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同事单独出队的小怡和那天晚上在辛眠家里很不一样。
喻辛眠以为小怡姐是一个怯懦的女孩子,今天见到腰间配枪的她,喻辛眠知道自己错得很彻底。
小怡姐居然对她一笑,习惯性地给她敬了一个礼后才叫她:“辛眠。”
不过,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
闻觉晓从家里冲了出来,失态地抓住面善的小怡问:“我妈妈呢?我妈妈怎么了?我妈妈上救护车了?姐姐,我妈妈呢?”
喻辛眠跨了一个大步,把闻觉晓的肩膀抱在自己怀里。
小怡抚一抚闻觉晓的手臂,把情况说了之后,安慰她妈妈只是额头受了点伤。
“我要去医院……”闻觉晓求救地看过喻辛眠和眼前的警察姐姐,“阿眠,我要去医院。”
小怡拍一拍她的肩膀:“我送你们去吧。”
跟同事沟通过后,那辆警车先开往了警局的方向。
在去医院的路上,小怡先问起了本应该要在警局的环境下问的问题:“觉晓,这种情况持续很久了对不对?你和妈妈报过警吗?”
在焦急的漩涡里,闻觉晓的腿止不住地抖:“我们不敢,报警他也不会被抓起来,他会杀了我们的。”
小怡通过后视镜看了觉晓一眼,顺带看到了和觉晓一块坐着的喻辛眠。
辛眠的手抓着觉晓的,她的脑袋却是偏过去,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的景。
主驾驶位的女孩子叹一口气,她熟知法律,有了那一本红色的本子保护,除非闻国强悔过自新,除非季春花反杀,觉晓和妈妈的处境基本上不会变。
“觉晓是从小生活在这里吗?”
“是,外公外婆也在不远的乡下住着。”
小怡能推测出觉晓家的经济状况,所以就算她动员觉晓和妈妈把闻国强关进监狱,她知道她们也走不远甚至走不掉。等到闻国强放出来,面对她们的不知道是什么。
但她还是想劝,因为监狱里的教化说不定能带来闻国强的从善。
“觉晓,我带你和妈妈去医院做伤情鉴定,我们把他送进去好不好?”
喻辛眠摆正了脑袋,在后视镜里看到了小怡姐的眼睛。
“判他几年?”喻辛眠问。
小怡姐用法律条例回答。
“不到两年,她们逃不出去。”
小怡对上那双几乎是散着冰冷气息的眼睛,她皱起眉,觉得喻辛眠的说话逻辑太诡怪,居然不支持朋友用法律维权。
虽然,她也暗自明白对闻国强的刑罚太轻。
大概是喻辛眠的家庭太幸福,才让她无法共情她的朋友。
小怡姐心里默默想起“何不食肉糜”的典故,开口继续劝:“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觉晓,你说是不是?”
后排的闻觉晓和喻辛眠相看一眼才开口:“也好,不如试试?”
小怡满意地点点头,喻辛眠的脑袋偏了回去。
医院里,季春花恢复清醒,额头上被医生包了很大一块纱布。
这一次,因为闻国强的小腿也受了伤,所以在他的妻子女儿那两份不太重的伤情鉴定面前,他极力狡辩只是和老婆打架,并不是他单方面施以暴力。
闻觉晓和季春花没有意识去记录,所以身上的疼痛最严重的那几次早已经过去,此时此刻,她们的身上不过是一些可以被解释为磕碰的淤青或破皮。
她们果然没有办法。
在伤情鉴定出来后,小怡放出执法记录仪的内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争取到十几天的拘留,但是季春花和闻觉晓对上闻国强那双眼睛的时候,她们怕了。
所以,尽管小怡想把这个男人团成一团丢到警局的花坛里踩扁,她还是只能解了他的手铐,言语警告一番,放闻觉晓母女和闻国强走了。
小怡把她的号码给了喻辛眠和闻觉晓,说以后有事可以直接找她。
在闻觉晓不得不提前离开之后,小怡姐看着她们的背影,像是惋惜又像是自叹地说了一句:“人生果然很多不得已。”
没得到身侧喻辛眠的回应,小怡深呼吸几回,视线落到辛眠的侧脸上:“希望辛眠不会有打电话求助我的时候。”
喻辛眠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好久不说话,看得小怡姐缓缓收回了笑,她才点了两下头。
回家之后,喻辛眠打开电脑,翻到了小怡入职的资料。
和她料想的一样,去年入职,是名牌的警察大学。
但似乎还少了点什么。所以她打开那个学校的官网,果真找到了小怡的一个专访推文。
常花市的某一个村镇出身、刻苦读书十几年,成绩优异、半工半读、友善孝顺。
看着小怡和她爸妈在乡村瓦砖自建房前亲密的合影,喻辛眠理解一切都合理起来。
她想,小怡姐一定是家里甚至村子里希望一般的存在,所以她把日常训练里磨出来的忍耐力迁移到了其他的事情上。小怡姐肯定是过于珍惜自己的羽毛,过于害怕父母失望,才不敢反抗。
不过,喻辛眠和小怡心里都知道,在她们身上,反抗没用。
只是在她高考过后的那一个暑假里,小怡姐主动找上她的时候,她才知道小怡姐和她一样在寻找时机。
那时,小怡姐说,她想过放弃,她知道自己离开那里就能获得解脱。可是她不服。凭什么她在寒窗努力十几年才得来的梦想实现,要因为那一个烂人就抛弃?所以,她选择蛰伏,终于在那一天里找到了机会。
不过,现在在电脑前坐着的喻辛眠无法预见未来的日子,现在的她只能心怀悲拗,脑子里更加迫不及待地想击败喻仕民。只要喻仕民倒下,必然带来周铖忠的失败。
可惜,她的机会也还没有来。
“阿眠,今天晚上应该没事了,他去打牌了。”一直连通着的通话传来了闻觉晓的声音。
喻辛眠关掉电脑,抓起手机放到了耳边:“别挂,明天早上再说。”
“好,阿眠,让你担心了。”
“没事。”
喻辛眠把手机放到钢琴边,双手开始跳动在那些音键上。
电话另一边的闻觉晓和季春花正在吃饭,两个人都不知不觉痴迷在了喻辛眠的琴声里。
“阿眠,这个曲子叫什么?”
“《命运交响曲》。”
……
闻觉晓提心吊胆了好几个星期,出乎意料的是,从警局回来之后,她和妈妈居然没有得到闻国强报复性的殴打。
但从闻国强的彻夜不归里,闻觉晓大概也知道是妈妈给了他很多钱,让他不着家以此保下了她们。
新学期的第一次月考已经结束,刘迟燕却没有重新编排位置。
每一个人的同桌基本不变,只是座位在教室里移动了几个方位。
喻辛眠和闻觉晓下课时结伴去打水,和她们的座位距离越来越远的归枕忙不迭跟上。
精心策划出来的偶遇里,归枕站在女孩们的身后和她们说话。
饮水机有一块不锈钢的横面,喻辛眠在里面看见了变形了的归枕的影像。
闻觉晓的杯子小,水装满之后,她给归枕让出了位置。
身量高的男孩就到了身边,他的气息迫过来。
归枕本来是找话题的能手,可每次遇上喻辛眠都会苦于脑子的空白和舌头的打结。
他还没有琢磨出这种情况的原因,也再没敢问过喻辛眠那一句“我们是朋友了吗?”
“辛眠,我想去个厕所,可以麻烦你帮我把杯子拿回去吗?我待会去你座位那边拿。”
在喻辛眠和闻觉晓将要转身回班的时候,归枕终于想出了一个能和她接触的话。
喻辛眠懒懒地看他一眼,伸手接过了他的玻璃水杯。
“谢谢辛眠!”
“没事。”
男孩闪烁着笑,跑向了另一侧的厕所。
往尽头的教室走的时候,路上有打闹的同学追赶着奔过来。
喻辛眠和闻觉晓慌忙侧身躲过。
两个穿梭过去的同学没有碰到喻辛眠的身体,她的手却在躲闪的过程中不小心滑脱了那个玻璃水杯。
玻璃碎片炸开在她的脚边,烫的水花溅到她的鞋子和裤脚。
闻觉晓率先反应过来,抓起辛眠的手问:“阿眠有没有受伤?”
喻辛眠看一看那边的厕所,还没看见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我去拿扫把。”喻辛眠叹一叹气,嘴里说着这样的话,身体却如一直钉在碎片上的眼睛一样没动。
闻觉晓安慰她:“阿眠别怕,归枕不会怪你的,你没受伤就好。”
喻辛眠回一回神,径直入了教室取出了扫把。
走廊上有同学看过来,很快又离散了他们的注意。
归枕回来得不算慢,他远远看见这边的情况,大致也猜到了什么。
因为刚刚在饮水机下面接水的三个杯子里,只有他的杯子是会破裂的玻璃材质。
等到走近了,对上喻辛眠歉意的眼神,他还没说话,女孩就开口说了抱歉。
归枕无所谓地笑笑,蹲下身想看仔细自己杯子的残骸时,看见了喻辛眠略湿的鞋边和裤子。
他站起身,语气比刚才着急起来:“辛眠,你有没有被烫到?手有伤到吗?”
“我没事。我赔你一个。”
归枕自然是推脱,只说不值钱用不着在意。
上课铃声催促他们把话题暂停,这节课过后的课间里,喻辛眠不得已和归枕一起往操场去。
路上推辞了好几次,归枕实在拗不过喻辛眠,答应了让她买一个杯子赔他。
“你有杯子款式要求吗?”喻辛眠例行公事一般问他。
“都可以。”
“社团课结束后,我去买给你。”
“来得及吗?会不会耽误你回来上晚自习?”
“不会。”
校门口就有精品店,喻辛眠内心预算的时间应该是满打满算的。
“辛眠,我和你一起去吧?”归枕试探性地问,努力定住自己的眼睛看她。
“嗯。”
两个人到了队列里,随着体育委员的指令,在老师来之前就开始了热身。
自由活动的时间里,喻辛眠在离闻觉晓那群女生很近的地方找了台阶坐下,耳朵里听着歌,偶尔从书本里抬头看一下眼前笑着的同学们。
篮球场距离不远,那边的男生们欢呼和打气的声浪一阵阵涌过来。
喻辛眠的目光扫到篮球场旁边堆着的男生们的水杯上,屁股就离开了凹凸不平的石阶。
几场球打下来,最后以归枕随意地跳起时投出的三分球做了半场的结束。
男生们挤过去拿水杯,归枕跟过去,眼神在地上搜寻了好几回,才想起来自己的水杯早已阵亡在教室门口。
“我去买瓶水。”归枕拍一拍朋友的肩膀,说完就要跑开。
他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球场对面的喻辛眠,脚步就顿住了。
喻辛眠看着他,把脚边的矿泉水拎了起来。
归枕不敢确定地指了指自己,用口型问:“我?”
女孩点了一下脑袋。
归枕的嘴唇上扬,白净的牙齿一排两排就亮了出来。
他离开了大部队,小跑往喻辛眠身边去。
他的头发一蹦一跳在不烈的阳光下,喻辛眠看着他眼尾的泪痣逐渐清晰起来。
“辛眠。”归枕喘着气停下,欢喜的嗓子极快地叫了她一声。
喻辛眠的手掌里握了一瓶水和一瓶运动饮料,递过去让男孩做选择。
归枕把两瓶水都接在手里,顺势坐在她身边。
他先开了矿泉水的瓶盖,仰头没停歇地一饮而尽。
水瓶里的水闪出珠宝一样的光来,水位一点一点减少,喻辛眠的专注力移到了略微凸起的男孩的喉结上。
水珠溢到归枕的嘴角,他用手背擦去,笑嘻嘻地看着喻辛眠:“谢谢辛眠。”
喻辛眠转几下眼珠,视线放到了往这边走过来的一些男生身上。
男生们乘着归枕的东风,刻意到喻辛眠面前跟他说话。
篮球被他们拍在手里,他们装作不经意地看几眼喻辛眠,嘴里扯着一些没意义的话。
归枕很快找借口赶走了依依不舍的他们。
“如果不够,可以找我。”
喻辛眠指了指归枕脚边的饮料,说完话之后起身就要走,手腕却被身边的男孩拉住。
她一个回头,手上的力度就消了下去。
归枕的手不自然地放到了脑后,挠几下自己的脑袋,莫名开口问她:“辛眠,你可以看我打球吗?”
喻辛眠看着他的眼睛,冷淡如水的眸子没有说明她心里的疑惑。
“这里太吵,我要看书。”
喻辛眠回到操场边,这一次她挑了一个背对着篮球场的位置坐着,镇定了自己的心好一会儿,才重新投入了书本的世界。
篮球场上的赛事又起,原本是主将的归枕连连失利。
他的目光和注意总被那边那个高马尾的背影牵走,好几次差点被队友的球砸个正着。
归枕说不明白,为什么心底空空的。
下课到厕所换下被汗湿透的上衣之后,归枕到了自己的社团教室里。
他这学期参加的依旧是动物保护社团,活动教室在图书馆的楼下。
进到教室之前,他看见了楼梯转角的喻辛眠。
这学期的开始,喻辛眠在社团招新时被闻觉晓拉着去各个摊位看过,却找不到心仪的,所以照旧在周四的下午光顾图书馆靠窗的位置。
那个黑色方框眼镜总出现在桌子的对面,喻辛眠现在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了——王霉。
在新学期开学后的几天,她才关注到这个坐在教室角落里靠近垃圾桶的男生。开学考的时候和他考座相近,她留心看了一眼,把他的名字记下了。
他看起来也是孤零零的一个,经常弓着背,十几岁风华正茂的身体上了老人的佝偻和瘦弱。
归枕那一群男生在下课的时候总是闹在一起,王霉却远离他们,在自己的座位上从早读的上课铃坐到最后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
在辛夷没有开车来接送的那些日子里,喻辛眠知道自己的背后经常跟着这一副黑色方框眼镜。
他们两个在小路的尽头背过身,各自按了密码,就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去。
喻辛眠在夜里出门或努力辨认房间窗外的夜景时,她依旧能跟这一个躲闪的眼镜对上。
王霉看起来不知道喻辛眠已经注意到了他,所以借着眼镜的掩护看过喻辛眠之后,他把书放到了她的对面。
喻辛眠轻轻一个挑眉,她没有管他,视线继续放在窗外。
李苕菊和那帮女孩们的社团选择都没变,她们手拿羽毛球拍,变成黑白小豆落入喻辛眠的眼睛里。
不过是扫了王霉一眼的功夫,李苕菊那一伙女生就拥着秋英瑛逃了社团课。
喻辛眠看一看手表,还了书之后,下楼去等归枕。
放学的学生分流走着,喻辛眠和归枕混在一件件校服里,可以说是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
归枕问她在图书馆干了什么。
喻辛眠嘴上回着,脑子却不太灵光起来——小腹那里突然起了很浓烈的一阵尿意。
她们已经走出了教学区,到了学校的行政楼。这个点出校门的学生不多,所以此时此刻在她们身边的,只有宁静。
喻辛眠最后还是没能熬过这本能,和归枕打了一声招呼后快步走到了行政楼的厕所里。
归枕听了她的话,留在原地等她。
但这夕阳渐渐西斜,归枕看着腕上手表的秒针走过了数不清的循环,他还是没能等回喻辛眠。
归枕无措地抓一抓头发,感受着自己的脸愈加没在金黄的光里。
往行政楼走去的路上,他的心脏不安定地乱蹦。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被喻辛眠放了鸽子,还是喻辛眠在那一栋罗列着一众行政领导办公室的楼里遇到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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