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城坐落于中部平原地带,地势四周高,中间低,呈聚宝盆般将这片富硕肥沃之地圈在其中。
已至八月的康城中满是桂花散落,城中遍地暖黄,满城飘香,这股香气钻进归城的马车,倒是让一路舟车劳顿的平玄略感舒畅。
康国宫殿相较于其他两国,更加宏大且威严庄重,一条把手严密的宽阔大道贯穿了整座宫殿,大队人马停留在了正阳门前,留下马车与侍从,便由两侧分道而行。
云清房捂着手帕,满脸苍白的掀开帘子,却迎上了一双纤长却布满老茧的手,康禾明明也才刚过弱冠之年,为何这双手却堪比中年男子。
再次心软的云清房也不好再驳了他的面子,便将手放了上去,任由他将自己扶了下去,又任由他反手牵上一同进了宫门。
一路上的景色如故,却很少见到宫人,偶有见到却也是远远瞧见便避开了,就这样康禾一路无言,只是牵着那人回到了为他所建的云凤台。
宫殿中设施如常,且一尘不染,唯有不同的是庭院中的那颗黄叶梧桐树。
这颗梧桐树并不高大,比起曾经她与康禾在清史宗种下的那颗相较甚远,但却和那棵树一样,枝叶上挂着风铃。
康禾牵着云清房一路穿过庭院,走上高台,与她一同驻足在这和风之下,放眼望去满是康城风光。
记得这一刻似乎回到往昔,二人一同站在这里,彼此诉说着心中的宏图壮志。
但,今时却不同往日……
康禾望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国家,看着它如今这副繁华的模样,郑重又有些恳求地说道:“子欢,你走时曾说,朕并非你心中明君……”
“但,你且看如今之康城,粮仓富硕,政治清明,百姓更是安居乐业,如今的……朕是否已是你心中明君?”
说着转头,认真的看着她,祈求得到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子欢,你能否留下,待在朕的身边,继续做朕的入幕之宾,与朕共享天下……”
听言,云清房不执一语,只是看着脚下的万民。
她与康禾自宗门相识,便成了志同道合的挚友,在他下山之时,云清房更是不顾母亲反对,一心一意要跟随康禾下山共谋天下,自从那时她便日日陪在康禾的身边。
但,康禾此人,虽有帝王之才,却无帝王之仁。
思索良久,深吸一口气的云清房对上了那人的目光,说道:“阿禾,我早与你说过,为君者需心怀仁义,爱戴子民,刑法万不能过于严苛,但这一路走来,我所亲眼看见的,是被随意买卖的可怜奴从,是被官府押送的成群罪犯,是这孩童的不敢嬉戏,是这万民的小心谋生。”
“此番景象,你让我如何留下,辅佐你为君王?”
愈听,眉头愈发紧皱的康禾显然有些恼怒,他挥手指着这天下说道:“云清房,人心难测,恶人居多,若无严苛刑法,哪来这清明盛世?!”
“难道要如我父亲般,唯唯诺诺,被他人玩弄于执掌,最终坠城而亡,在史书上落得个玩世不恭,贪恋美色的骂名?!”
许久未见,康禾以为他们会有所改变,他以为那人会理解自己,他以为只要自己更加勤勉,她就会回到他的身边……
忍住怒气的康禾转身便要离开,却走了几步后停了下来,背对着云清房说道:“朕会让你站在朕的身边,看着朕一统天下。”
说罢,便甩袖离去,只留下暗自神伤的云清房独自驻留原地,单薄的身姿在微风的吹拂下摇摇欲坠。
而此时的平玄一行人也已经抵达平城,但军队刚进城,平玄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护城军拿下押入了大牢。
又困惑又急切抵御康军来袭的平玄在牢中大喊来人,希望父皇能来见自己一面,不光是给他自己一个解释,也是能将他释放先排兵以抵御康军。
但平玄叫了很久,久到窗边挂上了一轮圆月,久到他只感觉到口干舌燥,便垂头丧气地坐在了身后的草团上。
他喊了这么久,若是平帝想要见他,早就来了,如今看来平帝应是知道了他并未按照圣旨所写攻下定城,而是转为结盟。
但眼前最要紧的……是康军。
心急如焚的平玄不敢想若是如前世一般,康军突袭,他却被关在牢中,平城究竟会遭遇什么。
但平玄每日望着窗外的日月流转,明明已经过去五日,为何康军还未抵达?
就在平玄的困惑下,第六日等来了他心心念念想要见的那人,他的父亲——平帝。
来人一身金纹锦服,银发束冠,弯着腰,佝着背,却不让他人搀扶,脸上蹒跚皱纹,看上去一下老了十岁有余。
他走得极慢,又时常咳嗽,却非要自己倔强的走向那把龙椅,待到他终于落座才说道:“咳……平玄,你可知罪?”
许久未见的父亲回城便是关押,开口便是治罪,心中拔凉的平玄仍旧坐在草团上,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只是低着头,盯着地上那两只互相牵制的蚂蚁,说道:“儿臣为父亲保下定城,不知何罪之有。”
上一世的自己心甘情愿的成为他手中的刀,故而在心中将他刻意美化,但这一世因发生了诸多变故,平玄便只想遵从本心,故而对平帝这副道貌岸然的姿态感到既心寒又恶心。
平帝冷哼一声,身体前倾,更靠近平玄,用一种苍老却又枯哑的声音说道:“子安,记得幼时你与太子在园中打闹,只因太子抢你风筝,你便将他打的头破血流……”
他说着,像是眼前浮现了让他兴奋不已的画面一般激动的握紧扶手,前倾说道:“朕至今记得,你那天看着他通红的眼睛,里面满是杀意,那副模样与朕幼时掐死那只惹人的野猫时,简直一模一样。”
平玄皱着眉,震惊的看着眼前疯魔般的父亲,只觉背后似乎冒起了冷汗,他以为自己易怒暴躁、嗜血成性,是因为他自己天生就不是一个被天神眷顾的孩子,而是一个不人不鬼的异类。
就像他脚边已经被成年蚂蚁牵制的小蚂蚁一般,毫无还手之力。
身居高位的平帝从回忆中抽离,回神又与平玄四目相对,红着的眼睛像是已经变成了那时残害那只猫时的平帝,他的笑声从胸腔里爬出,突然向着平玄大吼道:“你即是最像朕的,为何不将他们全部屠杀殆尽!!!”
原来,他从来不是懦弱的赘婿,他是一颗爬满蛀虫的老树,是一方藏匿鳄鱼的池塘,是一片淹没尖刀的泥潭。
怒吼过后的平帝开始猛烈咳嗽,直到一口鲜血吐出才有所缓解,已经破败不堪的他依然独自起身,将手背在身后向外面走去,在即将消失的拐角处又转过半边头,说道:“论心狠手辣,你不及太子半分。”
说完这句话,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但牢房的门却并未关上。
许久未活动四肢的平玄四肢僵硬的走上台阶,越向前一步便能多一寸光明照耀在他的身体上,给予他一丝丝温暖。
耀眼的阳光照射得他睁不开眼,耳边的声音却显得异常清晰。
是他的声音。
“凡俗者多有不明,我却知你心中有情。情意应当赋予知己,而非供与泥尘。”
“殿下,子欢再此立誓,若君予义绝不弃,子欢携命报君恩。”
“平玄,我所言句句属实,你若信我,便能护定城安然无恙!”
想到这里,平玄不管不顾的推开了扶着他的部下,只是拉过马跨腿骑了上去,一声驾便迎着朝阳扬长而去。
这已是他第三次走上这条路,每一个转弯、每一个分叉在他的脑海中都格外清晰,所幸时间相隔不长,这条路并没有什么变化,变的仅仅是人。
第一次去时,是乌泱泱的一帮人,还有云清房。
第二次归时,亦是乌泱泱的人群,但却少了一个他。
第三次去时,却唯独仅他一人。
日月颠倒过后,唇干嘴裂、奄奄一息的平玄爬在马背上,泛红的双眸在看到定都城门后,平玄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不知道自己在昏迷后被带到了何地……只记得梦中,那人责怪他,问他为何不信他……
随后便传来一阵刺耳的争吵声唤醒了昏迷不醒的平玄。
“母亲,我此次只为送药,不会再加害于他。”
“小玉儿啊,不是母亲不信你,只是你短短三日,已经扎了他五刀,喂了他四次毒药,再放你进去,他怕是真的再也不会醒来了。”
终于睁开双眸的平玄艰难的环顾四周后,用力想要起身,却发现浑身疼痛发麻,像是有千万只虫子爬在身上一般,搔痒难耐。
门外二人的争论声似乎在不断靠近,直至定华章越过定帝,一手拿着托盘,一手推开门快步走了进来。
袖中的毒针还未拿出,便与躺在床上的平玄四目相对,但被戳穿的定华章并未慌张,反倒是冷哼一声拿出托盘锦盒中的药丸,嫌弃的举在平玄嘴的上方说道:“张嘴。”
浑身疼痛别无他法的平玄只能将药丸吃了下去,待到药丸下肚,随之而来却是一道清流入体,这道凉气游走于体内,逐渐化解了身上的酸麻与痛感。
能够缓慢起身的平玄来不及思索,便一把抓住了定华章的袖子阻止她离开,又问道:“云清房在哪儿?!”
一股气涌上心头的定华章着实不想理会他,却又被此人拉着衣袖难以离去,便只能干瞪着平玄。
两人拉来拉去,谁也不肯放手,一个非要问出个答案,一个非不告诉他。
你拉我扯,几个来回,终是逐玉公主妙手回春,一根针扎在了平玄的手上,成功逃脱。
醒来后的平玄像是饿死鬼一般,一口气吃掉了五碗白米饭,甚至于肚子已经涨起来了弧度,还在麻木的往嘴里塞。
在定城皇宫休养的一日里,平玄找遍了每个角落,都不见他要找的那个人,只在他曾经住的房间里找到了一封尚未寄出去的信。
只见那信封上写着“雀入樊笼,与谋天下。”
那日,平玄在他的房间呆了很久,出来后神色无异,只是与定帝辞行后,便踏上了回平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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