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沈恂的声音撞在刑堂空旷冰冷的石壁上，连回声都微微发着颤。
见此情景，他蹙紧了眉，快步冲到刑架前，昏黄的油灯从墙壁上垂落，光线斜斜的打在二十六的身上。
沈恂伸手拂开他额前散乱的垂发，指尖却触到了一片滚烫，他仰头看着刑架上那人歪垂的头，声音急切又焦躁地唤着，“喂！醒醒！”
复又抬手拂了拂那人的脸颊，他却对此全然没有任何反应，显见是已经晕过去了。
守在刑架旁的影卫忽见生人进来，刚想上前阻拦，却又瞥见了紧随其后的壬一，只得躬身退后，守在一旁。
壬一上前一步，对那影卫道：“王爷有令，将二十六解下来，交给小白先生。”
那影卫连忙应道：“是。”说着便上前利落地解开了绑在二十六双臂的铁链。
二十六失去支撑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向前倾倒，沈恂眼疾手快，毫不犹豫的上前接住，任由这全身染血的人摔进自己的怀里，身上的月白长衫又一次被鲜血浸透。
沈恂却顾不上心疼，只觉得这人入手之处一片冰冷，全身都被冷汗浸透，额头却是烫得骇人，显见是因为接连伤重已然发起高热。
细微的颤抖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细微到沈恂只有紧抱着他时才感觉得到，仔细听还能听见他极低的痛哼。
“喂，你怎么样？还撑着住吗？”沈恂扶起他苍白的脸晃了晃，担忧的唤着。
二十六的头还是无力的垂着，唇色泛青，靠在他的怀里毫无反应，软着身体沉沉地往下坠。
沈恂本想像上次一样，拦腰将人抱起，却又扫过他满背血肉模糊的鞭伤，只得转头对壬一说道：“搭把手，帮我扶一下，我来背他。”
壬一连忙上前，双手稳稳托住二十六的腋下：“先生，您这还背着药箱呢，还是属下来吧。”壬一急切的劝阻道，目光在沈恂染血的长衫上停留了一瞬。
先生可是王爷请来的贵客，再怎么说也不能把这浑身是血的人，往身着雪白长衫的贵客身上放啊！
“好吧。”沈恂没再坚持，小心的将人架起，帮他靠向壬一。
壬一谨慎小心的抓着二十六的臂膀，转身将人背靠在身上，他蹲下身，让人往上靠了靠，双手穿过他的膝弯，起身时刻意放缓了动作，稳稳的将人背在身上。
“先生，请随我来。”壬一背着二十六在前引路，步伐稳当平缓。
沈恂怕人没意识乱晃，想扶着点他的后背，可上下一打量却找不到一处可以下手的地方，他攥了攥手指，思索再三只得颤着指尖轻轻托住他的大臂。
壬一每走一步，都牵动着二十六身上的伤口，背上的人细微颤抖着，疼得直冒冷汗。
壬一一边背着二十六，一边带路。
三人缓步穿行在回廊间，沈恂心急如焚，恨不得直接飞到客房，却又不得不顾及伤者的身子，那人显然已经经不起更多的折腾了。
“快到了，先生。”
“别急，他经不住晃……”
“是。”壬一应了一声，他心中也急，却也只得将脚步放的更缓。
沈恂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二十六惨白的脸上，注意到他即便是在昏迷中，仍紧蹙着眉头。
所以即使心中再急，一行人仍稳稳地缓步前进。
终是到了准备好的，王府外院一处名为“竹逸斋”的独立小院门前。
王嬷嬷脸上原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正领着两名小厮和一名丫鬟侯在院中，见此情景，院内众人皆是猝然一惊，忙上前引着壬一，想径直前往耳房。
沈恂却抬手制住了他们：“不必，他这种情况离不了人，还是放到我的卧室里吧。”
王嬷嬷面露难色：“可是先生，他这身上……”全都是血的，“还是放到耳房，我来照顾吧。”
“无妨……”沈恂语气平静。
沈恂的目光扫过王嬷嬷欲言又止的神情，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苦笑。
反正上一次，他不仅弄脏我的床铺，还把我的屋子都砸了，现下还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
推门而入，进了正房，内里陈设清雅，家具皆是上好的花梨木。
壬一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床上，沈恂看着他满身的伤，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前胸的刀伤深可即骨，后背的鞭伤血肉模糊，犹豫了片刻，终还是觉得后背的伤更严重一些，便扶着他缓缓俯卧在床铺上。
“多谢，麻烦你了。”沈恂将背上的药箱放在榻边小几上，俯下身查看起二十六的伤势。
“先生，这一位是王嬷嬷，她负责此院事务，您若有需要，尽管吩咐便是，属下还需值守，就先告退了。”壬一恭敬执礼告退。
沈恂略一点头，却顾不上看他，身后小厮已端来一盆热水和两壶烈酒，王嬷嬷站在一旁，看着榻上的血人，眉头皱得紧紧的：“先生看看，可还需要些别的什么？”
“暂就这些，自己来便好，不过等会怕是需要你们帮我把染血床铺换掉。对了，差点忘了，”一直急着查看这人的外伤，现下才回过神来，伸手搭上他的腕脉，
“我先给你写个方子，先帮我把药煎出来，有纸笔吗？”
王嬷嬷忙引他到东次间，这里竟早已设好了一方医案，上边放着捣药臼、银秤等物，旁边还有一个专门存放药材的多宝阁。
“总管大人吩咐了，说先生怕是需要研究方剂，设在此处最为便利。”
沈恂也是一征，未曾想王府竟准备的如此周全，能把药柜直接搬进自己的客房！
“有劳了，我这就抓药。”
多宝阁内所备的各种药材的量都不算大，却是应有尽有，十分齐全，沈恂迅速抓好药，交给侍立在一旁的小丫鬟春兰，吩咐道：“三碗水煎成一碗，文火慢煎，注意火候。”
春兰应了一声，捧着药退下。
复又回到榻前，沈恂对众人道：“这样，留一人帮忙便可，其他人去做事吧，若有其他需要我再唤你们。”
“是，那让小福子留下伺候。”说完王嬷嬷领着小禄子也退下了。
沈恂俯着身，当指尖触到那浸血黑裤的瞬间，率先感受到的是那湿润的粘稠感，他动作轻柔又手脚麻利的将那人的黑裤褪去。
小福子在旁边适时的递来投净的布巾，沈恂接过湿布，避开二十六受伤的脊背，将身上其他地方的血迹一点点的擦净。
染红的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待到沈恂将这人全身上下都收拾干净，已是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怕他受凉，沈恂又取来柔软的薄毯盖在这人下半身，再取新的布巾浸了白酒。
沈恂攥着布巾，狠了狠心，往二十六背上拭去，布巾甫一触及伤处，二十六的身体就猛地一颤，紧接着，喉间挤出一丝痛哼的气音。
这一步最是疼，刚开始他只是略有颤动，沈恂又擦了几下，没想到那人竟痛的挣出了几分清明，迷迷糊糊的开始挣动。
“别动！”沈恂立刻放下手上布巾，一手按住他的腰窝，一手按住他的大臂，颤着声音安慰道：“别动……别动……”
这样的伤，他没办法跟这人说忍忍便好，忍忍便过去了，只得温声安慰着。
等俯卧那人止住了动，沈恂快速在药箱中翻找出用于麻醉止痛的“姬红丹”，这姬红丹比普通麻沸散的药效还要猛，是灵枢派专用于止痛的药物，服下之后，便是开膛破肚也不会有半分疼痛。
沈恂捏着红豆大小的朱红小丸，靠近他的嘴唇，却没曾想那人眼睛都没睁开，却伸出颤抖着的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声音沙哑的喃喃道：“……不……用……”
沈恂仍是温声劝着：“乖，把这个吃下去，吃下去就不疼了。”
沈恂用力将手向那人的嘴唇碰去，却没曾想那人重伤之下仍有这般力气，硬是紧按着他的手，让他的手没有前进一分。
沈恂只得蹲下身来，用另一只手将他遮住眼睛的垂发，波弄到耳后挂住，让这人能看清自己：“乖，把这个吃了，你会没事的，就算是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的人，我也能救回来，更何况是你了。”
床上这人狼狈，脸色苍白泛青，嘴唇干裂起皮，哪里还有半分之前持刀相向时的冷硬，可此时的他也很是狼狈，月白的长衫上浸满了他的鲜血……
就好像清雅脱俗的白杜鹃，偏偏被染了血……
多么干净的人啊！可偏偏被自己染上了脏血……
二十六浑浑噩噩的眯着眼，只觉得外边乌云密布的天好像刺入了一束光亮，朦朦胧胧间只能看见一丝光影。
“……不……用，你……直接来……就行……”
沈恂有些恼怒，语气也又急又重：“你受不住的，活活疼死的也大有人在！乖，听话，张嘴……”
他不理解为什么这人能如此的犟，死活就是不肯吃。
“先生，”一旁的小福子看不下去两人这般僵持，倏忽小声打断了沈恂：“小的以为……大人不愿用药，应是因为麻醉药物会使感官迟钝，府中的各位大人们平时有伤，无论多重也都是……自己忍着的……”
沈恂怔愣住了——这样重的伤，平时……也都是只能忍着吗？
沈恂心头的气恼又掺上了几分酸涩，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二十六汗湿的发顶：“以后不必再忍着了，你们王爷把你给我了，现下你是我的人，得听我的，乖，吃了吧……”
二十六似还想挣，可已是折腾了这许久，他意识模糊间只听到一道温润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乖……做不成影卫了，大不了我养你……”
终是被沈恂找到了他失神的刹那，迅速将药塞进了那人的口中。
最近变忙了，我尽力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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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伤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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