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撩拨发丝,把归枕转变了的称呼送到了喻辛眠的心底。
有许多情侣,在情到深处,这一个称呼就自然而然出来了。
喻辛眠在本科宿舍听到过舍友的男友总在语音里叫舍友“老婆”,也见过朋友圈里,那些腻歪的聊天记录截图,双方叫着彼此“老公”和“老婆”。
这两个词语,在这个时代,似乎都不再是特别严肃的词了。
是网民敲几下键盘就可以打出来的,是一对女生男生确认关系没有多少天就可以叫的。
但归枕是第一次这样叫她。
他近距离望着她的眼睛,把她的倒影盛满了两颗黑色瞳仁。
这一回,比以往任何一次对视都更让喻辛眠心动。
脸上来了羞怯的笑,嘴唇微微抿着扬出了个弧度,喻辛眠的眼神有些闪躲,有一双无形的手给她的脸颊施了粉红。
“嗯。”
知道她又来了不好意思,归枕心头一软。
双手环上她的腰,归枕的头发在蹭她的脖子。
一次又一次重复,他像渴望主人放饭的小狗一样撒娇。
小狗是轻声地吠,他是呢喃着叫阿眠:“老婆。”
喻辛眠说不出来话,笑意在渐渐加深。
他喊一次,她就用鼻音应一次。
明白她没办法叫出亲昵的“老公”二字,归枕并不逼她改口。
等到未来某一天,阿眠就会脱口而出的。
他可以慢慢等。
就这样黏连在一块,喻辛眠和归枕坐到了太阳西斜,夕阳下坠,初来的夜把朦胧打在人间。
“吃饭去。”摸一摸归枕的头发,喻辛眠轻声说。
两个人就手牵手,离开了那张长凳。
树枝摇曳,飘落了几片绿叶,荡到了她们坐过的位置。
两片叶子相交叠,一阵风起,一片叶先开始新的流浪,剩下的一片叶子乘着风去追。结果是它们躺在了不远不近就是碰不到对方的地面。
影子也逐渐远离了那张凳子,喻辛眠和归枕去吃了一家两个人都很喜欢的小店。
窗外的人潮逐渐汹涌,又散去,她们在街上逛了许久。
今天是很有意义的一天,她们忽然舍不得回家。
在奶茶店拿到了柠檬水,归枕给喻辛眠插上吸管。
一路上总有一道强烈的视线感落在背部,喻辛眠几次回头,没看见异样。
归枕给她放吸管时,她四下看了看,除开冷清了些的街道,没看见任何奇怪。
等她喝下第一口,阿枕央着她给他尝尝。
“很酸。”喻辛眠描述着口感,给他递过去。
含了一小口,归枕的五官打起架来。
勉强咽下去,赶紧用自己的奶茶来压酸涩。
喻辛眠在旁边轻笑,拇指替他擦一下嘴角的水渍。
自己再吸了一口,她忽然觉得这味道酸苦得有些熟悉。
在吸管边撕开一个更大的口子,喻辛眠用鼻子嗅了嗅,一时间没想起在哪里闻到过这种酸酸的味道。
在柠檬之外,还有些别的酸味。
她回头看一眼那家店的招牌,她的确是第一次来。
“老婆,怎么了?”归枕把这个称呼挂在嘴边挂了半天,现在叫起来特别自然。
喻辛眠没思索明白,摇了下头说没事。
她们在往家里回,走到了老城区里满是巷子的地方。
路灯暗,基本没有行人在晚上过这条路。
归枕揽住阿眠的肩,这样能让两个人贴紧一点。
压到头纱,喻辛眠龇牙咧嘴,推了一下他。
“哎呀,对不起。”归枕笑着道歉,替阿眠细细捋一下头纱的褶子。
“戴一天了,会不会头皮痛?”
喻辛眠细细感受之后回答:“还好,回家就拆了。”
“好。”归枕替她抓住了随风乱飘的碎发,夹到了耳后。
市一中在这附近,归枕和喻辛眠聊起那一次在巷子里和混混的对峙。
他前后左右探着脑袋,手指在点,想辨认出是哪一条窄巷。
抓一抓后脑勺的头发,归枕皱眉:“奇怪,到底是哪里?”
喻辛眠抬眼看他,嘴里不生气地数落:“这就忘记了?在前面左转,再过去三堵墙。”
归枕的脖子低下来,和阿眠的脸正正对上:“记这么清楚,老婆果然很爱我。”
喻辛眠偏开眼,不置可否。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归枕往后回头。
一个男人往阿眠身上撞,他一个皱眉,站住脚后,把阿眠往自己怀里捞了一下。
她们没看见那一抹寒光。
戴了黑口罩的男人第一下的刀落了空,极快就变了方向,挥向了喻辛眠的肚子。
察觉不对,归枕把阿眠往自己背后一拉,那个刀就划破了他的那件蓝色T恤。
没碰到身体,失去了痛感的警告,喻辛眠和归枕都有些发愣。
男人的目标明确,再挥刀的时候,就刺进了喻辛眠的肩膀。
随着短刀被拔出,喻辛眠失力往后退。
“阿眠!”
“快跑。”
身体求生的本能强大,喻辛眠拽了归枕的手腕就要逃。
男人抓了归枕的另一只手,戳伤了他的大腿。
归枕往下倒之前,抽回了在阿眠手里的自己的手臂。
喻辛眠没被带着往地上坠,但是脚步一停,要回来拉归枕。
肩膀的伤开始发力,让她行动迟缓起来。
剪了寸头的男人绕过归枕,要提刀去砍喻辛眠。
双腿被人一抱,身体扑向地面的同时,男人意识到必须先解决了归枕,才能去搞定喻辛眠。
“阿眠快走!”
归枕爬起来,死死压在那个男人的腿上。
男人的上半身没被束缚,小刀就插进了归枕的背。又抽出,再没入。
一下又一下,归枕的T恤极快就被红色占满。
看着眼前扭打在一块的两个男人,喻辛眠的身体有些瘫软。
如同见到掉下楼的妈妈时,她浑身发抖,失去了迈腿的能力。
控制住男人的手腕,归枕滴着冷汗。
把他的口罩扯开,在不亮的光照下,归枕看见他的脸——那天在法院,不远处的房子后面露出来的半张脸。
喻辛眠的大脑更先解码出了他的身份:雅常医院院长。
——那个原本应该还在牢里的人。
归枕被男人压到身下,拳头挥到他脸上。
男人的目标不是他,抬脸用比蛇还更阴冷的眼神瞪了喻辛眠一眼。
喻辛眠跑过去,手里的柠檬水砸到了男人的后脑勺。
趁他愣神,归枕使力把他推到一边。
阿眠来拉他,他起不来。
男人对人体构造太过熟悉,扎得都是归枕的弱点。
挣开喻辛眠的手,归枕在地上疼得闭眼。
“你走……快点……”
“报警……”翻身压住男人要爬起来的身体,归枕气息很弱地说了一句。
他一提醒,喻辛眠才想起来有那一群可以赶过来的人。
抖出自己口袋里的手机,进紧急联系人的时候,差点点错到了晓晓。
小怡姐接电话接得很快。
不等她打招呼,喻辛眠喘着粗气简短说明:“巷子口,120,快。”
归枕被打到了一边,但是他抱住了男人的刀。
男人踢他几脚,放弃了他。
喻辛眠不走,在拼命回忆小怡姐教过的招式,就用手肘狠狠击了下男人的肚子。
没了力气的阿枕好重,她拉不起来。只能蹲下身,把他的手臂横过自己的肩膀,要把他架起来。
可是男人已经反应过来,踹了一下她的小腹。子宫里翻天覆地,她在地上就挣扎不起来了。
男人的脸阻挡了她和天空的相视。
喻辛眠的双手捂住自己的肚子,任由他把拳头砸到了脸上。
“贱人,毁了我的一生。”恶人从来不知悔改,把错全怪在了喻辛眠身上。
冷汗浸满了头发,喻辛眠终于有了力气踢他的裆部。
但是力气太小,男人不算疼。所以就继续按着她的身体在打。
和伤口谈判着的归枕靠手指往这边爬,总算抢回了身体的使用权。
他在血泊里跌跌撞撞爬起来,把刀刺进了男人左边的背。
男人压到喻辛眠身上,归枕拽着他的手,拉了好几次,才把他从阿眠身上搬开。
肚子在搅,喻辛眠哭着,想爬起来。
“我们的孩子……”
阿枕撑着巨大的苦楚,黑色的眼珠被眯成一条缝的眼皮挡住。
他扶阿眠起来,推她往前面去。
“别管我了……”
喻辛眠握着他的手腕,另一手捂着肚子,像老驴拉磨一样在原地踏步,怎么都没办法往前跑去。
归枕去掰阿眠的手指,但是空出来的手臂跟着膝盖,一起无力地垂向地面。
拔掉背上的刀,男人挣扎起来,在路过归枕的时候又被撞倒。
两个男人回到地面。
喻辛眠去捶男人的后脑勺,可惜阻止不了他把刀精准地刺穿了归枕的肺。
支撑人生存的氧气在胸腔乱泄,一下子就失去了它原有的作用。
归枕的双眼失神,松开了攀住男人肩膀的手。
后脑勺发痛,喻辛眠的手肘还在撞他的背。
这让男人短暂怔愣。
有一种莫大的情感战胜了身体要自保的本能,理性被泯灭,归枕就有了力量把身上的刀拔出来,再插进了男人的左胸口。
一个翻身,归枕把刀刃通通按入男人的身体。
男人的眼神依旧狠厉,但是手臂被喻辛眠压住了。
小刀被取出来,归枕在男人的左胸膛乱刺,让男人彻底没了反抗的能力。
归枕也就丧失一切力气了。
他往左倒,掉进了阿眠的怀里。
在他面前,阿眠头一回哭得这么大声,尖叫裹着她的话,让他听不清。
阿眠的手在托他的手臂,想扶他起来离开这里。
早知道不练那么多肌肉了,让现在的阿眠花了这么多力气都搬不起来他。
让阿眠这么累。
“阿眠……”归枕说话时要吸好多口气,“不动了……就这里了。”
从喻辛眠脸上不停往下流的眼泪混进归枕的泪水和冷汗里,冰凉和滚烫混杂,过了那一颗黑色泪痣。
干燥的水泥路被鲜血渗入,再有像雨水一样多的水流稀释掉了红色,在她们身下晕染,激起一层层的波浪。
喻辛眠还想做努力,直到阿枕说:“好疼。”
她就不敢动了,只敢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
男孩的手摸上她的脸,她赶紧覆上他的手背,让他的手没办法离开她的脸颊。
呼吸了好多次,归枕有了能力说最后的话。
“阿眠,”他叫,从甜蜜但大众的那个称呼里回到了独属于她们两个的昵称,“湖边,高一,逃课,风好舒服。”
他的眼睛从阿眠的脸上,缓缓移到背后墨色的天。
嘴边挂着淡淡的笑,是那天晚上和阿眠的回忆带给他的快乐。
“好好睡觉,我监督你,在天上。”
“不要自责。”
“阿眠,我好爱你。你不要爱我了,离开我。”
“阿眠啊……”
怎么我们就只能走到这里了呢。
明明马上就可以和你办婚礼了。
明明我的病都好得差不多了。
我好恨他们。
还没有听过你亲口说爱我。
本来以为在婚礼上能听见的。
男孩的脑海里有很多话想对他爱的女孩说,可是上天不允许了。
他被拖拽到意识全黑的境地,捧着女孩脸的手就被重力引着下坠,眼皮也自己合起来了。
阿眠。
再见。
男孩手掌的暖意离开脸颊,喻辛眠把他的身体抱得更紧,试图把他融入到自己的胸口。
泪水冲破她的喉咙,让她哭得肩膀发颤。
男孩的话都进到她耳朵了,可她在这个瞬间,除了会用脸去贴他的额头之外,找不出任何动作回应。
有风吹动了她们身下的那摊血红,送来浓烈的酸苦的味道。
是那一团十六岁时,在归枕背上第一次闻到的浓雾的味道。
喻辛眠转动脑袋,半耷拉着眼皮去找。
她先看见了从包里摔出来的那两本结婚证。
晚风替她展开了内页。
那两张证件照上,她们的白色衬衫被血濡湿,成了和背景一样的红色。
两个人的血液混在一块,打湿了喻辛眠身上的蓝色裙子。
这一次的血更多,把男孩做好的图案全吞没了。
喻辛眠的手伸过去,碰不到那两本本子。
眼睛被酸味牵引着去寻,最后落在那瓶把柠檬和水都淌出来了的柠檬水上。
一个小时前在那家店门口嗅到的味道强烈起来。
喻辛眠皱着眉头,挤出很多的热泪。
双唇翕张,她不停摇头、不停摇头。
怎么会是简单一杯柠檬水呢?
她们两个之间走过了那么多的事情。异国的分别、天降的重病、三年的杳无音讯,十二年的所有都走过来了,怎么可能只是柠檬水呢?
凭什么只是一杯柠檬水。
喻辛眠张着唇掠夺空气,吞下了好几口咸涩的泪。
她缓不过来自己的呼吸,在好多条巷子连接的口子,她忽然成了一个哮喘患者。
有警车的声音由远及近。
不久后的警局,闻觉晓和小怡一起在监控里看完了三人打斗的全过程。
泪眼阻碍视线,整个房间一片死寂。
监控没有录入声音,闻觉晓眨几下眼睛,排出半个眼眶的泪水之后,她发现抱着归枕的阿眠嘴唇一直在开合。
“小怡姐,阿眠是不是在说什么?”闻觉晓拉了下凳子,离电脑屏幕更近。
放大了监控画面,闻觉晓和小怡紧盯着喻辛眠的口型。
反复确认好多次,椅子就被晓晓连带着在抖。
“我看出来了。”一双饱含眼泪的眼睛对上小怡姐的。
小怡姐咽了好几次口水,才问出:“是什么?”
闻觉晓的目光拥抱回屏幕上的阿眠,嘴里愣愣地开口:
“好像是……”
“我爱你。”
有关柠檬水的意象,其实自己也说不太清楚到底想表达什么。本来那一团酸味的浓雾是想代表初恋是酸涩和甜蜜混杂的,后来就想用一个最简单的物品在开始和结束的时候分别出现,大概是想代表一种时空交替/穿梭?(找不太准确词语来表达)或者是暗示这段感情的结局本就是悲剧?说不太明白这个设定的意义,但我还是写了。昨天还修改了一下十八章《外套》,把“柠檬水”加进去了。
——2025.8.11
不知道能不能用悲伤的情绪感染看到这里的读者们,反正我自己写和构思的时候哭惨了,每一次回读和想起曾经的阿枕是多么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更是[化了]
大概是唯一一本生离死别的be了(但是又总心痒痒想再写点be……得看后面有没有灵感了,一切都是后话)总之现在的我是真不敢碰be了[化了]PTSD到上次看了一本快穿,第一个世界的任务完成之后,那个世界的男主在三两句话之间就被宣告了死亡,给我吓得直接退出了[化了]
其实有一段长长的碎碎念,是写完那天敲下的,但是总怕会被当作无病呻吟,还是删掉了。
主要是跟阿眠道歉吧,很对不起她,在她刚触碰到幸福的时候,一切都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抱歉,抱歉,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难,结局却还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哎。
还有两章正文就要结束咯,迎接IF线的幸福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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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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