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常花市的热已经降不住了。
夏天的味道就这样在那场雨之后越来越浓烈。
归枕已经穿上了灰色的运动短裤，配一件黑色T恤。
不穿校服的日子里，他的穿搭总是最干净利落，还透着一股独属于少年的青春气息。
喻辛眠扫到了他脖子上挂着的项链，头发似乎也有好好地梳理过。
她站在他伞下的阴凉里，手中的牵引绳跟着腿腿左摇右摆。
偶然瞥到一个穿着防晒衣的女孩子，喻辛眠出神地想，或许在夏天把她的外套换成防晒衣就不会让她看起来那么奇怪了。
“阿眠，”归枕戳一戳喻辛眠的手臂，把她从思想的神游里拉了回来，“怎么不理我？”
喻辛眠回一下神，渐渐理出了他刚刚的问句。
无非是关于季天景，昨天在手机里已经说过好多了。
喻辛眠却没觉得烦，把他想知道的又说了一次。
听着喻辛眠再官方不过的说法，归枕的脑袋欢快地起了摆动。
他们到了一家面馆，腿腿在树下趴得舒服一时间不肯走，归枕就让辛眠先去点菜。
等到他把腿腿劝动过来时，两碗面刚好在服务员的手里要端过来。
归枕一个惊呼：“哎呀！我忘记……”
面被放到他身前，他的话就被夹断了。
“什么？”喻辛眠问他。
归枕看着喻辛眠碗里满满绿色的香菜，而自己碗内除了辣油再无其他佐料，就笑嘻嘻地问：“阿眠，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吃香菜？”
“看出来的。”喻辛眠夹一筷子面吹凉，若无其事地放进了嘴巴里。
周五晚上在秋英瑛家，一道凉拌牛肉惊艳了所有人。
和归枕吃过几次饭了，喻辛眠知道他很喜欢吃牛肉。但是他居然一筷子都没下到凉拌牛肉的碗里。
这太奇怪，喻辛眠再回想了下之前一起吃过的几顿饭，每一次的记忆里都没有见到过归枕碗里有香菜。
由此，喻大侦探就得出了结论。
归枕的话里浸满笑意，发亮的眼睛直勾勾看她：“谢谢阿眠。”
喻辛眠垂下头专心吃面：“没事。”
这一次见面，他们的道别是“晚上见”。
晚上回了学校，这一个星期开始，归枕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课间也不睡觉了，自习把作业囫囵写完也不趴桌子了，而是总拿着题目来找喻辛眠问——这一回不是为了和辛眠找话题，而是他一心向学。
“归枕受什么刺激了？他不是就奔着高考完出国去吗？”闻觉晓伏在喻辛眠的手臂上问。
“季天景？”喻辛眠一语就猜中答案。
“球场上不是赢了吗？”
“是。”
“那怎么回事？”
喻辛眠摇一下头装作不知，转过脸就压着嘴角做题去了。
归枕学习的劲儿从高一下学期就一直保持了下去，在喻辛眠的辅导下，他成绩提高不少，偶尔能在荣誉榜上出现几下，但还是超不过季天景。
他好多次泄了气，脑袋耷拉在手臂上，偏头看着喻辛眠说不想学了。
彼时夏日的阳光正烈，从归枕身后的窗户透进来拥抱他。
他又成了朦胧的幻影般的一个男孩。
喻辛眠问他雅思学得怎么样。
归枕很有自信地说申请材料已经准备得大差不差，雅思的分数也是妥妥没有问题，去申请国外较好的院校学习动物医学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没必要把季天景当目标。”喻辛眠的笔抵到了下巴。
“可是阿眠，我如果不在国内了，他和你同一个学校怎么办？”
“和现在一样。”
季天景找她，她礼貌疏远他。
“阿眠，”归枕的眼睛忽然就把她的脸牢牢兜住，“我出国，你会挽留我吗？”
喻辛眠错开了和他视线的交叠，在练习册上写下了一个错误的答案：“挽留了结果就会改变吗？”
富人家培养孩子，一定是从小就给他做好了规划。恰好归枕不抵抗出国留学，归家父母就更欢喜地给他安排人生路线。
至于为什么归枕没有去念国际学校，据归枕说是因为考试没过。
这才有了他们的相识啊。
本来，归枕应该是喻辛眠生命里弹错的一个音符，早早就被纠正掉的了。
话题谈到这里，喻辛眠不认为自己有改变别人人生轨迹的能力，她更不希望归枕会因为她而被牵绊住往前走的脚步。
她没敢等归枕的回答。
身边的男孩刚直坐起来的身体又低了下去，像只情绪低落的小狗，微颤着睫毛在金色的光里。
“你又不是不回来了。”喻辛眠没忍住，伸手揉了下他的头顶。
“我的阿眠这么好，被拐跑了怎么办？”一直转着的笔从归枕手中跌落。
本来应该是好几个月之后才聊的沉重的话题，突然被摆到明面上，喻辛眠不由得心头上了重压。
“高一的五四晚会，就够我害怕的了。”归枕忽然来了一句。
喻辛眠看向眼底情绪俨然变化了的归枕，嘴边就出现了一抹浅笑。
跟着归枕和闻觉晓待久了，她也渐渐学会了人类最简单的笑容的能力。
“怎么还记得？”
“因为那一天我心情很复杂啊。”
的确，那天晚上，归枕看着在台上和季天景合奏的喻辛眠，感受着场下诸多陌生男孩落在喻辛眠身上的目光，身心焦灼地好像在铁板上烤。
但是，当喻辛眠下到台下，回到他身侧坐着的时候，他们却有了第一次的牵手。
归枕的心情可谓是五味杂陈，悲喜交加。
而当年喻辛眠和季天景的四手联弹纯属于刘迟燕以及物理a、b班的同学瞎搅和出来的。
当然，最大功臣还莫过于归枕。
那会儿临近五四青年节，学校就下发了五四晚会的通知，要求高一各班出一个节目。
高一的学习还不算紧张，当然有比较多的时间去准备供人赏乐的节目。
刘迟燕向来支持“劳逸结合”，上午刚接到学校通知，下午的班会课就让闻觉晓和文艺委员想个节目出来。
接受了班主任委托的闻觉晓和文艺委员在班上问，有没有人要上台表演。
结果是颗粒无收。
晚上放学，闻觉晓愁眉苦脸不知道怎么跟班主任交代。
一旁的归枕提了个建议：“阿眠会钢琴呀，可以让阿眠去。”
喻辛眠射了他一个眼刀，他吐吐舌头，辩解道：“阿眠，我还没听过你弹琴呢，我想听。”
“不会让我录视频给你吗？”喻辛眠盯着他。
“想看阿眠穿礼服的样子。”
归枕在喻辛眠的手机里见到过辛夷当年开音乐会的照片，他想阿眠如果穿上那种做工精致的裙子坐在钢琴前，肯定和阿姨一样风采夺人。
喻辛眠瞥了他一眼，手就被觉晓握住了：“阿眠——这真是个好主意。”
扭头一看，闻觉晓已经换了恳求的目光不断眨眼看她。
“不去。”
光是想到自己身上会聚过来那么多视线，喻辛眠就烦了起来。
“阿眠——”
“阿眠——”
左右耳是不同声线的乞求，喻辛眠吸一吸气，没继续说话。
不过，她的表情显然松动起来。
见状，闻觉晓乘胜追击：“阿眠，我明天再和她们讨论讨论，看看能不能出别的节目，如果可以，就不用你去了好不好？”
“行。”喻辛眠不假思索。
“如果出不了，那阿眠就只能拜托你了。”闻觉晓双手合十。
喻辛眠的嘴唇一抿，没答。
但是闻觉晓知道，她已经默认了。
于是，手再攀上阿眠的手臂，和阿眠欢欢喜喜到了自行车棚。
过了几天，a班的节目依旧没商量出个究竟来。
——一帮班委在听说了有希望看见喻辛眠上台弹琴，脑子就松懈了不想去钻研别的节目了。
在几方游说——闻觉晓甚至找来了外援辛夷——下，喻辛眠不得不点了那个代表同意的头。
一群人欢呼，季天景刚好从a班路过，留了个心眼。
他下午去办公室的时候，听到班主任在和刘迟燕聊天，说的就是辛眠弹钢琴的事。
b班班主任眉宇间愁云密布，对着刘迟燕吐苦水：“你们班节目定了，我们班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刘迟燕笑嘻嘻正要玩笑地说一句风凉话，这边站着的学生就来了一句：“老师，我也会弹琴。如果能和a班的辛眠同学四手联弹，或许节目效果会很好。”
学校为了保证五四晚会的节目质量，说会进行各班的节目评比，得分高者可以拿奖金。
刘迟燕和b班班主任看一看季天景的样子，他缓缓扶了下金丝眼镜，对两个老师笑了一下。
“好！”
两个老师一拍即合，苦了出来听刘迟燕劝说的喻辛眠。
季天景站在夕阳的暖黄里，金丝眼镜跳跃出细碎的光。
一整个谈话的时间里，他都笑着在看喻辛眠。
喻辛眠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山上，把老师的话听了个大概之后就开始了走神。
“能不一起弹吗？”
她又不是琴谱，季天景没了她就不会弹琴了？
刘迟燕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辛眠，你瞅瞅你俩站一块多养眼，到时候在晚会上大杀四方，助我们两个班拿下奖金，给同学们买零食吃。”
本来对这种事不上心的刘迟燕在喻辛眠和季天景身上看见了希望，忽然就对那几千块的奖金望眼欲穿起来。
山顶云层变换，一道刺眼的光照过来。
喻辛眠眯眯眼，想回去写题了。
“行。”
两个老师满意地把头点成拨浪鼓，季天景的笑更深起来：“辛眠，以后一起加油了。”
喻辛眠扫了他一眼，碍于礼貌，她回：“嗯。”
被放回了班里，归枕的纸条早着急地躺在桌面上了。
觉晓也小声问起她什么事来。
喻辛眠把那纸条一揉，丢在桌角没回。
在后边等得焦灼的归枕写一题抬一下头，愣是没等来喻辛眠的回信。
倒是得来了闻觉晓意味不明的一眼视线。
终于捱到课间，归枕长腿跨过几个课桌，到了阿眠的桌子边：“阿眠，老班找你和季天景什么事啊？”
喻辛眠的坏脸色已经收起来了，现在看向归枕的是暧昧不明的目光。
好像带着气，可是又想看好戏。
“四手联弹，我和季天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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