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此次归家,与黎梓互相称过对方适合养孩子,那并不是一时兴起。
共同孕育一个孩子,是两人早就埋在心底的愿望。不过此前东风常年离家,二人聚少离多,怕孩子长大后与东风不亲,这才搁置下来。
夏末的时候,崔早霜抱着黎梓的肚子摇晃,仰头问她:“黎梓姨姨,你身上为什么多了一道气息啊?”
黎梓不解,余光瞥见袖子上东风绣的白花,微微红了脸。她声音小得像是只说给自己听一般:“……许是,东风的气息。”
崔早霜却摇头,道:“不对,是黎梓姨姨肚子里的气息。而且堂兄说,在东风叔叔回来一月之后才察觉到这道气息的,他说他觉得很亲切。”
在神明间,未出生的婴儿气息微弱,往往只有小孩子才能察觉出来。
黎梓恍然,当即探了探自己的脉,顿时喜上眉梢,问崔早霜:“早霜想不想做阿姐?”
崔早霜一听这话,问出了藏在心里几个月的问题:“黎梓姨姨怀弟弟啦?”
黎梓失笑,逗她:“早霜怎么知道是弟弟而不是妹妹呢?”
“表兄说的呀。”崔早霜道,“没两个月的时候他就说姨姨肚子里的是弟弟,姨姨,他说对了吗?”
黎梓道:“是对的,看来我们小戚很是聪明。你说是吧,早霜?”
若是从前的崔早霜,定会点头称是。不过如今,黎梓只听她道:“黎梓姨姨好生偏心。堂兄哪有早霜聪明?”
黎梓被她逗笑,故作严肃地教育道:“我们早霜如今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像从前那般顽劣?你可要当心弟弟出生后不认你做阿姐。”
崔早霜还未答话,戚鹤将不知何时已踱步至她身后,笑着道:“就是,当心到时弟弟一口一个哥哥喊我,见到你却一声不吭。”
崔早霜道:“你少哄我,弟弟由黎梓姨姨和东风叔叔带着,定然是很有礼貌的。”
戚鹤将道:“那叫你姐姐时定然也没有叫我哥哥时亲昵。”
眼见着他们大有为这件事一直争论下去的架势,黎梓赶忙出声打断:“好了,别争了。小戚,你可有看见东风?”
戚鹤将回头一指门:“东风叔叔在屋里撕衣服呢。”
黎梓不解:“撕衣服?”
“对啊,”戚鹤将点头,“他说自己那套金甲好看,要撕下来给弟弟打长命锁。”
黎梓无奈地笑笑,抬脚正要去寻东风,便感屋前结界一阵响动,顿时止步。
戚鹤将见她半晌没有动作,问:“黎梓姨姨?”
崔早霜拽住他的袖子,手指抵在唇边作噤声态:“堂兄,黎梓姨姨在传灵呢。”
“哦。”戚鹤将抬头看了看闭眼入定的黎梓,没过多久对方就睁开了眼,脸色很是不好。
崔早霜心细,立时看出了她的忧愁,小心翼翼开口:“…黎梓姨姨,发,发生什么事了?”
黎梓强迫自己缓了缓面色,一手抚上崔早霜的头,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没事。不用担心。”
方才结界波动,黎梓传灵去探,是陵始来传消息:不归海下的众生怨魂突然躁动,帝君有令,所有战神立即下海镇压,必要时出手诛杀。
陵始道:“帝君与部分战神已先下去了,还请黎梓神君转告东风神君,事不宜迟!”
他神色慌张、语气着急,任谁都能看出事态紧迫。
秋风寒凉,结界也挡不住,吹动了黎梓猎猎红衣。
远处的树摇曳抖动,沙沙作响,风凉得如东风匆匆离去那日一般。
戚鹤将从屋中出来便见静默远望的黎梓。他走到她身后,斟酌着开口:“黎梓姨姨,东风神君走了一月了,您也不能一直这样消沉下去啊。外面风大,我们先进屋吧?”
“小戚,”黎梓叹气,闭了闭眼,“这一个月,不归海下不曾传回一点消息,我实在忧心。”
“黎梓姨姨……”
二人谈话间,月窟陡然震荡,长久不安。陆上众神惊慌,尝试以自身灵力压制,却毫无作用。
山石滑落,砸中不少往来神明。虽无甚伤害,对此刻众神的惊慌来说,却无异于火上浇油。
人心惶惶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如今这情况,会不会是战神那边出了什么事啊?”
“最好别是!”
黎梓闻声,心里一沉,只能祈祷像后一个声音说的那样,不要有事。
可是天不遂人愿,众神拥在不归海岸焦急等待,血浪一茬一茬掀起三丈之高,可想底下形势之凶险。
海面稍显平歇时,离岸不远的水面破开,有人一身鲜血被丢出来。他于半空中掐诀,翻腾的袖摆安静下来。此人灵力显枯竭之势,几乎是强撑着施法才将自己送回岸上。
那抹身影逐渐清晰,看清面庞时,众神大惊:这是帝君!
怨魂突然发了疯,帝摘月领着众战神镇压不成、反被其重创。九位神明紧咬牙关死守防线,整整一月、调动全身灵力,生生将其钉死在无间黑暗。
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八位战神耗尽灵力、神魂重伤,以最后的力气将魂魄受损的帝摘月送出了海,己身永困不归。
战神尽陨的消息传回来时,黎梓正在端详东风为长命锁准备的金丝红线。她脚下一个踉跄,红金绳索从手中滑落,戚鹤将和崔早霜一个接绳一个扶人——结果接绳的没接住,扶人的没扶稳。
带话的神君见势不妙,想要扶起双腿无力瘫软在地上的黎梓,低头却发现自己鞋底沾满了血。
戚鹤将从血泊之中抱出一个婴儿,通身雪白,与黎梓一般无二。
带话的神明见此转身大步离去,很快带回来一位女神明,指着一地血红对她道:“黎梓听说东风神君不幸的消息后心下大恸,怕是早产了。”
女神明垂眸看了一眼,先是用灵力温了温黎梓的腹部及下身,抬头对带话的神明道:“劳驾打一桶温水来。”
暂且安顿好黎梓,女神明看了一眼戚鹤将,上手略微调整了一下他双手的姿势,顺带裹了条毯子上去。她抚了抚婴儿眉心,对戚鹤将道:“这样抱着他会舒服些。”
那神明打水回来,抹了一下额头道:“这可真是奇怪,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下起雪来了?”
女神明将帕子浸在水里,闻言立刻抬头望向窗外:“下雪了?”
崔早霜也探头去看。
只有戚鹤将,听见下雪时的第一反应不是抬头望天,而是低头看怀里的婴儿。这一看便发现,对方真是当得上一句“肤白若雪”。
婴儿睁着一双黑亮的眼,见戚鹤将低下头来看自己,嘴角就上扬,双眼弯得如月牙一般。
戚鹤将先前已拭去他脸上血污,婴儿皮肤嫩滑雪白,如上好的玉,嵌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像是镶了两颗黑色珍珠。
那边女神明将黎梓安置妥当,又回身从戚鹤将手里抱过婴儿。触上冰凉肌肤的那一刻她就察觉了不对,再一探脉,顿时心下明了,道:“这孩子生来体质阴寒,这场雪是为他而下的。”
伴雪而生。
黎梓动了动脖颈想要抬头,女神明赶紧半蹲下身,将婴儿的脸对向黎梓。她道:“你看,孩子多像你啊,尤其是这一身雪白的肌肤。”
她刻意不提东风,怕又引得黎梓难过。
可毕竟是相伴了百年的爱人,如今见到与之诞下的孩子,又怎能令黎梓不想到东风呢?
见黎梓眼神暗下去,戚鹤将走上前,想了想,道:“黎梓姨姨,不如你先给弟弟取个名字吧。”
黎梓道:“东风曾说,冠他以鸯姓。名的话……褚吧。”
“鸯褚,”崔早霜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笑着对黎梓道,“好听!”
等女神明抱着鸯褚往远处走了两步,黎梓拉过戚鹤将的手低声说:“小戚,褚儿的字,就由你来取,好不好?”
听到这句话时,戚鹤将一时感到莫大的欣喜,甚至忽略了问黎梓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只一口答应。
那边,女神明将鸯褚身上的血污洗净,将其仔仔细细裹进襁褓中回来交给黎梓,开口时却顿了一下:“他……”
黎梓柔声道:“鸯褚。”
女神明略一颔首,道:“褚儿现在还太小,又体质阴寒,只能暂且裹在襁褓里面。等三个月之后,黎梓就要准备他的衣服了。”
黎梓示意戚鹤将和崔早霜仔细听着。女神明又絮絮叨叨交代了一些别的事,待她话闭,黎梓伸手接过鸯褚,道:“有劳你了,多谢。”
女神明道:“举手之劳。那我便先告辞了。”
黎梓实在无法起身送客,只道:“路上小心。”
女神明和那带话的神明一点头,两人结伴离开了此处。
窗外的雪纷纷扬扬,不仅看不出停的架势,反而比初时更大了些。寒意如同在瞬间席卷了月窟,漫天柳絮白雪一直飞到深夜。
夜三更,戚鹤将躺在榻上,枕边是裹得严严实实的鸯褚。神明无眠,暖黄的灯火透过窗纸在室内摇晃来去,四面八方踩雪的声音中,忽然传出来一阵鸳鸯叫。
崔早霜早些时候说去人间买些鸯褚今后或许用得上的东西,至今仍未归。室内安静得只剩下鸯褚轻浅的呼吸声。
戚鹤将翻身看着鸯褚,思索片刻,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道:“那你便字,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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