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别院外,两侧竹林夹着一条砂石小路,此时,原本寂静无人的路上却扎满了人,除了金甲铁骑,还有宫女宦官,为首的竟然还有几名锦衣官服。
如此大的阵仗就算是接皇上也不为过,但此刻却来接一个三皇子,不禁让人生疑。
众人眼巴巴的望着院门,焦急的等待着三皇子的身影。终于伴随着嘎吱一声,付山付河一齐将院门打开,随后身着金纹黑衣的平玄背着手走了出来。
少年的黑发束着发冠在风中摇曳。
众人终见人来,立刻行礼叩拜,眼看此情此景,平玄的身份确是瞒不住了,只能心虚的叫众人先行平身。
为首的官员抖抖官服,弯腰含笑碎步上前,一名深绯色官服的官员先一步上前行礼说道:“臣御前内侍监叩见三皇子,此番受命前来,接三皇子回宫。”
“宫中可是出了何事?”平玄目不斜视的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漫不经心的问道。
内侍监闻言笑容一僵,讪讪一笑又重新弯了眉毛:“回宫后,三皇子自会知晓,还请殿下尽快启程才好。”
自知问不出结果的平玄也不在多费口舌,抬脚便要上马启程,但脚步还未踏下,便反应过来收了回去,挑眉侧头看向身后环胸靠在院门上,一脸温柔笑容的云书。
虽然这笑容如春日暖阳,但在平玄看来却背后一凉,摸了摸头转过身去。
“算本殿下善心大发,你与我的账一笔勾销,这别院就再借你多住几日,走时……记得带门。”
听罢,云书轻笑一声,起身往前几步,接着如翻书一般改换了神色。
只见他突然嘴角一弯,眉头一皱,立刻挤出了几滴眼泪,又双手一甩拍在了大腿上,红着眼睛向平玄跑去。
在众人的震惊与平玄的呆愣下抱住了他的大腿,抬头泪眼汪汪的与平玄对上目光,带着哭腔说道:“公子怎能如此对奴家,别院三日奴家贴身服侍,可谓是尽心尽力,事事亲力亲为,可如今,公子要回那富贵窝,又怎能忘了奴家这温柔乡......”
云书这一席话,如天雷降世,劈在了众人的头上,更是将平玄劈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不由自主的向后靠。
还沉浸在震惊之中的平玄以为这已经是他能做出最让人大跌眼界之事了,但没想到还有一句。
“奴家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公子不能撇下奴家不管,不然......日后红烛帐暖,便无人再为公子添香......”
平武城立于北地,虽处干燥严寒之地,却更比南部四季分明。
如今正直酷暑,城中茶肆喜闹,城外枝叶繁盛,高墙之外的阔路上,偶有阵阵微风吹过,带起颗颗沙尘,守城的将士偶有看见那支浩浩荡荡回城的车队。
车队里,平玄骑着一匹毛色极亮的红棕烈马,高头大马后是一架富丽堂皇的马车,车上挂着珠帘锦缎,车内放着毛皮茶盏。、
而刚才还抱着三皇子腿哭哭闹闹的人儿,如今正坐在车内,支着头靠在车壁上,纤长的手指拿着翡色玉盏,一边喝茶一边点头细细品味,好似他才是被接回来的皇子一般,享受着这锦衣玉食。
碍于云清房不明不白的身份,平玄压根没想带上他,但这人诡计多端,刚才说得那翻话生叫人误会,又加上这人死死抱着他的腿泪眼汪汪,哭的人头疼,最后只能作罢,将人一同带上了。
但车队出发之时,云书非摆出一副娇弱娘子的模样,说自己身娇体弱,不会骑马,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我只能坐马车。
而常年从军的平玄也并不喜坐在马车里,故此就翻了个白眼,将自己的马车让了出去。
云书便也不客气的抚摸了一下平玄的胸膛以示感谢。
这一路上,云书坐在车内好不舒服,一会儿拍拍车壁叫人添水,一会儿递出茶盏叫人换茶。
与平玄一同骑马的付山将马头一拉,靠近平玄压低声音说道:“殿下,此人身份不明,又有意纠缠,恐为他国细作,您真要带此人回宫?”
叹了口气的平玄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又轻笑一声说道:“正因身份可疑,才要留在身边,我倒要看看,这么一个娇柔做作的男人能在我平国翻起什么大浪。”
在车队过了城门口不久,马车里的人又拍了拍车壁不知想要什么时,平玄终于忍不住了。
喊了一声停,便从马上跨腿跳下,转身单手扶门,一条腿跃了上去,钻进了马车里。
正在喝茶的云书看到来人稍微有些吃惊,但很快又挂上了招牌微笑,递出手中的茶杯淡笑道:“呦,殿下这是想奴家了?”
看着此人逗自己逗得不亦乐乎的平玄突然生出了坏心思,眉头一挑,撑着座位向前靠近他,低下头,嘴唇毫不建议的贴上了云书用过的茶杯喝了一口,眼睛又直直对上云书的目光说道:“果真......是好茶。”
“你......”从来只是占据主导权的云书顿时被吓的说不出话来。
终于反击成功的平玄心中暗喜,接过杯子放在桌子上,又抬起屁股靠近了一步,直到将人抵在了车壁上,甚至于严丝合缝地说道:“怎么?你自己说的,要做我这红香软玉温柔乡,现今这是怕了?”
马车虽然不小,但奈何来人靠的实在太近,近的云书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温度,他的味道,以及他说话时扑打在自己脸上的呼吸。
这样的距离太过放肆,放肆的活了二十年,还能与同门师兄弟同吃同住的云书都怕了去。
就在云书刚要张口反击之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外的宦官出声通报,说是已到宫门,原本身上的人嘲笑一声,便退了出去,跳下了马车,喜气洋洋的抬着头进了宫门。
见人终于离去的云书靠在车壁上卸了力气,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又呼了出去,这才调整好原本的模样也下了车,不急不慢的跟了上去。
其他人见此人竟然从皇子的车驾上下来,不由自主多看了两眼,但也不敢阻拦。
宫墙楼阁内,虽一如往日般宁静,但总让人觉得有所不对。
比如宫廊上匆忙走过的紫衣大臣,眉头紧锁;比如往日铺张奢靡的宫妃,衣着朴素;比如宫中守城的护卫,紧密巡逻。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预示着一件事,不久的将来,许有一场战争。
刚入宫还未行至昭阳殿门的平玄便被御前内侍唤走去面圣了,临走前带走了付山,又交代付河将云书看顾好,莫叫这无法无天的人在宫内闯了祸去。
这话在云书听来只觉好笑至极。
但有一点平玄说得没错,他的确是无法无天。
在待到平玄走后,云书跟在付河身后,环着胸左右乱看,瞬间生出了坏心思,捂住肚子弯腰就开始作妖喊道:“哎呦,哎呦哟......”
成功被吸引到的付河转过身,看着捂住肚子扶着墙的云先生,连忙问道:“云先生,您这是?”
“肚肚子疼......哎呦......”说着卸力靠在了墙上,像是痛不欲生。
这副模样属实吓坏了单纯的付河,慌慌张张的将人扶到了凉亭的凳子上说道:“云先生,您您先在此处稍后,我这就去唤太医来。”
一边说一边走,走远了还在喊:“等我啊......”
贴心的云书还向付河招了招手,以示安心,待到人消失在视野内,便两手一拍,安然无恙的站了起来,背着手嚣张的走了。
宫廷内院,亭台楼阁,高墙穿插着殿门,层层嵌套,将整座皇城围困其中,寄居于其中的人们就像是井然有序的蚂蚁,密密麻麻,各司其职,却都离不开端坐于其中的蚁王。
仗着自己轻功了得的云书脚踏飞燕,于皇宫内院中飞檐走壁,一会儿落在后宫嫔妃的房上,一会儿又落在了少阳院皇太子的殿中,最后甚至跑到了紫宸殿皇帝老儿的头顶。
于高处,看众生,云书像是旁观者一般,俯瞰人世,却又从未入世,就像他此前因拒康天帝为官而被追杀一般,他虽有入世之才,却只愿冷眼旁观。
因为他深知当今世间,并无一帝可忠,而仅凭一人妄图拯救苍生,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正蹲在房上的云书突然听见殿内有争吵和摔东西的声音,便低身贴近,殿内听声似乎只有平正帝和平玄二人,却不知是因何惹得平业帝开口责备。
但听这位皇帝的声音力气不足,又句句带咳,莫非是病入膏肓?
因距离甚远,云书只能从平业帝的语气中听出是在责骂。
但平玄却有不同,他少年心性,又身强体壮,出声洪亮,听起来异常清晰。
已至日西,宫殿内点着烛火,偶有风从窗外吹进,吹得屋内烛光摇曳,昏暗与红光交相辉映。
平正帝正靠在榻上,面色苍白,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碗汤药,还站着风尘仆仆的平玄,只见他额头稍红,地上还放着一份奏章。
此时的平玄双眼泛红,语气似有带怒的说道:“父亲,儿子只是不愿苍生受苦!若是出战,天下必将重陷动荡,更何况......更何况那是儿子的姑姑,是您的亲妹!”
但平业帝听了只是怒火更盛,一阵咳嗽而又气的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拿起桌上的茶盏砸到了平玄的头上,用尽全力说了一声滚。
眼看平玄从殿门走出,云书便也不敢耽搁,抬脚追了上去。
前脚平玄刚踏进昭阳殿,后脚就看到云书乖乖坐在椅子上,双手老实放在大腿上,面带微笑看着平玄,一副乖巧至极的模样。
但在平玄看来,就差把心虚写在了脸上。
恰好此时为云书找来太医的付河因在花园中找不到人,便也赶了回来,拉着太医冲进殿门,从平玄身后探头张望说道:“诶?云先生,您……没事了?”
身后的太医也好奇地探出头,行礼赔了个笑。
知书达理的云先生则是对着二人微微一笑,善解人意地说道:“我已无大碍,多谢付小兄弟。”
自打进门就未开过口的平玄终于冷笑一声,招手示意付河两人出去。
又上前遮住了云书面前的光,双手撑着桌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道:“初见你时,你便遭人追杀,而若是寻常人遭遇此事,应是惊慌失措,摸爬逃命,而你却置若罔闻,好似于你而言不过家常便饭……”
“今日你见宫中来人迎接,如此阵仗却毫不惊讶,好似早就知晓我身份,现今又有意随我入宫,趁我离去又前往他处,你......究竟是何身份,又是何居心?”
被质问的云书听得此言却丝毫不恼,也未有被拆穿之后的慌张。
他依然是那个从容自若的云书。
其实,刚才于梁上偷听之时,平玄的那句“只是不愿苍生受苦”触动了云书的心房。
于宗门中之时,他博览群书,深知皇家握权之道。
自清史宗下山以来,他行至康天帝,见康天之喜怒无常、暴虐弑杀,又转至定华帝,见定华畏畏缩缩、闭关锁国,最后终至平业帝,虽未见平帝之人,却见其子,颇有千古一帝之风,这无疑给了云书报国圆志之望。
他,想信一回他。
思索良久的云书前倾靠近平玄,目色诚恳地说道:“三皇子,我本是康都人士,只因得罪贵人,便终身再无报国之路,辗转至平都,却遇殿下......此前多有得罪,清房给您赔罪了,若是您不解气,这具残躯往后随您驱使可好?”
“名字都是蒙我?”平玄突然略带委屈地打断了他说话。
云清房尴尬一笑,又正了神色接着说道:“我无意骗你,只是难取信他人......今日“偶然撞见”你与平帝争执,便知你与寻常皇家子嗣不同,我知你有一颗挽救万民之心,清房也有一颗报国之志,殿下若是不嫌,清房愿以毕生所学,为殿下谋取江山。”
云清房说罢,见平玄未执一语,便又像他一样撑着桌子起身,更靠近他一些说道:“自此,君臣两不疑,我定不会再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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