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鹤将和崔早霜在月窟——更具体些，在黎梓身边住了下来。
先前黎梓说等休养好后便带他们去见帝君，但没过两天，这位帝君便亲自登了门。
会客室内，帝摘月温和笑着，看起来毫不介意两个孩子因为怕生而一个劲地想往黎梓身后躲。他道：“实在叨扰黎梓，只是有不少仙僚来报说近日在月窟嗅到了凡人的气息，留心观察后，发现是从两位小友身上来的，便央我前来询问，急着想找些人间的线索。”
“帝君勿忧，人神相交的大事，黎梓岂敢说打扰？”黎梓笑道，“只是稚子年幼、加之初来乍到，难免惊慌认生，恐劳帝君费心。”
“黎梓何出此言？你与东风都是曾经的旧人，当年东风为月窟扛下双生怨气，如今不得不时时入海平息，数载不归，本是我与月窟欠你二人。”
黎梓眼眸微微垂眼，浓密羽睫挡住了她眼中一应情绪。旁人瞧不见那双眼，只听她道：“帝君言重了。东风所行，虽有一份是为月窟，可究其深处，是为我。”
这不是客套话，是事实。
现如今，众神口中的“当年”，说来说去还是明和十八年。那年天降灾劫、邪魔横行，月窟的神要卫道或者自保，只能斩杀邪魔。只是那时的神已死了不少，余下的大多有幼子需顾，杀邪魔这等因果怨气争先相缠的事，能撒手去做的神明数来数去就那么些，东风和黎梓便是其中之一。
不巧，两位当年初尝情爱，东风爱黎梓正是热烈而不掺理智的时候，冲冠一怒，将她身上的怨气尽数引到了自己身上，这才导致如今，数载难归。
帝摘月当年于不归海下落阵，封了众生怨魂，恰好这些东西专以战神身上的怨气为食，这便是战神要时时离家入海的缘由。
“只是他们大张旗鼓去了下面许多次，竟都不曾遇到过二位。”帝摘月笑着看向戚鹤将，语气里似有惋惜，“不然，或许能早点寻到人间的下落。”
血海滔滔，不仅淹没了人神两界间的桥，也阻隔了神往南边去的妄想。帝摘月试过许多次，离岸最远的时候也看不到十四洲一分一毫。
因着黎梓先前几次告知会将戚鹤将和崔早霜带去见帝君，即使二人对人间毫无所知也得去交个差。所以此刻面对帝摘月提问，戚鹤将虽然心里忐忑，依旧是往前站了一步、将崔早霜挡在身后，乖巧回话：“帝……帝君，我们一直随鸾姨在交界处住着，不曾听闻或是见过人间。”
帝摘月问：“那小友可否告知，这位鸾姨是个什么样的神明？”
“鸾姨是一个半神，”戚鹤将哽咽一声，接着道，“但是她很厉害，灵力充沛，可以支撑好大一个结界，让我和堂妹安心生活。”
帝摘月又问：“那这位鸾姨的生平，父母亲眷、过往旧事等，可方便告知？”
戚鹤将低了低眸，片刻拱手，道：“帝君见谅，一概不知。”
头顶没了声音，戚鹤将明显感觉到帝摘月在打量自己。那目光一寸一寸缓慢挪动，像是试探，可又那么明目张胆。
半晌，帝摘月终于将目光从戚鹤将身上挪开，落在了他身后的崔早霜身上：“那么，这位小姑娘，可知道些什么？”
崔早霜本来躲在戚鹤将身后，安心自己忧心堂兄，帝摘月突然来这么一出，她反应了两秒才知这话问的是自己，慌乱答：“不，不知！”
“那……”帝摘月换了语气，并不因没问出半点信息而失望，“你呢？”
崔早霜不解：“我？”
戚鹤将觉得这样挡在两人中间不妥，可要他此时退开，对崔早霜而言似乎也不是一个好做法。好在帝摘月并不介意，只一心对崔早霜提问：“你的身份，是人还是神？”
他这句话问出来，黎梓便心下了然：帝君也看了出来崔早霜的不对劲，在试探她自己是否知情。
不出所料，崔早霜语气理所当然：“我一魂一魄，自然是神。”
帝摘月的目光于是又回到戚鹤将身上，和颜悦色道：“戚小友天生神籍，但运转起灵力却生疏非常，又是为何？”
闻此一问，戚鹤将立时想到了初来月窟时在梦里听到的三句话。他心知第一道女声是鸾翔神使，而另外两道，多半是他那早逝的双亲。
不过依三人所言，此事涉及命数神魂，关系重大，戚鹤将不愿轻易告知旁人，便道：“仍是，不知。”许是觉得一次次的“不知”有些拂了帝摘月的面子，最后这两个字，他说得有些艰难。
帝摘月表情微变，不过依旧笑着，看上去并无责怪之意。他又问了几个问题，这下戚鹤将总算不是无话可答，心情放松了些许。
帝摘月走后，戚鹤将和崔早霜双双吐气，一人一边扒着黎梓的腿，挤出了两滴眼泪索要安慰。
感受着两腿上的重量，黎梓哭笑不得，道：“帝君素来和善，方才也是温柔笑着，你们怕他哪儿？”
话虽如此说，她还是蹲下，一手环一个小孩、在他们背上轻轻拍打。
戚鹤将嚷：“哪是害怕？”
崔早霜喊：“只是紧张！”
黎梓顺毛：“好好，不怕不怕，只是紧张。”
果真还是孩子心性啊……
不过孩子心性是一回事，关心自己的命数又是另一回事。
戚鹤将在不归海下的时候，因为没有灵力吃够了亏，那日昏迷时听到的三句话总算令他身为神明却难用灵力之事有了点眉目，他自然想要循着追查。
只是……
因众神灵力相压，月窟一岸的不归海大多数时候是风平浪静的。想着亡魂怨灵齐聚，于万万死气中或能窥见一丝天机命数，戚鹤将壮着胆子站到了岸边。
他一面往前挪一面尝试运转灵力、手里托起了一个微弱的光团，嘴里喃喃着：“不不，不归乖…我我就是来……”
话出口一半，远方刮来一阵不小海风，红浪掀起半人之高。
“哇！——”戚鹤将吓得手一抖，光团顷刻碎散消失。他转身，连滚带爬奔向住的屋子：“黎梓姨姨救命啊！！”
黎梓闻声转头，措不及防接住了扑到自己怀里的戚鹤将，慌张安慰。
初次尝试窥探命数，以失败告终。
但正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疼，何况戚鹤将不过被吓了一吓，连伤疤都没有，过了两日便再度赴海。
这次他长了记性，没再贸然动用灵力，而是一边挪动脚步一边尝试安抚血海：“那…那个，我我就是来借个道，一点点怨气就可以了！不归啊，你要、要大度一点……”
海里的怨气不满，不愿意被他“借”过去，于是张牙舞爪，往前拍了一段距离，约莫六七尺。三丈之外的戚鹤将聪明地边哇哇大哭边调动灵力把自己送了回去。
黎梓先听到了哭声后低头看到了戚鹤将，她一把将人接入怀里，连声安慰。
这一次仍旧失败。
不过没关系，戚鹤将活了整整六年，最珍贵的品质就是执着，他很快再次来到了海岸上。
这次他学聪明了，既不动用灵力暴露方位、也不开口说话暴露自己。
只是不光戚鹤将学聪明了，不归有灵、也学聪明了。他半个月内连续来了三次，又年纪尚小不懂得隐藏，海中的东西都记住他的气息了。
是以这一次，戚鹤将在即将得手的时候被猛然涨起的海浪吓得直接尖叫掉泪，手脚并用往回爬。不归的海水沾湿了他一片衣摆，他感觉到脚上凉意、立时爬得更快了。
又一次听到哭声，黎梓掏出帕子蹲下身给戚鹤将擦眼泪，熟练地安慰起人。
算了。
“我还小，”戚鹤将心道，“哪有让这样小的孩子去窥命携怨的道理？我的灵力说不定是因太过凶悍，才无法在最初就使出来……”
折腾了这些日子，戚鹤将累得动也不愿动，躲在黎梓怀里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沉沉睡去。
＊＊＊
命数的事被一觉连睡三日的戚鹤将以自己十分信服的理由抛诸脑后，他开始整日缠着黎梓教自己操控灵力。
教了几日，黎梓惊奇地发现戚鹤将灵力深厚强悍，只是被神魂上的一道封印锁住了，这才难以施展。她趁戚鹤将不注意碰过那道封印，感受到的气息与戚鹤将同宗同源，是他的母亲。
这样的事让黎梓大骇，戚鹤将太小、看着又毫不知情，她暂且不便告知，只能用别的理由搪塞过去，自己想办法弄清楚那道封印的作用。
这日遇黎梓外出，回来时正与一位神明谈笑，告别的话语里插了两次“东风”的字眼。
东风这个名字崔早霜这些日子听得多，竟然记住了。终是耐不住好奇，在黎梓进门时问：“黎梓姨姨，东风神君是谁呀？”
黎梓关上门，看着崔早霜思索了一会儿，道：“比如，黎梓姨姨是早霜阿娘的话，这位东风神君就是早霜阿爹。”
在不归海下的那些年，鸾翔从来孤身来去，没带过别的神明进屋。“爹”这个词，今日是崔早霜初次听说，她蹙眉不解：“爹是什么？和娘有关系吗？”
黎梓笑容一顿，语气里夹着丝不可置信：“早霜，不知道什么是爹？”
崔早霜蹙眉，又仔细想了想，终于从尘封的记忆中翻出来了一点跟“爹”有关的东西，思索着、道：“爹和娘……好像是像哥哥和姐姐、弟弟和妹妹……一样，是吗？”
黎梓道：“……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没关系，我们早霜长大就知道了。”
就在这一句话落地后，戚鹤将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骄傲举手道：“我知道！爹就是和娘睡在一张床上，可以给我们生哥哥姐姐的人！”
“噗！”黎梓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纠正戚鹤将道，“小戚啊，爹和娘不能生哥哥姐姐，只能生弟弟妹妹。”
“为什么？难道哥哥姐姐不是爹和娘生的吗？”
“…这个当然也是，”黎梓被说得沉默了一瞬，艰难想要解释，“只是……比如，我们小戚，……小戚已经是哥哥姐姐了，爹娘只能给小戚生弟弟妹妹，小戚就是弟弟妹妹的哥哥姐姐。”
黎梓绞尽脑汁可算将为什么爹娘不能生哥哥姐姐解释得差不多了，见戚鹤将点头也是松了一口气。她正想去休息，又听戚鹤将问：“那东风神君这么厉害，也没有办法生哥哥姐姐吗？”
黎梓眼皮一跳，脑中飞快分析戚鹤将这句话，找到了一个她觉得可以解释下去的点，道：“小戚怎么知道东风神君很厉害？”
戚鹤将掰着手指、算得像模像样：“娘厉害，爹也要厉害。黎梓姨姨很厉害，所以东风神君也很厉害！”
黎梓又被逗笑了，心想：果真是个孩子，这都什么歪理啊。她道：“嗯，东风他的确厉害。”
崔早霜却问：“黎梓姨姨，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东风神君啊？”
这个问题，黎梓也回答不上。她勉强笑了两声，道：“等我们早霜和小戚长大，东风神君就会回来见你们啦。”
崔早霜又问：“为什么一定要等我们长大呀？”
“这个嘛……”黎梓眼珠转了一圈，道，“因为东风神君觉得自己长得不好看，小朋友见了会被吓到从而不喜欢他的。”
“不会的！”崔早霜张开嘴笑起来，“早霜一定会很喜欢东风神君的！堂兄也是，对不对啊？”
戚鹤将道：“当然是了！小戚也会很喜欢东风神君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