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内,高台之上,一身着淡色广袖服饰的神明负手而立,神色不明地听着台下之人报话。
黎梓神君红衣黑发,立于大殿正中,将今晨之事徐徐道出:“东风今晨离家,我随出送别,于门前拾男女二童。观其气息,皆于不归而来。不过,的确只是普通孩童。”
台上人神色细微变化,显然重点放在了最后一句:“听黎梓的意思,是要留下这两个孩子?”
黎梓拱手:“东风与我皆是此意。”
东风神君居战神之位,乃当年天下大乱时随摘月帝君一同斩杀邪魔守卫月窟的一群神君之一。战神经过天灾**、岁月变迁,扛过亡魂怨气走到如今的,整个月窟数不出一只手。其位之高名之显可想而知。
果不其然,黎梓神君说完这话后帝摘月只思索片刻便点头同意。
听到那句“好”,黎梓抬眸,俯身将这一礼行下去:“多谢帝君。”
帝摘月摆了摆手,黎梓从容起身,转身迈步而去。走出大殿的一瞬间,日光无遮无拦落在她脸上,像是发光的玉。
待黎梓走远,大殿左侧站出来一位神明,先是拱手行礼,继而道:“帝君,放允他们夫妇二人这般草率收留来历不明之童,是否不妥?”
帝摘月皱眉偏头作疑惑状,问:“黎梓方才已说二人皆自不归而来,何谈来路不明?
况且我相信黎梓和东风的判断,既然他二人都未起疑心,想来便没有问题。”
“……是。”那人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却仍是不敢肯定,再次拱手道,“但为月窟安全,还请帝君准我前去确认一番,才好安心。”
帝摘月眸色一沉,没有立即回答,目光挪到下方离自己最近的人身上:“江堂,你以为如何?”
落江堂轻抬黑眸,俯身答道:“全凭帝君做主。”
帝摘月略微一顿,随后点头:“那便辛苦陵始了。”
得到首肯,陵始行礼道谢,随即也转身离开。
身后远远传来帝摘月准备散会却被神明以要事拖住的声音:
“不如容后再议?”
“帝君!此事很急!”
“多急?”
“十万火急!”
“……行,你说吧。”
“多谢帝君,我就道帝君尽职尽责,维护月窟安宁祥和百年以来鞠躬尽瘁……”
***
戚鹤将神识遁入茫茫虚无,听到三个声音,一男二女。
“你说他命中天诅缠绕,生时生后必引血海翻涌、天雷滚滚,那又何妨?他作我儿,不归作乱我替他压,十万天雷我替他挡!”
“那倘若天诅不仅令他孤身三尺、此命微亡,还害得众生哀嚎,你二人又当如何?天道要他死,我们这些地上的人啊神的,插手进去,九死一生。”
“他此生至善,如若转世天地不容,那才叫哀!劫连众生,我这做母亲的便于他身上施以神封;此命微亡,便叫他与天再争一条命。”
惊雷乍响、滴水入海,戚鹤将于惊疑之中睁眼,气息紊乱惊了刚进来的黎梓一瞬。她快步上前:“小友这是怎么了?”
余光中一抹艳红疾速靠近,戚鹤将猛一转头,抬手在身前已做好了防御之势——不是此前常年提心吊胆,是他虽为神身却在运转灵力上屡屡受挫,鸾翔只得另教他一些傍身之法。
黎梓见他抬手本又吃一惊,在察觉到无灵力波动后放下了心,问:“小友可有何不适?”
神明的思想桎梏,总觉得没有动用灵力便没有想要伤人救人。
眼前人肤白若雪、一袭红衣,周身神息温和、灵力纯净,明显的善人。戚鹤将意识到不妥,软了棱角落手,藏入袖下碰了碰两盏随身携带的留魂灯,道:“……无事。多谢。我妹妹呢?”
黎梓道:“可是与你一道的那个小姑娘?她有灵力傍身无甚大碍,我便将她安置在了外间屋子,方才我去瞧过,还未醒。”
崔早霜一个人在外间屋子里?
戚鹤将不禁皱了皱眉。崔早霜是个胆小的姑娘,哪怕一声雷都能将她吓得魂魄离体……等等,雷!方才不是就炸响了雷?!
他“噌”的一下坐起,问:“方才屋外可是起了雷?”
不等黎梓答是,外面便跌跌撞撞跑进一个身影:“堂兄!你在哪?我怕!!”
崔早霜因为害怕紧闭双眼、手又挡在脸前,戚鹤将怕她因为惊慌撞到黎梓,迈步就要去扶,结果高估了自己没有灵力支撑的身体,腿一软就要往地上跪。
最后还是鸾翔一手一道灵力拦下了早霜、又托起鹤将。她道:“你二人都是方从邪魔浓雾中离开,其余暂且不必挂心,且好生休养。”
戚鹤将站稳,小心挪步到崔早霜跟前,看着黎梓对她道:“早霜,是这位神君将你我从险境救出来的。”
崔早霜轻轻“啊”了一声,立刻对着黎梓拱手行礼:“多谢神君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
黎梓答话之际,戚鹤将神识忽然一痛,他皱了眉,抬手间竟轰出去一道灵力,翻窗而出后直直下落,便听一声惊呼。
黎梓蹙眉:“谁在那?”
陵始捂着心口,来不及震惊一个垂髫小儿的灵力能不伤皮肉直击神灵,匆匆施法离去。
黎梓来到窗边张望时,陵始的气息已散了个干净。疑惑之际,忽听身后女童惊呼:“阿娘!”
她转头,见崔早霜指着戚鹤将小臂上流动的金光,眼中蓄泪。
那段金光,如果黎梓没认错的话,是徊魂。
人生有神灵二识、三魂七魄,神则是一魂一魄。而神,移山填海、法力无边,生死爱恨都轰轰烈烈,又自认寿元无量,死时大多心有挂念、心怀不甘,所以会留一缕灵识在人间。
——不过,这样的事情,在明和十八年之前会多一些。
而且,像鸾翔神使这样留神魂的,明和十八年前也不多。
灵识,是人冷暖五感、爱恨嗔痴的来源。神识与神魂相连,管的是心性。至于神魂,常言道“魂飞魄散”,神魂与魄,便掌着命与轮回;凡人的七魄分别对应喜怒哀惧爱恶欲,神则全部融于一魄。
虽然说“爱恨连魄、痴及神魂”,但说白了执念的来源还是灵识,所以从前这世间,只有“徊灵”一说。至于“徊魂”,是因为神受天道眷顾,神陨后将魂留在一人身上,便可护此人一世平安。
鸾翔的神魂留在了两人身上。
“这位……”黎梓想问,可见两人认出臂上气息后眼眶泛红,便知对方离去不久。稚子惹怜,她也知不好开口,便默默走了出去。
月窟从没骄阳明媚的时候,又少雪无雨,阴沉沉的天幕百年如一日低低垂着,令人觉得压抑。
黎梓抬头望着天幕,本该习惯了这番景象,可不知是否因为多了屋内声声悲泣,她依然烦躁地蹙了眉。
双眼一闭,月窟各方生灵的声音立即在识海里响起。黎梓灵识在识海中的“月窟”穿行,很快来到一座屋前,顾礼叩门:“陵始神君,此番前来,可有打扰?”只是语气中并无打扰了别人的歉意。
陵始心虚得不愿应答,却也不好装死,硬着头皮软着声道:“黎梓神君啊……可是有何要事?”
黎梓玩笑口吻道:“陵始神君辅佐帝君好不繁忙,若无要事,我又岂敢私下传灵?”
“哪里哪里!”陵始一面传灵一面抹了抹额,“近来月窟太平,帝君又能者多劳,我偷得闲适,四处走动呢。”
“原是如此?”黎梓笑得意味不明,只似无心一提,“窗下杂草久未清理、挡路扎人,陵始神君下次可要记得绕开。”
陵始赔笑着应了两声,黎梓便掐断了传灵。
说起传灵,也是个明和之后才用得多的法术,先前众神常用的是“送音”,甚至并非人人都会传灵。
“送音”的全称是“山水不阻天地送我音至诸君”,即不论身处何地,只要有灵力,就能把想说的话顷刻带给对方。而“传灵”的全称则是“传此地前人之灵使我见君”,即神以灵力圈一块地落阵,后来者感知、调动灵力,便可将这块地投射到识海中,同步实地变化,寻人会谈。
本身,传灵因只能在被设了阵的地方才奏效、范围受限,所以少有人用;可后来天塌地陷、山洲沉海,六山十八洲只剩下月窟一处,传灵省灵力,众神便将整个月窟都罩入了传灵阵,反而弃了送音。
正想着过去往事,黎梓忽感身后有人,转头发现是戚鹤将和崔早霜站在打开的房门前,顶着哭红的眼望着自己。她心下一软,放柔声音:“两位……我名黎梓,月窟神明,还不知小友姓名?”
戚鹤将拭去泪水,拱手道:“戚满,字鹤将……从前听鸾姨说我们住在人神交界处。”
“崔早霜。”
“……”黎梓眨了眨眼,被戚鹤将那句“住在人神交界处”砸得两耳嗡嗡。
许是因为那段日子走得实在不远,如今月窟的众位神明依旧时时怀念叹息,想着从前血海未涌成时,人神两界以桥相连。
可就算是那样,交界处也是万丈悬崖啊!何况如今,血水成海、怨气肆虐,他们住的哪儿?不归海底?!
黎梓看着崔早霜点了头算作回应,接着目光又放在戚鹤将身上,问:“戚小友可知,‘人神交界处’是何等地方?”
戚鹤将点头,道:“不归海下。”
“轰隆——”听戚鹤将如此平常地说出来,黎梓感觉像是有一道雷随着他的话一同落在了自己脑中。
见黎梓如此震惊,戚鹤将把泪憋了回去、连忙解释:“恩人不必惊慌……是这样,鸾姨为半神之身、三魂六魄,待在月窟多有不便,这才带着我和堂妹住在海下。”
“原是如此。”黎梓虽对“三魂六魄”感到奇怪,却因未曾见过半神、不知详尽,于是只问,“那崔小友?”虽说她在替崔早霜疗伤的时候发现她本质上也是三魂七魄的凡人,不过被人用线将三魂捆成了一魂、七魄捆成了一魄,可万一对方不愿叫人知道,她便还是装作不知算了。
可两人看起来神色无异,一边仍为至亲的离世伤怀、一边又在等着她的后半句,应是也不知情。
鸾翔道:“那往后的日子,二位小友皆为神明之身,不妨就在月窟住下?过些日子我再向帝君禀报,说不定会有人间的线索。”
两人害怕叨扰,黎梓连道无妨,他们才甜甜应下,并说往后直呼其名即可。黎梓也道不必一口一个恩人,直呼其名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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