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如同霉菌,在阴暗的角落里悄然滋生,一夜之间爬满了整个嘉南一中。当楚恬顶着陆沉的身体踏入校门时,那些刻意压低的议论声、粘稠窥探的目光,已如无形的蛛网缠绕上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猎奇的兴奋。
“听说了吗?高三那个楚恬,家里穷得叮当响那个,会下蛊!”
“真的假的?怪不得陆沉最近那么怪,球也不打了,还老往画室跑,跟中了邪似的……”
“周婧亲眼看见的!说楚恬枕头底下藏着写满符咒的黄纸,头发丝都扎成小人儿了!啧啧,为了攀高枝,真是什么邪门歪道都敢用!”
楚恬的脚步在通往高三教学楼的长廊上猛地顿住。前方布告栏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嘈杂的议论中心,一张放大的彩色喷绘海报正赫然张贴其上——那是用手机抓拍的她,照片里的“楚恬”正低头在速写本上涂抹着什么,光线昏暗,神情专注得近乎诡异。而海报最上方,猩红加粗的字体如同淋漓的鲜血:“揭露巫蛊真相!高三(7)班楚恬以邪术操控校篮球队陆沉实录!”
照片下方,是一行行极具煽动性的文字,将陆沉近期的“反常”——缺席训练、成绩波动、与楚恬的“过从甚密”——全部归结为巫术蛊惑的结果。署名处,一个刺眼的ID:“正义的旁观者”。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从楚恬的脚底窜上头顶,几乎要冲破“陆沉”这副躯壳的束缚。她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周婧!果然是她在背后操纵!她看到了“陆沉”画画,她察觉到了异常,她无法用正常手段得到陆沉,就选择了最卑劣的污名化,要将楚恬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让开!”
一声低沉冷硬的呵斥,带着属于陆沉身体本能的威慑力,骤然在喧闹的人群背后响起。围观的众人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分开一条通道。顶着陆沉面容的楚恬,面色沉郁如水,一步步走向那张海报。她周身散发出的寒气让离得近的几个学生下意识地后退。
她停在布告栏前,目光冰冷地扫过那张精心炮制的海报。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聚焦在她身上,带着好奇、探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仿佛在看着一个被“蛊惑”的受害者,又或是某种非人力量的载体。
楚恬抬起手,不是去撕毁海报,而是用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力度,划过海报上“巫蛊”、“操控”、“邪术”那几个被特意放大的字眼。指甲在光滑的印刷面上留下几道清晰的、刺耳的划痕。
“拍得不错。”她开口,声音是陆沉的低沉,却淬着楚恬独有的、冰棱般的锐利,“角度刁钻,氛围营造得也挺像那么回事。可惜,”她微微侧过头,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扫过噤若寒蝉的人群,“编故事的人,想象力用错了地方。下蛊?”一声短促的冷笑,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有这功夫,不如多做几道题,少嚼点舌根。”
话音落下,死寂一片。没人敢接话,连呼吸都放轻了。楚恬不再看任何人,她猛地伸出手,抓住海报的一角,狠狠向下一撕!
“刺啦——”
尖锐的撕裂声在寂静的长廊里格外惊心。整张海报被她暴力地扯了下来,揉成一团,看也不看,反手精准地投入了旁边的垃圾桶。纸团落下的闷响,像是砸在每个人心坎上。
她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迈开属于陆沉的长腿,径直朝着高三(7)班的方向走去。人群在她身后重新聚拢,更汹涌的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漫起。
“看到没?陆沉果然不对劲!他居然维护楚恬?”
“那眼神……好吓人,真像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周婧说的是真的吧?不然陆沉怎么可能……”
那些恶意的、盲从的议论如同跗骨之蛆,紧紧黏在楚恬的背脊上。她挺直着腰背,属于陆沉的身体此刻仿佛是她最后的铠甲。然而,当她终于走到高三(7)班教室门口时,一股极其浓烈、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的神经上。
是油漆味。
浓稠的、新鲜的、带着强烈化学刺激性的油漆味!
教室门口也围着人,但气氛更加怪异,带着一种观看猎奇表演般的压抑兴奋。楚恬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她用力拨开挡在门口的人墙,挤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她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她的座位——属于楚恬的座位——被一片刺目的猩红彻底淹没!
鲜红的油漆如同粘稠的血液,泼满了整个桌面、椅面,连桌肚里的书本都没能幸免。几本课本被粗暴地扔在地上,同样浸泡在红色的污秽里,书页粘连在一起,惨不忍睹。更令人心寒的是,那红色的油漆表面,还被人用白色颜料,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词:
“巫婆!”
猩红的底色,惨白的字迹,在清晨的光线下,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恐怖效果。空气中浓烈的油漆味混合着人群的汗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周围的同学,有的惊恐地捂住了嘴,有的眼神闪烁地别开脸,更多的是麻木的、看热闹的沉默。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也没有一个人去清理。
楚恬僵立在门口,灵魂仿佛被这刺目的红抽离了躯壳。她看着那一片狼藉,看着那属于她身份的位置被如此粗暴地践踏、侮辱,属于“陆沉”身体里的心脏,却感同身受地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绞痛。这就是她的同学,她朝夕相处的人。在谣言的风口,他们选择了成为沉默的共犯,甚至递出了捅向她的刀。
她感到一阵眩晕,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愤怒在胸腔里燃烧,几乎要冲破这具躯壳,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冰冷的无力感。她现在是陆沉,她顶着陆沉的脸!她能做什么?像陆沉那样愤怒地咆哮?将始作俑者揪出来痛揍一顿?然后呢?坐实“被蛊惑后行为失常”的罪名吗?她甚至不能扑过去,用自己的手,哪怕只是触碰一下那片狼藉!
就在她僵立原地,被巨大的屈辱和愤怒撕扯得几乎站立不稳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教室,带着一路的喘息。
是“楚恬”。
真正的陆沉,此刻正被困在楚恬娇小的身体里。他显然也听到了风声,跑得太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白皙的额头上。当他看清教室中央那片刺目的猩红,看清那桌椅上狰狞的“巫婆”二字时,他那双属于楚恬的、总是带着点倔强和防备的棕瞳,瞬间收缩到极致,瞳孔深处仿佛有风暴在凝聚。
他猛地停住脚步,胸膛剧烈起伏。然后,他抬起头,目光不再是平日里楚恬那种带着点刺的疏离,而是一种冰冷的、锐利的、属于陆沉的审视。那目光缓慢而沉重地扫过教室里每一个人的脸。
“谁干的?”
声音是楚恬的声线,清亮,却裹挟着陆沉特有的、山雨欲来的低沉压迫感。三个字,像冰珠子砸在地面,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教室里。
没有人回答。只有一片更加压抑的沉默,以及细微的、衣物摩擦的窸窣声。有人低下头,有人悄悄后退了一步。无形的压力在弥漫。
陆沉(楚恬身体)没有再追问。他一步步走向那片狼藉。属于楚恬的纤细身影,此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他完全无视了地上流淌的、尚未干透的红漆,径直走到楚恬的座位旁。那双属于少女的手,毫不犹豫地伸向被油漆浸透的桌面,试图去捡拾散落在地的、同样被染红的书本。
“别碰!”楚恬(陆沉身体)几乎是本能地低吼出声,一个箭步冲上前,下意识地就要去抓住“楚恬”的手腕阻止她。油漆有毒!会灼伤皮肤!
然而,就在楚恬(陆沉身体)的手即将触碰到“楚恬”手腕的前一刹那——
陆沉(楚恬身体)的动作更快。他猛地一缩手,避开了楚恬(陆沉身体)的触碰,同时抬起眼。四目相对。
楚恬在那双属于自己的眼睛里,看到了翻腾的怒火,看到了深切的痛楚,更看到了一种无需言语的、无比清晰的警告:别过来!别碰我!现在不行!
楚恬的手僵在半空。她读懂了。陆沉在用眼神告诉她:此刻,他才是“楚恬”,他必须替她承受这一切,他必须替她反击!而她,顶着陆沉的身份,任何过分的靠近,都只会给周婧的谣言增添更“确凿”的“证据”——看,“蛊惑”之下,“陆沉”果然对“楚恬”关怀备至,形影不离!
陆沉(楚恬身体)不再看她。他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那片刺目的红。他蹲下身,完全不顾油漆弄脏了楚恬干净的校服裤脚。他伸出白皙的手指,没有去捡书,而是极其缓慢地,拂开了桌面上几块凝结的、暗红色的油漆块。
在猩红的漆膜之下,几处不起眼的、细碎的、闪烁着冰冷寒光的东西露了出来。
是碎玻璃渣。
被人故意混在油漆里,泼在了桌椅上!如果楚恬本人毫无防备地坐下,或者伸手去清理……
一股寒气瞬间从楚恬(陆沉身体)的尾椎骨窜上头顶,比看到油漆时更甚的恐惧攫住了她。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侮辱了!这是**裸的、带着恶毒伤害意图的攻击!
陆沉(楚恬身体)的手指停在了那片碎玻璃渣上方。他的肩膀绷得死紧,微微颤抖着。教室里静得可怕,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然后,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是扫视,而是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精准地钉在人群中的几张脸上——那几张刚才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此刻却因碎玻璃的暴露而瞬间变得苍白惊惶的脸。
“谁干的?”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更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自己站出来。”
依旧是死寂。
但这次,陆沉(楚恬身体)没有再等待。他缓缓站起身,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令人不敢逼视的锋芒。他不再看那些沉默的看客,而是转过身,面对着门口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人群,投向未知的某处。
“很好。”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出现在楚恬的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意,“既然敢做,就要敢当。你们以为泼红漆,写脏话,藏玻璃渣,就能把我怎么样?”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清亮得足以穿透整条走廊,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我楚恬行得正坐得直!巫婆?呵……”那声冷笑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我倒要看看,躲在阴沟里造谣生事、暗箭伤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有种就当面来!躲在人群后面煽风点火、挑唆别人当枪使的,才是真正的懦夫、小人、见不得光的臭虫!”
字字如刀,掷地有声!
整个教室,不,整条走廊都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总是埋头画画的瘦弱女生,此刻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狮,亮出了她从未示人的尖牙利爪。那气势,竟压得满室喧哗尽数失声!
楚恬(陆沉身体)站在几步之外,看着陆沉用自己的身体,发出如此掷地有声的宣言,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滚烫交织。愤怒依旧在燃烧,但另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几乎要淹没她——那是陆沉在用她的身份,为她撑起一片不容侵犯的天地!
就在这时,教室窗外,三楼连接行政楼的天桥上,一个栗色大波浪的窈窕身影悄然隐在廊柱的阴影里。周婧举着手机,摄像头正对着高三(7)班教室的方向,清晰地捕捉着里面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楚恬”那番激烈宣言和“陆沉”站在一旁“深情凝望”的画面。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得意的弧度。
屏幕的光映在她精心描绘的眼眸里,闪烁着算计的幽光。她纤细的指尖轻轻按下录像保存键,唇瓣无声地开合,吐出几个字:
“伤风败俗?证确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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