你结婚之后，我就等着抱孙子了，到那时，我带孙子玩，给你们做饭，你们小俩口情上班……”
母亲说着，笑着，笑着，说着，娘俩在院子里一直喝到月亮升起。满院子清风明月，满院子酒香四溢。
可是，才短短的十年，母亲怎么说走就走了呢？王尧杰抱着酒坛子痛哭流涕，往事历历在目，可是人已阴阳两隔！
正值深冬，北风裹卷着院子里的残枝败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走动，又像是母亲在扫院子。
王尧杰抱着酒坛子冲了出去，颤声喊道：“妈！”无人应答。
北风怒卷，天空阴云密布，树干上的枯叶挣扎着，在空中旋转着倏然落下。
王尧杰抱起一坛老酒，直灌而下，撕心裂肺地喊一声：“妈！”然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等到王尧杰醒来时，身上已落了一层厚厚的雪。
他坐在雪地里，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难道这一切都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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