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枕是个话多的人,这一次难得在喻辛眠面前沉默良久。
课间的教室闹哄哄的,同学们嬉笑打闹的声音从各个角落传过来。
喻辛眠和归枕的对视里,却是隔绝了一切喧闹的沉默。
懊恼地抓一抓蓬松的头发,归枕的眼睫垂了下来,遮住了以往总是亮晶晶的眼睛。
他没说话,径直回了座位上坐下。
喻辛眠也不管他,毕竟这结果的一部分原因的确是他造成的。
接下来的一节课,归枕的草稿本上反复出现“季天景”三个字,还有覆盖在这名字上的大叉叉。
他的腮帮子鼓着,握着笔的指节泛了白,险些划破脆弱的纸张。
阿眠最烦跟不熟的人接近了,归枕绝望地想,他好怕阿眠和他闹脾气。
他也好讨厌季天景,一想到他和阿眠要坐在同一架钢琴前亲密无间地弹奏,就来了一股无名火。
简直想穿越回前几天的晚上,捂住口无遮拦的自己。
这种感觉在周末聚到阿眠家看她和季天景练琴的时候尤甚。
双休周末的学校不开门,季天景原本提议去他家里练,练完留下来吃饭。但是辛夷邀请来了他们,让一群孩子在别墅的一层练习。
在讨论曲目的时候,季天景翻出了好几首流行情歌的钢琴曲,喻辛眠光是找出歌词版来听,就被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果断拒绝。
季天景磨不过她,两个人最后选了喻辛眠喜欢的《起风了》。
原本听在耳朵里既有岁月变迁荒凉感,又有青葱岁月懵懂感的曲子,在钢琴的音键跳跃里,汇聚成了一股更柔和的力量。像月光下潺潺流动着的溪流,路过的孤身的人把目光放上去一秒,就再也移不开了。
当磕磕绊绊的练习到了最后两人默契的弹奏,喻辛眠和季天景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因为最开始和季天景同坐一张琴凳的时候,她全身细胞都在张嘴说着不自在,这导致她第一天下午的排练心不在焉,手指不受控制。
季天景能感受到她的状态,话语很温柔地引导,但被喻辛眠无视。
觉晓和归枕以及班上一些女同学在身后的沙发喝茶吃点心,期待地看着他们两个。
文艺委员和辛夷拍拍喻辛眠的背,让她无需紧张。
喻辛眠逼自己定下心神,和季天景打起配合。
当音符跳出,小精灵一样环绕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就把季天景当了一个坐她身边的白菜,指尖都跟着琴谱走了。
在五四晚会前的一个周末,喻辛眠和季天景弹出了无比流畅的完整曲子。
像一阵秋天寂寥的风吹过,喻辛眠从琴谱里偏头,对上站在她身边的归枕的眼睛时,很忽然地想到在高考过后,他就要出国留学。
眼底居然有了很淡的湿意。
直直站着的少年倚在墙上,一手放在口袋里边,低着头看她,不说话也不动。
季天景的目光从喻辛眠的脑袋移到归枕身上,眸子暗了一下,自己退开了。
辛夷端了西瓜出来,听到琴声停止,就招呼他们三个过来一块吃。
常花市五月就上了今夏的第一批西瓜,西瓜籽在培育过程中已经被去掉,孩子们一人伸一只手到果盘,刚切的四分之一西瓜瞬间就没了。
辛夷无奈地笑,转身进厨房把一整个西瓜都切成了块。
西瓜很红,预告它含了很甜的汁水。
同学们都在夸手上的西瓜甜滋滋的,喻辛眠却觉得滚过喉咙的汁水发酸。
她又嗅到了那个下午在归枕背上闻到的味道,酸涩的、迷茫的浓雾。
一张纸巾贴到喻辛眠的下巴,是有一条西瓜汁滑出嘴角而她不自知,被归枕看见了。
她顺着他的手臂望过去,男孩的头发微垂,歪着脑袋看她。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的嘴角一弯,连那颗泪痣都上了笑意。
“阿眠,吃慢一点啊。”他的话泡着笑响起。
喻辛眠接过纸巾自己擦着,口中嚼着的西瓜变回它原本的甜味。
闻觉晓和秋英瑛坐在一起,和其她朋友们在说着刚刚的曲子多么多么好听,喻辛眠一个不留神,她们就要把她吹捧上天了。
自从上次去秋英瑛家做客之后,她们几个就算了认识,近来关系有了越来越亲密的势头。
有一回的周六早上,喻辛眠刚和归枕陪腿腿逛完市内的那个人工湖,她往家里回的时候被人叫住,回头才发现居然是秋家爸爸。
秋爸爸的表情紧绷,呼气吸气都很重,一副受惊的样子。
在和喻辛眠打过招呼之后,他就拖着步子要走。
“叔叔,你怎么了?”秋爸爸和那天晚上在家的神态太不同,喻辛眠起了疑心。
“好孩子,我要去警局。”
“家里出什么事了?”
热情招待过她的无论是秋英瑛,还是秋妈妈或秋奶奶,她都不想她们出事。
秋爸爸摇摇头,瞳孔瞪得很大:“没事,不能吓到你了。”
“英瑛她们都没事吗?”
看到秋爸爸点头之后,喻辛眠原本就想走,但心底出奇得痒——好像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会一辈子不安似的。
所以,她坚持了好多句,终于让秋爸爸松动下来,给她看了他手机里拍到的那个视频。
背景显然是深夜的工地,主角是三个男人。
喻辛眠反复将人物放大,看过之后就把手机交还给了秋爸爸。
她的表情太淡定,秋爸爸反而奇怪起来。
“叔叔,什么时候拍到的?”
“昨天晚上,我下工之后回工地拿东西,就看到了。回家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决定今天早上来报警。”
说话时,他的胸部起伏很大,看来还没有从恐惧里脱身。
喻辛眠拦住了往警局去的秋爸爸,跟他说了长长一大段的话,秋爸爸的表情变换,呼吸越发沉重起来。
但是,他答应了会好好保存视频,只是不再交出去了。
“辛眠,这样,真的好吗?”秋爸爸犹疑地问。
喻辛眠的眼里是不容拒绝:“这样才是真的好。叔叔要跟家里人说,把这件事忘掉。有需要曝光的时候,它会被放出来的。”
和秋爸爸别过,喻辛眠改道去了觉晓家。
那辆崭新的黑色轿车还停在破败的老居民楼前,喻辛眠抬手触了触车身。
闻国强开得勤,上面几乎没有灰尘。
敲响觉晓家的门,季春花已经出门上班了。
闻觉晓带着喻辛眠去闻国强常赌牌的地方找了找,那些牌友果然是说昨天晚上闻国强走了之后就再没有见过他。
肩膀被人点了点,喻辛眠从回忆里抽身,是季天景提议和她再排练一次。
等到五四晚会那天,辛夷来了市一中晚会的后台,给辛眠化妆打扮。
几个相好的女同学围在镜子前,看辛夷给喻辛眠扑粉上腮红。
喻辛眠的脸蛋无须太多的装饰,光是简单的口红、眉毛加腮红,就足够把她长相的所有优势都体现出来。
所以,辛夷的化妆工作非常轻松。
闻觉晓在摆弄辛眠的头发,给她扎了一个半扎的公主头,还绑了个蝴蝶结上去。
归枕敲门进来,给喻辛眠装了一杯热水:“阿眠,润润嗓。”
喻辛眠抬眸看他:“我不用唱歌。”
这会儿才看清辛眠样子的归枕忘了说话,只记得发呆去了。
辛夷给辛眠买的表演服原是一字肩,喻辛眠还没穿就推拒了。
——她肩膀上的淡痕还没褪去。
于是,礼服最后定为了她此时身上的这件:黑色丝绒裁的,黑色蕾丝遮在锁骨上,往下排开了一排的小黑色蝴蝶结。袖子是泡泡袖的款式,在手腕处做了收束。在腰线以下,裙子就蓬松开来。
喻辛眠皮肤白,露出的脖子被辛夷上了遮瑕,外人看来毫无瑕疵。
这一条裙子把喻辛眠高挑的身材更是显了出来。
她淡淡着表情不说话,就很有矜贵的千金味道。
似乎对归枕的反应很满意,喻辛眠挪开目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阿眠,你今天真漂亮。”
归枕说着,手指却去蹭了一下喻辛眠的脸。
指尖沾了粉膏,他的表情困惑:“原来不是面粉?”
小屋子里的大家都在笑,只有归枕对着辛夷认真发问:“阿姨,原来女孩子化妆不是拿面粉扑脸吗?您手上的是什么?”
蹲过来给喻辛眠补妆的辛夷笑得眼睛快眯成一条小缝,等这边忙完之后,拉着归枕到化妆包前,一样一样给他科普起来。
来候场的选手变多,作为闲杂人等的归枕几人就到了台下班级所在位置落座。
辛夷在后台陪着辛眠和季天景。
主持人的开场词念完,就到了喻辛眠和季天景上场。
季天景一身黑西装,整个人都显得笔挺。
他先出现在同学们的视野里,一小阵喧哗声起。
出了幕布遮挡的位置,季天景站定等提着裙边的喻辛眠。
喻辛眠低头专注于自己的鞋尖,免得踩到裙子摔倒,没有心思去理会台下躁动起来的喧闹声响。
她和季天景在舞台中央鞠一个躬,坐定到琴凳,投入了曲子的弹奏。
场内的沸腾被缓和的乐声抚平,底下的归枕却如坐针毡。
他听得见身边一些男生在阿眠出场后的惊叹,更把不少女生私下谈论阿眠和季天景的般配程度的声音收入耳中。
一曲《起风了》牵动全场同学的心绪,喻辛眠和季天景站起做下场的鞠躬时,同学们还没有从曲子里脱身出来。
只有归枕的心在这音符里无规律地上蹿下跳。
觉晓笑着说他打翻了烂醋坛子。
他不置可否,心里觉得那季天景是越看越不顺眼。
归枕身上软和的绒毛悄悄炸了起来,直到好几个节目过后,阿眠换下表演服坐到他和觉晓中间,才渐渐柔顺下那一层看不见的软毛。
“好听吗?”喻辛眠的声音干脆地响起,音量不大,她又偏过脸来,是在问归枕。
“阿眠弹得好听!”归枕低声回。
“季天景呢?”喻辛眠使坏地问。
“……”
短暂的无言,接着是一句——
“我不喜欢他。”
“曲子呢?”
“阿眠选的曲子,当然喜欢。”
“曲子好,季天景不好,看来我们合奏的不行了。”喻辛眠故作惋惜。
“不是!”归枕的声音蓦地高起来,引了前后排同学的注意之后又连忙压低,“阿眠,我不是这个意思。”
像认命了一样,归枕补充道:“季天景弹得也好。”
说完,他像在外淋了雨还没家回的小狗,眼角和耳朵都耷拉下去了。
很忽然的,喻辛眠的喉咙发出了一声笑。
不是那天晚上在归枕家餐桌上的冷笑,是带了愉悦的尾音,如同春风拂面一般的笑。
会场灯光很暗,闪烁的舞台灯光却恰好在这一瞬照到了喻辛眠的脸上。
归枕看见阿眠的眼睛难得破碎了那一层冰,含了水一样亮晶晶地看着他。她嘴角的弧度清晰可见,辛夷描摹过的眉毛此时此刻轻轻地弯着。
是他从没有见过的阿眠的舒心的笑。
台上主持人下场,迎接下一个节目的掌声已经停歇,整个世界里归枕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逗你的。”
阿眠的嗓音带着欢悦的泡泡,在他的胸腔里似有若无地擦过。
会场重新陷入黑暗,交谈着的两个人停了说话,听着台上的同学在唱歌。
垂在身侧的手在无意间的动作里相撞,一触即放的暖意痒在喻辛眠的手背。
她的脊背更是直挺起来。
懵懂时期的感情里,光是不经意的亲密接触都能让他们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只是没想到,身旁男孩的手指勾上了她的,那种修长指骨的触感越来越清晰。
归枕的手指撩过喻辛眠的每一个指尖,小心地碰到她的手掌心,挠得她心里发痒。
两个相邻而坐的男孩女孩呼吸在同一时间急促起来,身体明显紧绷了不少。但十指相扣的手掌温软,藏在椅子的扶手下,陷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
在一排校领导的后边不远,在朋友们的旁边,他们悄悄收紧了自己的五指,用肌肤体会着越来越烫的体温。
等喻辛眠和归枕从嗡鸣着的脑袋里清醒过来时,台上的同学刚好在唱:
“我口袋只剩玫瑰一片,此行又山高路远。”
在常花市五月即将到来的连绵不绝的夏日的燥热里,喻辛眠和归枕第一次抓住了彼此的手,以为这样就可以裹挟着真心奔跑好多年。
“我口袋只剩玫瑰一片,此行又山高路远”出自歌曲《小尖尖》。
《起风了》和《小尖尖》都是很喜欢的歌,两首歌在我心里都是很纯爱的存在,自以为写进来是很应景。[眼镜][眼镜][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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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私奔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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