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太阳火辣，又是午后两三点的时刻，常花市就没有一块地方不在烈日下的。
车子里的空调清凉，被高楼遮挡的太阳像舞台灯光一样时不时露出来，斜过车窗，铺在冰凉的空气里。
喻辛眠昏昏沉沉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在阳光和阴影的变换下跃动着色彩的绒毛。
归枕的脑袋靠在她的肩膀，委屈他这个一米八加的高个子直不起腰，几乎横过了整个车后排半躺着。
尽管后腰传来酸涩，他也没动，就这样赖在阿眠身上。
不像喻辛眠，归枕没有闭目养神，而是放空眼神在看前排玻璃窗外的街景。
驶出了城区，司机带着无言的男孩女孩越来越靠近机场。
他们住一块的两个星期就在平平淡淡中流逝到最后的时刻。
待在一块的这段时间，他们似乎什么也没做。
每天归枕按时端饭菜上桌，他们随时带扑扑和腿腿出门溜达，经常到春花阿姨的摊子照看，总是在紧贴，情不自禁地接吻和拥抱，在即将越界的时候分开。
归枕的朋友后来常来，喻辛眠和几个女孩子的关系到了她愿意加联系方式的程度。
那天晚上听过归枕把大合照上每一个人的名字、性格、经历像在播报广告一样说来之后，喻辛眠就能把他们全部人都认全了。
晓晓有几回也到了归枕家，和她的初中同学碰面，陪着阿眠防止她尴尬——这是归枕邀请闻觉晓来家里的真实目的。
被戳穿之后，归枕不好意思地笑笑，对着闻觉晓甩起不存在的尾巴：“班长——觉晓——我知道你对阿眠最好了，你也舍不得她尴尬对不对？而且可以和初中的大家见面，多好？”
闻觉晓翻了下眼珠，摆一摆手，故作生气的样子：“我知道的，我只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阿眠的东西都在我家里，我迟早把她拐回去。”
说完，她就绽了笑颜小跑到阿眠身边，带着她和初中的朋友聊天。
好多和朋友、和归枕打闹嬉笑的画面浮现眼前，喻辛眠睁眼看一下越发空旷的车窗景象，还是不敢相信这样的生活就要结束了。
来送归枕的只有喻辛眠，其他人都被归枕堵了回去。
昨天，春花阿姨有发信息来问，需不需要她开车送他们两个过去。
喻辛眠和归枕都说不麻烦，他们打车就好。
两个人没有说的私心都是想和对方多独处一会儿，哪怕只有最后的半个小时。
司机说：“到了。”
小车停在路边，加入了许多辆送行的车子里。
到后备箱搬行李的时候，归枕一直在擦眼睛。
手背擦湿了换手心，左手擦湿了换右手。
既像一个无措的小孩，又像一只要和最喜欢的主人分离的小狗。
除开抹眼睛的动作，归枕其他动作行云流水，和平时别无二致：抬下行李箱、背上背包、牵住喻辛眠、拉上扑扑、抬腿走路。
没有一样是拖泥带水的。
他们进到机场，许多拉着行李的人来来往往，都在往自己的目标奔过去。
机场很大，但是交谈的人声响在身侧，包围了默声不说话的喻辛眠和归枕。
扑扑的速度顺应着喻辛眠和归枕的脚步，它也没发出什么动静，不去打破身边两个人的静谧。
走到喻辛眠再没办法过去的关口了，归枕眨着濡湿的眼睫毛低头看她。
他不想哭的，可是在车上的时候就忍不住。
先咳了一声，少年才压下去嘶哑，得以正常说话：“我叫好了车，阿眠你待会看我发给你的截图。是回我家里的，你的指纹和面部都录进去了，这几天没发现有问题。
“你的衣服我都收好在三楼沙发。我检查过，觉晓家的钥匙在你书包的最小格。
“腿腿的窝可以不用带走，因为收拾起来太麻烦，我已经网购了新的寄到觉晓家。腿腿的猫粮和猫条如果吃完了就告诉我，我在网上买。不过腿腿很好养活，你平时不用太担心它，照顾好自己就可以。
“我跟觉晓和阿姨都说了，阿姨会来家里接你回去，你不用着急走，外面太热了，你等阿姨的电话，她到了再出去吧。”
一秒钟的叹息，缓过来呼吸。
男孩的声音就软了下去，没有了刚刚的冷静利落：“阿眠，都听到了吗？”
从一开始，喻辛眠就抬脸看着他。
看他说几个字就抹一下眼睛，看他把鼻头都染上了红色。
她的泪意还没有来。
不知道在男孩的眼里，她是不是很冷漠。
“听到了吗？”归枕的脸更是凑过来，用拇指摸着她的脸颊，他的嗓子重新上了哑意。
“嗯。”很简单的一个点头，再没有其他。
归枕的嘴唇开始发颤，他抱了一下喻辛眠，在她耳边几乎不成声地道别：“阿眠，再见。”
喻辛眠成了根木头，在归枕怀里的时候也没有回抱，嘴巴更是没有打破自己的习惯去和他说再见。
松开喻辛眠之后，归枕垂着脑袋愣愣地重复了一遍：“阿眠，再见……”
喻辛眠只是用不闪躲的目光回应他。
男孩让自己扯出了一抹笑，伴着牵动的眼泪，他彻底放开了阿眠，和自己的行李转身走开。
没几步的路，他牵着扑扑的那只手就被人抓住。
是再熟悉不过的触感，是高一那年五四晚会在心里描摹了好多次的形状。
是他的阿眠。
站定转身，归枕看见阿眠的眼底兜着一圈水光，像钻石跌进了她的双眼。
喻辛眠依旧没什么表情，她的嗓子克制着发抖，却挡不掉那股浓重的水意。
她问：“没有‘明天见’了吗？”
她的话像被打湿成一团的手帕纸。
这句话之后，归枕失控了一样托住阿眠的后脑勺，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靠亲吻来发泄不舍。
归枕身量高，阿眠略微仰头，从他眼眶滚出来的热的泪滴到她的脸上，恰好混入了属于她的细小项链一样的泪痕，成了更滚烫的湿意，掉落她的鞋边。
心脏像被人用手揉搓，捏出了很浓的一股酸涩。
这是当下喻辛眠和归枕共有的感受。
归枕把喻辛眠抱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紧，下巴抵在她的肩膀，感受着贴住他胸膛的她的脸。
喻辛眠的哭泣很安静，收紧自己抱着归枕脖子的手臂，没有嚎啕大哭的声音，她只是偶尔耸几下肩膀。
全世界的人声鼎沸，他们成了沸腾里沉入底部的泡泡。
泡泡会在触底后破裂，他们两个也必须离开对方的身体。
喻辛眠成了先找回理智的那个：“要误机了。”
手臂圈住她的男孩吸几下鼻子，混沌的嗓子开口：“阿眠，我们假期见。”
“嗯。起落平安。”
这算是喻辛眠对他说的第一句告别。
日后还有许多次，都会像这一次一样，在归枕耳边轻轻地响起。
他们分开了。
喻辛眠蹲下身，摸几下扑扑的头，扑扑的爪子按到她身上，舔几下她的脸。
过到那扇玻璃隔板的后边，归枕一步三回头，几乎想后退着走路。
他对喻辛眠摆手，要她快点走。
喻辛眠手揣外套口袋，挺直背站着，视线一点不错漏地跟着归枕往里面去。
这一次，就让她来目送他到再看不见的地方。
一身黑的男孩在涌动的人群里依旧显眼，头戴式耳机压住了鸭舌帽，在拐入登机舱之前，他最后一次带着扑扑转身，对那边仍然在原地的女孩大张手臂挥手。
接着，他低下头，喻辛眠在口袋里握住的手机就来了震动。
阿枕：【我不在，也要睡个好觉。】
【我会让觉晓监督你的。】
从手机屏幕里抬头，登机舱入口的人都走光了。
阿枕：【和你对视的时候，我走不动。所以我偷偷走了。】
【阿眠，好好生活。】
【大学的生活要经常拍照发给我。】
这么多叮嘱，和辛夷一样。
阿眠：【知道了。】
喻辛眠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敲下一句“一路平安”，发送了过去。
春花阿姨：【辛眠收拾好东西了吗？我现在过去。】
腿腿在手臂里乖乖躺着，陪喻辛眠在家门口的树荫下等那辆黑色轿车。
小猫的脑袋偶尔蹭一下喻辛眠的手臂，柔柔地叫几声，却只能得到喻辛眠随意地揉搓，对不上喻辛眠的眼睛。
今早，比喻辛眠起得早的归枕坐到腿腿的窝前，静静等着它睁眼。
扑扑是爸妈养的，要带它到美国去。腿腿是他和阿眠的毛孩子，干脆留它在国内继续陪着阿眠。
“腿腿，爸爸不在，你要好好照顾妈妈。你不要生病，不要让妈妈为你担心。我走之后，妈妈应该会不开心，你好好陪她。”归枕捧着腿腿的脸，对它一通输出。
腿腿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归枕，在他的话结束时“喵”了几声，表示它知道了。
被带到妈妈和觉晓姨姨家之后，妈妈的话的确少了很多，但起码没看见她眼睛在流泪。
吃过晚饭，觉晓姨姨和她的妈妈在厨房做着甜品，妈妈带着腿腿坐在沙发上。
腿腿缩着身子在喻辛眠的大腿，喻辛眠的手掌轻放在它的肚子，抬眼望着那扇窗。
一楼的高度，窗外的景色是树的枝干，稍微有一些长得矮的绿叶进入了以窗子为画框的这幅画。对面的建筑被窗框截取了一半，挡住了远处的天。
喻辛眠面对着机场的方向，但是怎么样都看不见有没有飞机滑过云层。
腿腿的爪子攀上喻辛眠的手臂，撑起脑袋，同样在看着窗外。
喻辛眠低头扫一眼，发现腿腿的瞳孔含着些许的水光。
“你在想扑扑吗？”喻辛眠低语，声音像被淹在清澈的溪流里。
眨两下眼睛，腿腿叫了一声。
“我也是。”这句话更是轻飘飘如羽毛。
连腿腿都没听清。
说话的同时，喻辛眠重新抬起头来。
十几个小时后，落地美国的归枕发来信息：【我和扑扑到了，等爸妈来接。】
再附上一张一人一狗蹲在地上的合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