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揣着碎银往山下的“醉风楼”走,刚掀开门帘就被掌柜万仁眼尖瞧见。
万仁正擦着青瓷酒壶,见他进来便笑道:“景小爷今儿倒肯下山了?还是老样子,要一坛‘青梅雪’?”
景明往长条凳上一坐,扯松了领口:“先赊着,月底让温师父来结。”
万仁将擦净的酒壶倒扣在案上,指腹摩挲着壶底的冰裂纹,忽然开口:“说起来,薛图也有阵子没来了。”
他指尖敲着桌面,忽然抬头,“万掌柜,你说薛师兄……真会叛门?”
万仁顿了顿,往景明碗里添了勺酒:“你薛师兄那性子,看着温吞,实则比谁都犟。
当年曦鞅剑尊要罚他抄百遍剑谱,他偏在谱子空白处画满草药图,说‘剑能护人,药也能’。你说他若真叛了,何必留着那身医术?”
景明闷声灌了口酒:“可宗门铁律……”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万仁望着门口的方向,声音轻了些:“铁律管得住辈分,管不住人心。”
万仁把一碟茴香豆推过去,“你当年宁死不肯拜曦鞅为师,非嚷嚷着要跟薛图学‘能护着人的剑法’,如今不也照样喊他师兄?温然他们这群正经拜师的,见了他还得低眉顺眼。”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窗棂上,景明忽然想起薛图教他练剑时的模样
——总把剑鞘往他手里塞,说“先学挨打,再学打人”,后背被曦鞅罚出的红痕渗着血,还笑着教他怎么用巧劲卸力。
“他要是真叛了,”景明的声音有点发紧,“何必挨那下实打实的伤?”
万仁抓起酒坛往景明碗里续酒,琥珀色的酒液撞在瓷碗上,溅出细小的水花。
他低头去拾落在脚边的抹布,指节捏得发白,粗布蹭过青砖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把没说出口的话都磨成了碎末。
窗外的虫鸣突然静了瞬,风卷着山雾漫过窗棂,桌上的油灯晃了晃,将他佝偻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的,像尊没刻完的石像。
万仁直起身时,抹布在掌心拧出几道深痕。他望着油灯里跳动的焰心,声音低得像浸在酒里:“我挺喜欢这孩子的。”
“当年他刚入山门,总偷跑到我这里来,给我看他新采的草药。说七叶莲要带露采才管用,蒲公英的根得晒足七日。有回我娘旧疾犯了,是他背着药篓翻了三座山,找着那味快绝迹的‘回春藤’。”
他指尖在案上点了点,像在数那些年月,“他总说,医者的手不能沾血,可握剑时比谁都稳。”
风又起,檐角的铁马叮当作响。
万仁拿起空酒坛,往嘴里倒了倒,只剩几滴残酒滑入喉间:“哪有叛门的人,还惦记着后山的狐狸,惦记着……该给哪个弟子送药。”
他摇一摇头,指节在案上轻轻磕了两下,像是要把那些纷乱的猜测都震碎:“这样的人会叛门,我不信。”
“那年宗门大比,他明明能夺魁,却在最后一剑时收了势,说对手的旧伤不能再受震荡。曦鞅剑尊罚他在思过崖跪了三日,他回来时膝盖肿得像馒头,还笑着分药给同屋染了暑气的师弟。”
万仁将空坛往桌角一放,瓷面撞出闷响,“心尖子上都长着软肉的人,怎会拿剑对着师门?”
油灯爆出个灯花,将他眼底的红影映得亮了亮。
他抬手抹了把脸,像是掸去什么灰尘:“我守着这酒楼三十年,见多了嘴上喊着忠义、转身就捅刀子的。可薛图不是,他连踩死只蚂蚁都要念句往生咒,那样的人……”
话音被一阵急风卷走,檐下灯笼猛地一晃,照亮他攥紧的拳。
景明没接话,抓起桌上的酒坛往怀里一揣,转身就掀了门帘。
青灰道袍的一角扫过门槛,带起些微尘,混着檐下灯笼的光飘了飘。
“哎——”万仁在后头扬声,手还停在半空,“宗门里不准饮酒!你这小子……”
话没说完,景明的身影已融进夜色,只剩酒坛碰撞的轻响渐远。
万仁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弯腰捡起地上的茴香豆碟。
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油灯又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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