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海海摆弄着手中的金色咖啡勺，沉默了许久。萧娅娅用温和而又坚定的目光凝视着他，鼓励着他说出那些和彦歆的往事，但没有催促。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开口时，王海海忽然说道：“其实，彦歆和我，都是内向自卑的人。”
“我从小身体不太好，免疫力差，读书的时候，总是生病，一生病就请假，学习成绩一直不好，因为内向，我和其他同学也玩儿不到一起，他们常常嘲笑和排挤我，所以，我一直没什么朋友，直到遇见彦歆。
“我们俩是在上初中后认识的。她是我同桌。那时候的彦歆，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只能说，小时候的她和现在判若两人，她当时在同班女生里最不起眼，个子小，脸上还有雀斑，就是个黄毛丫头。所以，她和我一样，被其他同学嘲笑和欺负。
“慢慢地，我和彦歆就形成了一种默契，她不欺负我，我也不嘲笑她，那两张并在一起的课桌，就是我们坚固的堡垒，我们一起抵御别人的嘲笑和欺负。后来，我们成为了好朋友，从初中走向高中，我们一起成长，一起学习，一起懂事，我们无话不谈。那是最难熬的日子，可因为有她，那也是我最怀念最温暖的时光。
“上了高中以后，我和她还在一个班，还是同桌，我依然只有彦歆一个朋友，我还是那个相貌平庸，学习成绩中等的我。但是，过了一个假期，彦歆已经不是过去的彦歆了，她就像童话故事里讲的那样，从一只丑小鸭，一夜之间变成了白天鹅。然后，她身边一切都变了，再没人嘲笑她，反而好多男生围着她转，以前欺负过她的，现在都抢着保护她。可她呢？好像对这些变化浑然不知。但是，我心里很清楚，一切都已经变了。我从那些男生嫉妒的目光里，从她美丽孤傲的眼神里我就知道，有些事一去不复，我们很难再回到过去了，我为她感到高兴，也为我自己感到难过。
“高一开学没多久，她收到了她人生中第一封情书。对于十几岁的我们来说，第一次面对这种事情，都有点不知所措。她不好意思看，就塞给我，让我看。其实我也不想看，但是，她说我必须看，于是我就看了。那是一个高三的同学写给她的，后面的落款我现在都记着，就是江奕。粗略地看完那封信，我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就感觉自己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一样。她问我信里写了些什么，我说这就是一封普通的信而已。她半信半疑的把信从我手里拿了回去，她看了一遍，看得很认真，当时好像是在上语文课，她看了整整一节课，下课之后，她一脸茫然地问我‘怎么会有人给我写信呢？’她说这话的时候，满脸通红，神色有些紧张和不安，我就知道，她大概是动心了。
“后来那三年，她的情书就没断过。可别的信，她看都不看，直接就扔了。就江奕那封，她当个宝贝似的留着。可也奇怪，那个江奕，再也没写过第二封。我就问她，人都毕业了，你还留着干嘛呀？她笑了笑，说‘不一样，这封信意义非凡’。我当时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就觉得我和她一起这么多年，竟然抵不上一个陌生人的只言片语！
“不过，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江奕始终都没有出现过，一切都风平浪静，一切都像是没发生过。有一天，她和我说了一句话，她说‘海海啊，你能不能快点长，你长得好看一点，你就可以娶我了。’当时，我被她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我竟然问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说：‘因为，我只有你一个朋友，将来要结婚，恐怕只能嫁给你了，可是，你现在这么瘦这么弱，将来就算是我同意了，我父母也不会同意啊！’
“现在想想，这话真是又可笑又荒唐。可我当时一下就心乱了，因为，我当真了。其实我很早就喜欢她了，但我不敢说，一个字都不敢，直到高中毕业，我也什么都没说。后来，我和她上了同一所大学，同系同班。这是我们商量好的，本来工商系不是我的首选，可是，最后我还是听从了她的意见，因为她选择了工商系，所以，我没得选。和她在一起的那些年，我的理想已经从将来从事某种职业，变成了将来要和谁在一起。当时我天真的以为，我们已经谁都离不开谁了。我还乐观的以为，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还有很多，大学这四年会很漫长，我们的时间绰绰有余。我依然把对她的爱藏在心里，在她面前不留任何破绽和痕迹，还在有恃无恐地虚度着光阴，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获得芳心，呵呵！
“她上大学以后，成绩一直不太好，她担心自己不能顺利毕业，她愁眉苦脸地对我说，她担心自己以后嫁不出去。听了她的话，我不以为然，我说：‘没事，你嫁不出去，我就一直陪着你。’其实，我想说的是：‘你嫁不出去，我娶你。’可是，有些字眼我还是说不出来。彦歆听了我的话，转过头看着我，问：‘你陪着我？那要是你老婆吃醋怎么办？’我看着她的眼睛，突然一阵心酸，我说‘你不结婚，我也不结婚。’她却摇了摇头，说：‘咱俩总得先解决一个吧？’我一下子慌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却灵机一动，又说：‘要不咱俩打个赌？谁先结婚算谁赢？输的必须请客。’也许她早就忘记了他曾经说的话：‘王海海，你快点长啊，你长得好看一点，你就可以娶我了。’可是，就算她记得又能怎样？我没有变好看，她也不可能嫁给我。我强颜欢笑着点了点头，她高兴得像一只出笼的小鸟，围着我转了好几圈，可是，我却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2.
王海海低下了头，他和彦歆的故事讲到这里就戛然而止，萧娅娅却意犹未尽，还想刨根问底：“那之后呢？”
王海海顿了顿，说道：“关于那个赌局吗？当然是她赢了。她20岁和江奕结婚，刚好是法定结婚的年龄，我才21岁，离法定结婚年龄还差一年。所以，谁输谁赢，既是天定的，也是法定的。”
说到这里，王海海的内心已静如止水，终于，当他第一次说出这个故事的时候，他觉得这个故事已经与他无关了，故事里的那个王海海，也不过是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人而已。
“呵呵，你可真矫情。也许你请她吃个饭就好了，毕竟你输了嘛！”萧娅娅笑着说道。
王海海并不介意萧娅娅这样评价他，他心想：“人的悲欢果然并不相通，说给萧娅娅听，其实没什么意义，她根本就不懂。”
萧娅娅接着说道：“我觉得，即使那个江奕后来没有出现，你和彦歆也不会在一起的。”
“为什么？没有江奕，我和彦歆就不会分开，至少不会那么早分开。”
“呵呵，你觉得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我确实是有些……自卑。”
“错，其实是你太见外了。你扪心自问，你在你的世界里演了十几年的苦情戏，只顾着自我陶醉，你心里真有她的位置吗？你把自己隐藏得太好了！我敢断言，即使你们相处到今天，你和彦歆也不会相爱，更不会结婚！”
王海海被萧娅娅说得哑口无言，最后，他不得不点头承认:“你说得不无道理。”
萧娅娅吁了口气，又说道：“当然，你和彦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只要你把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告诉她，让她知道你心里的真实想法，你们也许会有另一种可能。”
“现在说吗？太晚了!”他难过地说道。
萧娅娅却眼前一亮，说道：“不晚，如果她真的离婚了，你不就有机会了吗？”
“这……”
“你敢不敢去和她表白？”
“这是趁虚而入！我做不到，至少现在做不到！”
“你想要的结果，不就是将来和她在一起吗？在意用什么手段干什么？”
王海海却一脸踌躇，他不再说话，萧娅娅叹了口气，说道：“算了，知道你也不敢，不和你多费口舌了，我回家了。”
3.
推开咖啡厅的门，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一株近三米高的圣诞树静静地伫立在咖啡厅外的空地上，圣诞树已经装饰完毕，彩灯闪耀着动人的光芒，温柔地洒在萧娅娅仰起的脸上。
“真好看！”萧娅娅不禁感叹着。
王海海偷偷地看了萧娅娅一眼，突然有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他们认识不过才三天，可她却像是自己多年的知己！
就在王海海愣神儿的时候，萧娅娅突然用手指着圣诞树高处的一个礼盒说道：“那个紫色的盒子里一定放了圣诞礼物。”
“怎么可能，这些只是装饰用的，里面怎么可能放东西？”
“你仔细看，它和别的盒子不一样，只有那个盒子把树枝压弯了。”
“或许，咖啡店的老板在里面放了一块巧克力蛋糕。”
“不对，我认为是一块蜂蜜蛋糕，不对不对，为什么非得是蛋糕呢？说不定是一颗红苹果。”萧娅娅说道。
王海海心中不禁一阵感慨，是啊，为什么非得是蛋糕呢？为什么就不能是其他东西？如果真是蛋糕，纵然如他所愿，他也是不会感到惊喜的。
4.
在去医院的路上，他收到了彦歆发给他的手机短信，彦歆告诉他，她已经出院了，并且在回酒店的路上，让他不必再去找她。
王海海回到家中，已经是凌晨的三点多钟，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他躺在床上，依然十分清醒，他又想起自己在十年前和彦歆见的最后一面。
那是2004年的6月的一天，他正在学校的食堂吃饭，彦歆突然兴高采烈地出现在他面前，迫不及待的告诉他，她已经恋爱了。听到这个消息，他瞬间呆住，面对这样的话题，他毫无准备，只能抬头苶呆呆地看着她，他看到她那双乌黑的眼睛里都是憧憬和期待，她说话时脸颊绯红，带着不安和羞怯，纵然是不安，也是憧憬带来的不安；纵然是羞怯，也是因为某种期待才有的羞怯。这让王海海一下子就想到四年前，当彦歆第一次收到情书时的情形。他知道，他最担心最害怕的时刻，终于来了。
彦歆沉浸在自己的欢愉里，全然不顾王海海异样的神情，她自顾自地说道:“你猜那男的是谁？居然是那个江奕！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个给我写信的人，你知道我们是怎么遇到的吗？呵呵，真丢脸，算了不说了，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王海海仿佛坠入一个噩梦之中，他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儿，希望自己醒过来，但舌尖儿生疼，却不敢喊出声来。
他还没想好自己要对彦歆说什么，彦歆却突然一脸惆怅，她说：“他那么优秀，我这么笨，我配不上他怎么办？有时候想想，自己怎么那么差劲，我真怕抓不住他！”
王海海心中一阵苦笑，因为他也有和彦歆一样的困惑。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也在想类似的问题：“彦歆那么漂亮，我这么平庸，我配不上她怎么办？”
他在此时才突然发现，他和彦歆原来没什么区别，他们果然是一类人。
彦歆在他这里找不到共鸣，终于转身走了。他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心中一片冰冷的茫然。那时他并不知道，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青春的散场，原来是如此的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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