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和常花市不同,是一个季节分明的城市。
喻辛眠以为,九月的首都就要进入秋高气爽的天气了,但没想到军训的时候太阳依旧高高挂。
和她料想的一样,教官不会偏颇任何一个人——统一的着装要求,让她必须放下好多年的心理防线,穿上短袖军训服出宿舍门。
舍友们在看见她手臂时的表情不算意外,但是那种让喻辛眠想逃跑的怜悯又来了。
不过,仔细看过她们的眼睛,似乎又和怜悯不太一样。喻辛眠说不出那种感觉是什么,但和她看妈妈的眼神很像。
烦躁的感觉降了下去,她对舍友说:“不用可怜我。”
简霖却抱着她的肩膀,把那种外放的激情退下去,换做了一股柔意:“没有可怜,我们是心疼你。”
心疼吗?
喻辛眠的脑子响了几下铃声。
原来心疼和可怜不一样,原来以前的朋友们看她的眼神和同情不一样。
如果是心疼,好像就没有那么让她讨厌了。
舍友们挤在她身边,她知道她们是担心她收到别人的眼光时心里不舒服。
她默默收下了她们的好意,和她们往训练场去。
当手臂直接晒到阳光的时候,喻辛眠忽然发觉,把它们露出来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那年在医生和归枕面前脱下外套的不安和自卑没有不怀好意地找上她。
班上的同学自然有认出她的,看过她几眼后,也就没再去看那些触目惊心。教官的任务是把脸端得严肃,好好磨磨这群新生的意志,更无心去管她的伤疤。
喻辛眠自我介意了十八年的事情,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被她放下了。
一星期在太阳下暴晒的军训过去,原本白白嫩嫩的学生脸颊连着脖子,都上了一层小麦色。
去拿快递的路上,简霖摸几下喻辛眠的脸,再搓一下指尖确认手指上没有沾到粉底。
她愤愤发言:“为什么你一点晒不黑!”
“不知道。”
喻辛眠在查看那条快递信息。
她近来没买东西,一站地铁距离的晓晓没必要给她寄东西。所以,归枕还是把那条手链从美国空运过来了吗?
她的眸子暗了暗,在看到收件人上写着“我的阿眠”时,说不清的薄雾状悲伤更是笼在双眼。
“是什么?”简霖拆着自己的耳环快递,把快递盒丢进垃圾桶,将那两个大圆圈耳坠比在耳垂上,“辛眠,好不好看?”
喻辛眠歪头看过她的耳环,对上她明晃晃的笑,眼睛里的情绪就散掉了不少。
“好看。”
尽管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简霖还是把耳坠抓在手心,哼着歌继续往宿舍走。
喻辛眠慢吞吞撕开了快递盒,里边的钥匙扣滑动一下,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图案是两人一猫一狗——暑假的时候,归枕拉着她和腿腿、扑扑的合照。
归枕原想用这张照片替换掉扑扑的头像,但是被喻辛眠拦下了。她不喜欢在这么显眼的地方露脸。
归枕跟她磨了好几个回合,她都不肯,他才放弃了。
“哇,这是你定做的吗?”
简霖伸手想拿过来看,喻辛眠放到她手心。
她举起来,对光看了个清晰,不由得再感叹一句:“他配辛眠你,真是绝了。帅哥配美女,养眼啊养眼。”
“不过,我和我男朋友也不差吧?”
简霖的手机屏幕晃到喻辛眠眼前,壁纸上一头蓝发的她和天然棕发蓝眼睛的男友脸贴脸笑得正甜。
“嗯,很般配。”喻辛眠嘴边笑意浅浅。
开学只不过一星期不到,喻辛眠宿舍就已经和简霖的男朋友见过几次,他们两个性格很像,都和向日葵一样。
和晓晓一样。
所以很自然而然的,喻辛眠和简霖走得最近。
一天的军训结束,因为早上集合的时间太早,所以宿舍很早就熄灯睡觉。
喻辛眠在等归枕的信息。
正看着书,归枕的信息弹出来了:【给好好睡觉的阿眠的奖励。】
引用了前几天那句:【觉晓说阿眠最近睡得不错,值得奖励。】
在键盘上敲打的喻辛眠看到屏幕左上角的时间,把她打下的那句话删掉了。
还是等到第二天再回,不然阿枕算一算时间,就知道她又晚睡了。
在十四天的军训中间,新生参加了社团和组织招新的摆摊宣传。
简霖拉着喻辛眠,一个一个摊位去看,最后选定了韩舞社。
她当场面试,热舞了一段,引来许多人的驻足。
社团负责人当场递来橄榄枝,简霖确定加入后甩一甩自己的蓝发,挽上喻辛眠就要走。
“阿眠,你喜欢哪一个社团?”
摊位都快逛完了,喻辛眠还是没做出选择。
“你有事的话,我们先走。”喻辛眠以为简霖没了耐心。
“我没事啊,再去看看。”简霖把喻辛眠的手臂挽得更紧,带她去最后的几个摊位前。
“你喜欢这个?”
简霖敏锐察觉身边人在乐器团的帐篷前慢了脚步,就拉着她停了下来。
乐器团负责人见来了感兴趣的人,连忙就赶出来给她们两个介绍。
“有钢琴吗?”喻辛眠直直看着负责人的眼睛,冷清清问了一句。
负责人自信地一拍手:“那当然是有的!”
“好,就这个。”喻辛眠偏过头看简霖。
“好啊好啊,阿眠去填报名表。”简霖先一步接过负责人递过来的纸张,传到喻辛眠面前。
钢琴不好搬到操场,面试在后面几天的中午。因为报名乐器团的人少,所以面试当场就出了结果。
师承辛夷的喻辛眠当然是没有悬念地加入了她人生来的第一个兴趣社团。
“ ”:【妈妈,我以后可以在学校弹钢琴了。】
【你开心吗?】
“辛眠?”
出了琴房的喻辛眠刚给“妈妈”发过去信息,就听到有人叫她。
一抬头,见是季天景。
“天景。”喻辛眠淡淡打过招呼。
两人顺路从艺术学院的院楼出来,交谈中得知季天景同样以钢琴师的身份加入了校级乐器团。
这意味着他们两个在日后的社团活动中会常碰面,遇到需要表演的场合还得一起准备节目。
“归枕在美国还好吗?”季天景总在自以为不明显地打探喻辛眠和归枕的情感状态,这种时候的喻辛眠就不想搭理他了。
“挺好。”
“看他朋友圈好像不经常发美国的生活。”
“朋友圈?”
“我们开学没多久,他就从别人那里要了我的微信,我们算好友了。”
还真给归枕加上了。
喻辛眠无奈,旋即反应过来:“他发什么朋友圈?”
她明明好久没见归枕的朋友圈有更新。
季天景点开那个扑扑头像,把归枕的朋友圈展现在喻辛眠眼前。
一天一条,卡着他起床没多久的点,都是暑假里他和喻辛眠的合影,或者就是喻辛眠的单人照。
喻辛眠脑海里缓缓出现一个问号。
问题有二,一是他什么时候拍过她在看书的照片?二是为什么这些朋友圈她一条都看不见?
翻出手机,去问闻觉晓:【你可以看见阿枕多少条朋友圈?】
晓晓很快回了张截图过来。
最顶上那一条已经是暑假的尾巴里,归枕发的总结暑期生活的九宫格了。
晓晓:【怎么了?】
阿眠:【没事。】
【某人又在犯幼稚。】
信息发出去,喻辛眠的眉眼来了点柔意。
季天景在一旁跟着走,看喻辛眠的表情,默默问了一句:“那些内容只有我能看见吗?”
喻辛眠不打诳语,她点一下脑袋:“好像是……”
归枕加他好友果真是目的明确。
她嘴角来了浅淡的笑意。
吃了瘪的季天景没再说话,夹带私心地想送喻辛眠回宿舍楼下,却被女孩拒绝。
美国那边的归枕知道阿眠和季天景阴差阳错进了同一个社团时,简直要把脑袋搓出个洞来。
他顶着凌乱的鸡窝头出了房间,跟隔壁房间的碗碗碰上。
看见自家哥哥幽怨的眼神,归婉欠欠地拍一下他蓬起来的头发:“在房间被空气揍了一顿啊?”
归枕揪起碗碗的马尾,拎着她往楼下走:“我倒是可以揍你一顿。”
“你不道德!自己做噩梦来迁怒我。”
归枕并没有扯疼归婉的头皮,归婉也只是装作挣扎地拳打脚踢。
把归婉放到餐桌上,归枕丢给她一块面包:“快点堵上你的嘴。”
“哥,你是在担心被挖墙脚吗?”归婉猜归枕的心事向来很准。
无辜的面包被归枕重重咬下一口:“是。”
“那你也发点和女生的合照,急一急辛眠姐姐呗。”归婉偷眼看他,神色故作认真。
归枕摸几下后脑勺,继续发泄到面包上:“不行,我好端端让阿眠生气干吗?”
对哥哥的反应很满意,归婉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算拎得清。你自己也说辛眠姐姐性子冷,担心她在新学校没有朋友会孤单,那她肯定只会让你这一个男的在她身边的。”
“就怕有男的不怀好意。”归枕手中的刀叉戳到三明治上。
“我问你,辛眠姐姐是不是一个很好的人?”
“当然是。”刀刃离开面包上的洞。
“那别人也喜欢她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只要你们两个感情坚定就够了,别人还要嫉妒你能和辛眠姐姐在一起呢。”
归枕正眼看了看自己的妹妹,不可置信地打趣:“哟,我们家碗碗现在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了。”
归婉对他扬一下下巴,手指点了点脑袋:“那当然,我的书不是白看的。”
“碗碗棒的。”
归枕低头去看手机,编辑了一条仅季天景可见的朋友圈发了出去。
阿眠:【我会和他保持距离的。】
【你放心,好好上学。】
归枕微微皱眉。
阿枕:【阿眠怎么还没睡?国内时间很晚了。】
再回复阿眠的保证:【知道啦,我的阿眠最好了。】
【我不担心阿眠,只是在害怕季天景。】
躺在床板板上的喻辛眠在看见归枕的第一条信息时就将手机一丢,心虚得很。
还是被发现了……
既然都被发现了,那就在回过他的信息之后等到他的晚安再睡好了。
社团的破冰和团建很快就伴随着正常课程活动的到来而来了,喻辛眠的确在刻意和季天景保持距离,只是学校的活动不允许她再躲避。
——学校的百年校庆要乐器团出几个节目,在晚会上表演。
团长看着团内的两个钢琴师,一拍脑袋,率先定下一个节目:辛眠和天景四手联弹。
不好。
喻辛眠心里叹一声,一切都和高一那一年那么像。
季天景自然马上就同意了这个提议,柔和的目光落到喻辛眠身上,想听她的意见。
……她能有意见吗?
乐器团的指导老师格外重视这一次演出,她都点头了,难不成喻辛眠这个大一新成员能提出反对?
团长给他们两个的自由是曲目任他们挑选,只是最后要过一下老师的眼看能不能选择。
喻辛眠没什么想法,一心在想怎么哄那只大金毛上了。
“《走马》,好吗?”季天景放出网上《走马》四手联弹的视频。
按理来说,这种校庆活动应该是又红又专的,但是喻辛眠的学校人文气息浓厚,校庆的举办是为了让学生们开心,并且唤起学生们对学校的认同感,所以对节目的要求不多。合唱团负责演唱与祝福母校有关的曲目,乐器团的任务只是好看、符合年轻人兴趣就行。
所以,指导老师在挑乐器团的节目上没什么压力。她看过了视频,很是赞许地点头,当场就定下了这个节目。
校庆在十一月底,从接到表演节目的通知到晚会开始,喻辛眠的生活就被上课和排练占满了。
节目选择的宽松归节目选择的宽松,校庆这样的大场面还是不允许出错的,所以喻辛眠和季天景基本两三天就要凑一块练一次琴。
如果不是知道有指导老师在,归枕怕是顺着网线爬都要爬过来盯着季天景。
大一上学期的课业不算特别重,要内卷的同学也还没发力,所以喻辛眠在这样的生活里反倒渐渐适应了大学的生活。
在开学第一天,她收到晓晓的信息,说她正在和英瑛一块吃饭。尽管那时候的喻辛眠不是孤身一人而是和舍友在一起,可她还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举目无亲。
她原本以为孤独感一辈子不会降临她身上,来到大学她才知道自己错了。
能在大学和以前相识的人碰面,简直是最大的幸运。
虽然不是格外相熟的人,但他依然像是从前的日子真实存在的证明,让轻飘飘在无所适从的泡泡里的喻辛眠踩到了实在的地面。
季天景可以算作是这样的存在。
——喻辛眠当然没告诉归枕这些,不然怕是他要打电话过来哭个没停。
十一月的周末,乐器团的大家基本都聚在艺术学院的院楼,一起检验上台的节目。
喻辛眠从琴凳上下来,下一个在社团内进行检查的节目是小提琴。
简霖今天闲着没事也过来了,正和她坐在一块。
拉小提琴的人里有一个是简霖的发小,叫做宁漪,同样是常花市人。
简霖拉着喻辛眠和宁漪吃过饭,在简霖的撮合下,整个社团内除开季天景,喻辛眠最相熟的就是宁漪。
宁漪身上透露出贵千金的味道——不是说她娇纵,而是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教养。
喻辛眠起初很难将蓝发、吊带短裤的简霖和亚麻棕慵懒卷的宁漪联系在一起。
不过她们两个的组合似乎跟她和晓晓也蛮像,一个是热情洋溢的,一个是偏安静的。
但是宁漪和她不一样,宁漪喜欢笑,脸上总是挂着甜甜的笑容。
喻辛眠和她们相处起来很舒服,从来不存在友情的后来者一说。
宁漪鞠躬,简霖领着大家鼓掌。
她一把把宁漪拉到身侧坐下,左拥右抱着看下一个节目。
等到校庆晚会的那一天,竟然刚好赶上了首都的初雪。
喻辛眠是第一次看雪,从宿舍出门时感受到鼻尖上绒毛一样的触感,就站着抬头久久没动腿。
走到学校的广场,有人在拉手风琴,奏着很浪漫的曲子。
有情侣在长凳上依偎而坐,尝着对方嘴唇的味道。
白雪越来越大,覆在他们的头发和肩膀,他们没有夸张地做不堪入目的动作,只是轻啄对方的双唇,然后荡开笑。
简霖和她的男友很显眼,他们在手风琴的音符里跳着双人舞。
鬼使神差的,喻辛眠头一次主动拿起手机记录——先前是阿枕和晓晓的要求,让她务必分享她的生活,还有春花妈妈,都会来问她有没有吃饭,她才拍照的——给简霖和她男朋友以及另一对男女拍下照片,给她十八年来的第一次初雪拍下照片。
雪花落到她嘴唇弯起的弧度里,轻轻遮了她的眉毛。
有人给她撑伞,她很惊喜地回头。
“晓晓。”她嘴边的笑没有落下,反而更深了。
“呀,还以为你看到是我会失望呢。”晓晓调侃了一句。
“我很开心。”喻辛眠摇一下头,把手机重新举起,要给她们拍照。
闻觉晓是来看喻辛眠的大学初舞台的。秋英瑛原本也要来,学校有事情拖住了。
晓晓挽着喻辛眠的手臂,她们到了后台。
简霖充当了给喻辛眠和宁漪的化妆的角色。
心直口快如简霖,她吐槽了一句:“怎么校庆这么重要也不请个化妆师来?”
宁漪对她笑:“人太多了,化妆师化不过来呀。”
“还好我有手速,化三个人也不在话下。”简霖指挥着喻辛眠和宁漪上妆前乳。
韩舞社今晚也有节目,简霖已经给自己化了个浓妆,长翘的眼睫毛显得她眼睛更是大葡萄似的。
幸好喻辛眠和宁漪的长相都是偏白嫩淡颜那一挂的,简霖不用同时化两种妆容,只需要根据她们两个各自的特色稍微调整一下就可以。
在后台呆了几个小时,喻辛眠的新友旧交已经打成了一片。
看到季天景,闻觉晓凑到喻辛眠耳边轻声说:“某人不得要淹死在醋坛子里了?”
喻辛眠无奈地晃一下脑袋,对晓晓无可奈何地笑:“我没时间管他了。”
话是这样说,临上台前,喻辛眠还是看了一眼手机。
那张雪景的照片下,是她的一句“首都下雪了。”
归枕的回复在两个小时前就传了过来:【看到了,很美。】
【上台的礼服够不够厚?】
喻辛眠看一眼时间——现在是晚上七点,归枕发信息的时候是傍晚五点。
今天他起那么早?
好像哪里不对劲。
还没等喻辛眠细想,主持人就念了她和季天景的节目,她放了手机上台。
一曲终,她回到后台,手机有新信息。
晓晓:【晚餐吃饺子不用点醋了,因为你的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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