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几日，鸯未眠每日清醒的时辰越来越短，整日整日处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中。
崔早霜很快注意到了不对，她看着熟睡中鸯未眠的脸色，总觉得越来越苍白，显得毫无生气。
她会趁戚鹤将不注意时给鸯未眠渡些灵力以缓解他的病症，却没有急着将他的异样告诉戚鹤将。
不知为何，看着戚鹤将抱着鸯未眠的样子，她总有一种预感，戚鹤将会为了鸯未眠不顾性命——那非她所望。
不归海下变数太多、危险重重，崔早霜外出寻众神架起通往人间的通道多时未果，只能暂且放弃，原路折返。回程路上额头突然一凉。
眼里溅入几点凉意，崔早霜下意识闭眼、指腹去碰额头，触到三指红水。
——红，因为掺杂了血。
不待她反应，另一滴血水又猛地砸在了脚边，她蹙眉往后退了一小步。
第三滴、第四滴分别落在崔早霜身前身后，她都灵巧躲开，也意识此间到下起了血雨。在更多的血水落下来前，她抬脚飞奔。
不归可是海，下面空的地方，是怨气在上形成一道屏障阻止了海水下流。海下这一方沃土下起雨，便是顶上怨气在生事。
——这种情况下，更容易出事。
戚鹤将灵力不稳，鸯未眠婴孩之身，无论谁都没有办法让崔早霜放心。
从前不论是鸾翔还是黎梓，都时常打趣二人不像兄妹，像姐弟。
路上红色的雨逐渐密集起来，崔早霜灵力不要钱似的甩传送阵，半途上见到戚鹤将一手持伞一手抱着鸯未眠匆匆而来。
两人视线对上，俱是先笑，然后加快脚步，最终在同一把伞下躲着雨往回走。
鸯未眠难得醒着，因为嗅到了崔早霜的神息，看见她就笑。
崔早霜低头用灵力捏了个球逗他，这才问戚鹤将：“堂兄是怎么找到我的？”
戚鹤将从袖中掏出一只纸鸟，道：“先前黎梓姨姨帮稳固灵力的时候，教我折过一种寻人的折纸，什么人啊花啊都有，但是……”
崔早霜替他将话说完：“但是你只学会了折鸟。”
回到屋子，崔早霜接过戚鹤将手里的鸯未眠。戚鹤将站在门前收了伞，一转头就听崔早霜问：“堂兄……如果，如果小褚出了什么事，你会怎么办？”
戚鹤将听她说鸯未眠出事时心脏猛地一缩。这是只一瞬间的痛，却仍让他蹙起了眉。潮水般的绝望何不甘从这痛中蔓延出来，却又不真切，如同海市蜃楼。他有些疑惑那样不妙的情绪从何而来，看着崔早霜道：“我……不知。我……应当会拼尽全力，不叫他出事。”
他说得模糊，便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办。可这话落在崔早霜耳里，便成了另一种意思。
于是戚鹤将再道：“怎么了？早霜缘何问起这个？”
崔早霜摇头，看了看鸯未眠黑亮的眼睛，答：“此境危险，小褚又毫无自保之力，我便突然想到了这么一个问题。”
他们初入此境时体温飞涨，足以证明此境烈火灼灼，鸯未眠体质阴寒，定然相克。如此，崔早霜这个理由便也说得过去。
戚鹤将道：“所以此境不宜久留，我们得赶紧想法子离开。”
崔早霜食指戳了戳鸯未眠的脸，抬头望向门外急促密集的红雨，道：“先待雨停，再做打算吧。”
戚鹤将没再答话，屋内一时有些沉默。
不过这沉默没有持续太久，“轰隆”一声，天外砸下一道骇人的雷。
戚鹤将面色一变，道：“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先布结界，以免血水进屋！”
崔早霜按下了他要施法的手，把鸯未眠递到他怀里道：“我来吧堂兄，你的灵力还是多养几年为好。正好，我有些困了，布完结界就要回房睡下了。”
她布下结界就进了屋，戚鹤将低头一看，怀里的鸯未眠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屋外的雨，就这样抱着鸯未眠倚在门上，思绪很快飞了出去。
雷声在头顶长久地响着，四面八方、忽远忽近。
连日的神经紧绷，戚鹤将也已疲惫不堪，脑中走马观花地闪着回忆，上下眼皮也离得越来越近。
戚鹤将困得一点头就要往地上扑去，再想稳住自己是来不及了，他只能转个身，避免栽下去的时候压着鸯未眠。
正当他闭上眼思考跌打损伤的药膏放在何处时，身上突然覆盖了一层暖意，紧接着他便被人在半空中扶了起来、稳稳站好。
惊讶睁眼时，戚鹤将看到了一圈一圈缠绕在自己周身的红色灵力。见他稳住，这些灵力便缓缓汇聚到了鸯未眠手中。
鸯未眠刚醒，见戚鹤将低头瞧着自己，便挥舞着还缠绕着灵力的那只手朝他笑。
戚鹤将笑着夸赞道：“鸯鸯真棒！”
笑完他又抬头朝门外看了看，结界外已积起了过膝高的血水，雨势不减。
看这模样，想要离开还远着呢。
于是戚鹤将抱着鸯未眠转身也回了房间，翻身上榻。
可是这一觉并没有睡得安稳。
戚鹤将入睡很快，觉也不浅。但鸯未眠一咳嗽他便醒了，声音不大，甚至称得上微小，也不知他是怎么捕捉到的。
惊醒之后戚鹤将第一时间就是查看鸯未眠的状况，后者半阖着眼，气若游丝，原本轻浅的呼吸此刻既不平稳也不明显，也不知道刚才那一声是怎么咳出来的。
戚鹤将急得差点滚到床下去。
他抱起鸯未眠轻晃着，希望能把人晃得精神些，但并没有用。他转身朝屋外走，看着漫天的血雨和半边深水又顿住脚步。
“神之血可延寿命、治百病……”无措之时，戚鹤将脑中突然想起这么一句话，是曾经在一本来自人间书上看来的。
不管是不是对的，神血喂下去总没坏处。
戚鹤将二话不说在手心划了一道口子，却发现鸯未眠嘴太小了，伤口太大，喂不进去。
于是戚鹤将食指上又多了个小孔，殷红的血珠正从里面涌出来。他用力一挤滴了两滴到鸯未眠嘴里，可手心那道口子的血也滴了下来，滴到了鸯未眠脸上。
戚鹤将这才想起来给手心包扎一下。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鸯未眠还是很虚弱的模样，戚鹤将干脆利落地又在指上扎了个孔、又喂了几滴血给鸯未眠。想了想，他又催动灵力在鸯未眠体内游走一遍，清除了其经脉之间的堵塞。
这样一来，鸯未眠的气色便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起来。
戚鹤将放心了，又栽回榻上。
再次有意识，是被崔早霜叫起来的。他首先下意识往鸯未眠的地方摸了下、确认人没有异常之后才睁眼聚焦目光。
崔早霜见他有了清醒的意识，呼出一口气、却很快又着急起来：“堂兄，这已经快十二个时辰了，雨还是未停。”
戚鹤将本还有些懒散，一听此言立刻精神起来，下床快步走出这间屋子到门前查看。
——这一看不要紧，包裹住整个屋子和院子的巨大结界之外皆是血水，已经淹没上去不知多久。而哗哗的雨声依旧不停。
崔早霜也从里屋跑出来：“怎么办啊堂兄？我的结界往上探不到水有多深！”
二人满心焦急之时，不归海上空原本不间歇往下落的雷忽然止了声，紧接着神明的施法被中断，盘旋黑云散去。
没有了天雷干扰，怨魂很快安分下来，怨气重新互相缠绕形成密不透风的屏障，海下血雨立时停住。
崔早霜取了一缕灵识贴在结界顶部听上面的动静，察觉雨声停下之后高兴地对戚鹤将道：“堂兄，雨停了！”
戚鹤将看着怀里的鸯未眠笑道：“那是一件好事啊。”
见他这样，崔早霜却又皱起了眉，道：“可是堂兄，我还没有找到通往人间的路。”
戚鹤将一愣，掀起眼帘想了想，转头问：“早霜，你这两日，是往哪个方向找到？”
崔早霜有些不明就里：“毫无头绪，不定方向。”
戚鹤将“啊”了一声，有些苦恼地开口：“早知这样，前两日我该与你说一声的。我先前听黎梓姨姨和东风叔叔说，虽然人间在南边，但通往人间的路是从月窟东边开始修的；那日我们从正北方一路走来、落到此境，应该往东南方向找才是。”
“啊？”
见崔早霜一脸吃惊模样，戚鹤将疑惑蹙眉，问：“你近日不是刚从人间回来，怎会不知道？”
崔早霜叹气，道：“也不知为何，我在月窟不辩方位，根本找不着东西南北。那日走时，是一路问一路下人间的。”
戚鹤将既惊且疑，又问：“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到人间之后一路摸索，年轮疏密、树叶繁稀，倒也能找到方向。不归海下仅一条路，再登月窟后是循着你和小褚的气息找回来的。”崔早霜抓了抓头发，“也不知为何，下到人间后，方位就变得格外清晰，好似闭着眼也能分辨。”
“若是如此，早霜倒是适合住在人间呢。”
崔早霜面上露出幸福的笑：“若是我们和黎梓姨姨还有东风叔叔能一起去人间，像寻常的一家人一样带着小褚长大，可真是极好的生活。”
戚鹤将道：“不过我们得时常换地方落脚，不然不老不死的容易惹人怀疑。”
“那也是好事一桩啊！我们可以在人间各处游山玩水，踏雪寻梅、重阳登山……”
结界外的水位逐渐下降，戚鹤将和崔早霜坐在门前，听着水声憧憬不可能实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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