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梁柱投下的阴影落在脚边，像道无形的界碑。曦鞅垂在袖中的手，指尖正抵着掌心一道浅痕。
石阶上的青苔沾着夜露，他走得极稳。
曦鞅推开藏经阁木门时，檐角铜铃晃了晃，落进满室的旧书卷气里。
薛图的住处比他记忆里更乱，案几上还摊着半本药经，朱砂批注的字迹张扬，像那人说话时总扬着的眉梢。
他目光扫过墙角——本该堆着药篓的地方空着，只有几粒干瘪的金线草种子粘在砖缝里。
这才想起，薛图总说后山的土“养不出好东西”，每次都要绕远路去山下市集淘药材。
靴底碾过地板上的积尘，忽然踢到什么硬物。
曦鞅俯身，指尖拨开床底蛛网，竟摸出个半旧的木箱。
掀开时，金线草的甜香骤然漫出来，层层叠叠的干草间，还混着雪参、赤血藤这类只长在极寒之地的珍品，每株都用红绳系着，标签上的日期，全是他闭关的那三年。
他捏起一株金线草，叶片边缘带着刻意修剪的痕迹。
薛图总说这草“贱得很”，却把它们晾得比任何药材都仔细。箱底压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薛图潦草的字迹：“曦鞅说极寒之地的药能淬体，可他总不爱惜自己……”
曦鞅将那株金线草凑近鼻尖，甜香里竟透出丝极淡的药苦味——是他从未在寻常金线草里闻过的。
当时只当是普通安神药，此刻想来，那药汁入口时的温热，绝非凡品。
床底木箱最深处，压着张被药材染得发绿的药方，字迹被潮气浸得模糊，只依稀辨出“以身养药”四字。
曦鞅的指尖悬在箱口，那股金线草的甜香几乎要凝成实质，漫得满袖都是。寻常药庐备货，金线草只需三五斤便够用半年，可眼前这木箱足有半人高，层层叠叠的干草压得紧实，单是露在外面的就不下百株，叶片上的绒毛还带着未褪的湿气，显然是刚采回来不久。
他忽然想起薛图总说“这草随处可见，不值钱”，可藏经阁在宗门最僻处，离后山药田足有三里地，若真是随手采摘，何必堆在床底藏得这样深？指腹捻起一片枯叶，叶脉间竟缠着几缕极细的银丝——那是只有在断魂崖底的瘴气里生长的金线草，才会沾染上的特殊结晶。
木箱底层的干草下，压着个竹编的小篮，里面的金线草还带着新鲜的泥土，根须上缠着几粒暗红色的石子。
风从床底钻出来，卷起箱角的一片干草，露出底下压着的账本。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笔歪歪扭扭记着日期：“三月初七，血煞谷采草半篓，遇戾风，左臂擦伤”“五月廿三，断魂崖底得草三株，瘴气侵体，需静养一日”。墨迹在“静养”二字上洇开团深色，像极了干涸的血迹。
曦鞅猛地合上箱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哪里是寻常的药材储备？分明是拿命换来的堆积。他忽然想起薛图总说“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想起那人袖口下偶尔露出的青紫伤痕，想起每次自己问起，薛图都笑着岔开话题，说“采药时被荆棘刮的”。
曦鞅的指腹在箱壁上按出一道浅痕，那力道里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指节抵在眉心，那处因灵力紊乱而泛起的钝痛，竟比不上此刻心口的抽紧。
窗外的风卷着铜铃声撞进来，箱里的金线草簌簌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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