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暖阳,红墙砖瓦,往日平静无趣的宫中似多了些风花雪月。
不知为何,自打三皇子从合欢别院回来后,宫中人人看昭阳殿、看平玄的眼神都异常奇怪,每当来昭阳殿打扫送东西的侍从都会故意靠近昭阳殿客房,而每当平玄随处行走都会有人用古怪的眼神盯着他。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天后,平玄终于忍不住了。
就在某一天又因顶撞平帝而被罚抄书时,一个搬花的太监又偷摸着看他,惹得平玄怒气冲冲的抓起了他的衣领,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莫非是本殿下身上有粪?!惹得你用这种眼神盯着皇子?!”
平玄这人,文起来最他文,粗野起来也最他粗野。
想当初攻打蛮夷,他是硬生生在城墙下骂了三天两夜,句都不带重复,就算是嗓中冒火、眸中生烟都没有停歇一刻,甚至于拿着饭碗蒙头干饭,都不忘憋着嘴怒骂几句。
最后骂的首领头子拿着武器就冲了出来,直接被一刀砍死在了马下。
但宫中的侍从又哪里知道他的这副样子,一时间被吓破了胆,直接当场尿了裤子,吓得双腿打颤,眼看平玄抓着他的衣领似乎不打算放过他,差点就要昏了过去。
却在小命呜呼之前,迎来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突然一道如清泉般悦耳的声音传了进来。
“你与他恼得什么气……”
听声,平玄只是抬眸看了一眼,冷哼一声便把那名小太监狠狠丢在了地上。
本来悬在半空中的小侍从猛地掉在了地上,已经感觉不到腿部疼痛的他泪眼汪汪的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
只见来人身着柔纱粉衣,腰间束带上垂落着玉佩,头上还插着一支桃花簪,既像降临凡尘的谪仙,又像祸国殃民的妖妃,不禁惹人多看几眼。
直到平玄踢了一脚他的屁股,才屁颠屁颠的跑走了。
看着孩子气的平玄,又想起最近传入他耳中的流言蜚语,云清房的眉眼愈发笑的灿烂,拿着折扇堵住脸又垫脚靠近平玄说道:“你恼他作甚,不如问我,这个中缘由,我倒是听来不少~”
自打那日云清房“坦诚相待,表明忠心”后,平玄嘴上既并未应下,心中又愈发对此人时刻提防。
什么得罪贵人,什么报国无门,平玄是一个字也没信,活了两辈子的人了,何为真话何为假话,他一听便知。
此时,看着人还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平玄便是理都不想理,冷哼一声,就转身坐回了桌前,继续写漫漫无期的罚抄。
但云清房此人又胜在脸皮厚,锲而不舍的走近,半坐在了平玄旁边的书桌上,弯头盯着他说道:“殿下当真不想听?”
“不想。”
全当没听见的云清房扇着扇子,自顾自的说道:“宫中流传,三皇子去了一趟别院,带回来了一个娇滴滴的男人,夜夜笙歌,日日宠幸,让这男宠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殿下啊,他们都传,您这么英俊神武,怎能……是个断袖呢~”
话说完半天,低着头的平玄也没个反应,但是从云清房的角度来看,却能看见他通红的耳朵。
云清房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正张嘴打算好好逗逗他,却只见人猛地起身,低着头快步走出了书房,留下我们的“男宠”一人在原地放声大笑。
但自从那日后,昭阳殿里的氛围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本来那日向君表明为臣忠心后,云清房就已经使命在身、立即上岗了。
他自认为身为谋士应该先对所忠之君有足够的了解,再据君主之能,展其现有之才,补其缺陷之处,从而为其量身定制一套全面发展的成帝之计。
虽然这套计谋的目的性极强,但云先生却不觉得,因为他本就是一个老谋深算的狐狸,又不是那出入凡尘的白兔。
可就在最近几日,昭阳殿的书房门、凉亭门、待客门、寝宫门,甚至于厨房门和茅厕门都能看到云清房拿着书和毛笔呆愣且落寞的背影,而这具背影每每正对着的,则是一道飞速逃窜后的残影。
终于在坚持了三天后的云清房终于忍无可忍地放弃了,作为宗门中引以为傲的弟子,哪次不是一出世便万众瞩目,这次他漂泊三国才选定了这一名效忠者,又舔着脸毛遂自荐,哪知这人毫不领情!他云清房还不奉陪了!
一边生着怒气,一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云清房,转身抬脚便踢到了凳子,疼得眉头紧皱,不禁怒骂一声:“就连个破凳子都欺负人,平玄……你个狗东西!”
谁知话刚骂出口,一只脚踏进客房的平玄便呆愣在了原地,直勾勾的看着骂人之人说道:“你骂我?”
“哼。”已经放弃用热脸去贴冷屁股的云清房冷哼一声,甩起包裹背到身上,绕过还卡在门槛上的平玄便要快步离开。
而平玄当然知晓最近云清房所做之事,可在他眼里,这种行为分明就是**裸的监视。
什么使命在身,什么成帝之计,分明就是他身为敌国细作的使命。
既然已经看透了此人的计谋,平玄又怎么可能轻易放人,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了云清房的胳膊,却不曾想到自己一声牛劲,那人却浑身软肉,就这轻轻拉了这一下,便把人绊过门槛给摔到了地上。
一时间,屋内似有乌鸦飞过,划过了一条尴尬的线条。
“你……你欺人太甚!”反应过来的云清房立刻委屈的红了双眼,本来这下摔的就不轻,再加上心中郁结,眼看眼泪就要掉了下来。
这一幕不禁让久经沙场、运筹帷幄的大将军手足无措。
他活了一生,见过男人流血,就是从没有见过男人流泪,虽然这次的确是他有错在先。
为了表达歉意,他尴尬的上前想要将人扶起,但摔倒的人猛地想要站起,站着的人赶忙弯腰去扶,两人便毫无疑问的又撞在了一起。
站着的平玄揉着泛红的额头,再次倒在地上的云清房揉着起包的后脑勺,壮如泰山、力大如牛的平玄就这样和弱不禁风的云轻房撞在了一起。
平玄深知自己壮于常人,手脚又极为毛躁,这一撞定是将人撞了个眼冒金星。但又怕此时去扶他,恐重演刚才的悲剧,只好手足无措地揉着头站在原地。
但,头上的疼痛感似乎唤醒了他身体的各个器官,尤其是这个快速跳动的心脏。
他不明白,为何会心跳如此之快,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萌芽,想要破土而出。
躺在地上被撞的晕里晕乎的云清房摇了摇头,清醒过后抬起手就指向那人,准备开口大骂,却只见那人面色惊慌,毫不犹豫地转身,再次快步逃走了。
只留下震惊与怒气冲天的云清房还呆呆坐在地上。
银盘照晚夜,晚夜映星河,星河却未入梦来。
夏季唤醒了晚夜中燥人的炎热,唤醒了池塘中沉睡的荷花,也同样唤醒了扰人的蚊虫。
外出办事才迟迟归家的付氏两兄弟随着池塘边一路被人残忍摘落的花瓣,终于在凉亭见到了辣手摧花的三皇子。
两人不敢惊扰,却又相视一眼默契的偷偷向他靠近,只听那人口中念念有词的说着。
“不可……”
“不可……”
“不可……”
“万万不可……”
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像是催人的魔咒般,愈是暗示自己,愈是想要去往对立的答案,愈是不愿意承认,心里的声音便叫得愈大,像是不开口也能叫人听见般寻找着发泄口。
自说自话良久,烦躁无比的平玄依然得不到平静,便一把将仅剩半面的荷花丢进了池塘,让它容貌尽毁的沉入了海底。
刚起身转过头的平玄却与那偷听墙角的两人对上了目光。
呆在原地不知是该逃跑还是乖乖认错的付氏兄弟最先被主子揪住了衣领,并且毫不留情的丢进了池塘,让这二人去与那孤荷在水下作伴。
水性尚好的付山最先爬上了岸,便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平玄面前告罪,并不敢耽搁的将所查之事尽数汇报:“殿下,据我二人所查,当今并无一本名为《天下史》的列国史书,就连清史宗也并无能人作出。”
“此外据暗线传来密告,康国境内并一名唤作云清房之人,此人来历却有不明,殿下留此人在身边恐惹祸端。”说罢,便起身拉上刚爬上来的付河准备要走,却突然想到还有一事也应当告与殿下,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一时间愣在了原地看着平玄。
“有屁快放。”
得到应允的付山说道:“属下路过后园时瞧见云先生背着包裹翻墙离去,属下以为就让此人自行离去,恐在宫中作乱,但若不叫其离开,留在殿下身边恐又生其他祸事,此时,殿下还需细细斟酌。”说完,便行礼提起刚爬上岸奄奄一息的付河一同告退了。
留下眉头紧锁的平玄独自一人站在月下。
他又怎会不知,此人留与不留之利弊,但……他却不想放人离去,不为其他,只是想把人留下。
重来一世,他自认心性成熟,思索问题比于同人定要更为周全,但是此时此刻听到那人离去,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难道是因为那日将他摔到在地?还是因为最近几日对他太过于冷淡?
思虑良久终得不出答案的平玄还是决定遵从本心,先将人留下再说。
如若他当真是为刺探情报而来,平玄定会亲手了解了他,但若他并非细作……
似乎留在身边倒也不错。
而此时奔走出逃的云清房却逐渐怒火渐消,愈想愈是不对。
他这人本就傲气,当时下山时又当着众师兄弟的面立下了豪言壮志,若是就此一走了之,这天下之大,哪里又能找出一个可忠之君?
平玄此人虽莫名其妙,且心绪深沉,轻易不叫旁人知晓。又对他时刻提防,想必他那番肺腑之言,那人也并未听进心去。
但除了那人,这便是他此生遇到的第二个像样君王……要不还是回去吧?丢人便就丢人罢,总好过最后灰头土脸的回到宗门,被那群小孩子嘲笑的好!
成功自己将自己说服的云先生从御膳房的地上站了起来,放下手中的糕点盘,拍了拍衣袖,提起包裹从窗户翻了出去,四处观望没人,便闲庭信步的朝着昭阳殿走去。
散着步哼着歌的云先生在抵达翻出来的那面墙时,正好瞧见了坐在房顶上的平玄。
二人四目相对,一人坐于墙,一人立于地,背靠皎洁月色,空中飘散花香。这样尴尬的场景倒让两人的对视生出了些许浪漫,如果云清房没有开口说话可能会更加浪漫。
“你……赏月?”
已经用轻功在皇宫找了一圈无果,才坐在房顶上烦闷的平玄却被其本人撞见,一时哑口无言,目光躲闪的四处乱看,扫到月亮后才反应过来回答道:“啊……嗯,对,你……你也赏月啊?”
又是一道尴尬的乌鸦线划过。
本该无语的云清房却突然笑出了声,从撞见这人的那一刻,他便猜的十有**,在他翻过去的那面墙边赏月,他是一个字也不信。
但……有些话不必说出,只要心中满足便可。
“殿下真是闲情雅致,那不扰殿下雅兴,我走正门~”
说罢,高仰着头,哼着歌,倒像是昭阳殿的主人般迈着大步走了。
尚在屋顶上的平玄虽狼狈不堪,却内心温暖,他知晓这人要走,便没想过他会再回来,故而想着粗暴些直接将人抓回,但……刚才月下望见他时,难免心跳再次跳动不止。
平玄抬头看了眼月亮,忽而觉得幸好那人先行离开,幸好今夜月色较为暗淡,不然……他,又该如何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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